第一百一十章喜脈(上)
“云初快來坐…”太太拉云初坐好,仔細打量著她臉色,“怎么竟暈倒了,身體不好,早和我說,就這么強撐著…”又吩咐喜梅,“快給四奶奶上茶…”
語氣里滿是擔憂,太太目光卻閃閃的,云初心跳就漏了一拍。
“讓姨媽操心了…”
見太太神情古怪,云初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云初還覺得哪不舒服?”指著喜梅端上的茶,“外面熱吧?先喝口茶解解暑氣,大夫一會兒就來…”
“可能是日頭太毒,媳婦已經沒事兒了。”
不能作弊了,云初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余光偷睨著太太的神色,卻見她嘴角彎了彎,隱隱帶著一絲笑意。
看情形把如煙攔在外面,太太并非是想難為她,那太太到底要做什么?云初接茶小口地喝著,暗暗猜測太太的心思。
太太看了喜梅喜竹一眼,兩人就悄悄退了出去,掩上門,守著門口。
“云初…”叫了她一聲,太太欲言又止。
“…姨媽有事?”云初放下茶杯。
“嗯…”似乎在猶豫著怎么開口,太太拉著她的手,無意識地嗯了聲,“趁大夫沒來,有件事想和先你說說…”
這府里,太太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什么事竟讓她難為情 聽語氣竟是在和自己商量。
云初疑惑地看著太太,神色也嚴肅起來,正了正身子,道:“…姨媽有事只管吩咐。”
“我打算…”
正說著,傳來一陣敲門聲,喜竹隔著門回道:“回太太,大奶來了…”
太太打住話題,看了云初一眼,沖門口道:
“…請進來吧。”
“…四妹怎么竟…”推門進來,一眼瞧見太太正親熱地拉著云初說話,姚闌臉色微變,嘴里的話卡在喉間,滯了片刻,才又笑道,“四妹也在,怎么竟暈倒了?”
“…剛說呢,這孩子就是要強,說是這些日子就不舒服,懨懨的,直惡心,一直強撐著…”沒等云初開口,太太就把話接了過去,又問姚闌道:“大夫找來了?”
惡心?
姚闌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轉臉看向云初。
她什么時候說不舒服了?
聽太太的話說的蹊蹺,云初就看過去,太太正給她遞眼色,姚闌瞧在眼里,就暗暗咬了咬牙。
“…聽說四妹暈倒了,怕耽誤了,媳婦讓人帶了轎子去接的,就在門外候著呢。”低頭理了理衣角,再抬頭,姚闌已是一臉平靜,關心地拉著云初,“…學規則也是個苦活,這大毒日頭的,最易中暑了,妹妹不舒服也不早說,真有個好歹,太太又該心疼得睡不著覺了…”
“可不是,人都瘦了一圈…”太太也心疼地直埋怨,又吩咐喜竹喜梅,“…帶四奶奶去暖閣,放了簾子,請大夫進來…”
“媳婦陪四妹進去吧…”瞄了眼暖閣虛掩的門,姚闌商量道,“丫鬟們說不明白。”
“…總是個外客,我們去廳里等吧。”
太太說著,已挪到炕邊,姚闌一怔,隨即應了聲是,親自拿了鞋伺候太太穿。
看著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前的帷帳,比上次來給董和瞧病時又多了一層,把本就很隱秘的空間更遮的嚴嚴實實,云初就笑了笑。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少了望和聞,有幾個大夫敢確保不誤診?
如果如煙跟進來,大夫還真能被她們合伙騙了去。一邊想著,云初隨手撩開帷帳,就一怔,險些叫出來。
許久不見的柳兒正蜷縮在一角,睜著惶恐的眼看她。
看著柳兒些微發黃浮腫的臉,想起太太先前的異常,隱隱地,云初已猜到了什么,心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意,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柳兒早已跪在床上磕起頭來。
喜竹忙掩上門,喜梅一把拽住她,低聲哀求道:
“大夫馬上就來,奴婢也知四奶奶委屈,過后太太自會給您交代,只千萬別這個時候鬧起來…”
“…四奶奶準備好了嗎?”正撕扯間,一陣敲門聲傳來,迎春在門外道,“奴婢帶嚴大夫進去了?”
“還沒,再等等…”
喜竹強自鎮靜地沖門口說道。
幾步來到兀自站著不動的云初面前,低聲哀求道:
“奴婢知道這事太突然,四奶奶一時想不開,但您就這么鬧起來,丟了體面,惹太太不高興不說,還讓大奶瞧著笑話…”
太太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就算再委屈,得罪了她,下場只會比這更慘,更何況,還有一個心思慎密的姚闌,巴不得她和太太鬧翻。
頭腦冷靜下來,權衡了一番,云初也知,無論她愿不愿意,太太的安排,她必須服從 見她神色緩和下來,喜竹喜梅就強拽著把她安置在床上,又讓柳兒側臥在里面,隔著云初的頭,將手臂伸出床外,匆匆放下帷帳,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看著再無破綻,喜竹這才打開門。
“…什么?四妹有喜了?”見嚴大夫十分肯定地點點頭,一向鎮靜的姚闌聲音竟也微微發抖,“…多久了?”
說著,眼睛看向隨嚴大夫出來的迎春,見她點頭,心就一沉,又回目緊緊地盯著嚴大夫。
“這…”
“…這還用問?”沒等嚴大夫說,太太就把話接了過去,“云初二月初十大婚,算算日子,也就一個多月,可惜愛兒竟看不到了…”
不知是聽到董愛有后了高興,還是想起他的早夭傷心,太太說著,竟落下淚來。
嚴大夫卻是一驚,他明明診的是兩個多月的喜脈,太太卻說云初大婚不過一月,那豈不是說…
念頭一起,嚴大夫額頭瞬間出了一層冷汗。
行醫多年,他深知,越是這樣的大府,往往越會有許多見不得人的秘辛,就這么無端地被牽涉進來,果真有個風吹草動,以董國公的陰狠,他會不會喪了命?
“…是嗎?”
姚闌緊盯著沉默不語的嚴大夫,不死心地追問道。
“噢,是,是…”撩袖子擦擦額頭的汗,嚴大夫點點頭,“董夫人有喜一月有余了…”
母親身體虛弱,嬰兒早產也是有的,斷錯了日子沒什么,說錯話卻是會要命的心思電轉間,嚴大夫已想通了,人也冷靜下來,又簡單地說了些要多休養的話,就匆忙告辭。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太太早已滿臉歡喜,也沒強留他,轉頭吩咐喜梅賞了一對鎏金馬。
不過一個低賤的大夫,賞幾兩銀子已是恩典,太太竟賞了一對鎏金馬,可見她對這個孩子的重視,念頭一起,姚闌就想起董念忠,心便隱隱地疼起來,銀牙咬了又咬,眼里閃過一絲怨懟。
捧著一對黃澄澄的鎏金馬,嚴大夫卻覺得分外燙手,手指微微發顫,卻又不敢不收,戰戰兢兢地道了謝,隨著小丫鬟鬼攆似的出了門。
太太轉頭吩咐人請云初出來。
“…恭喜妹妹了,竟是喜脈”蒼白的云初被扶出來,姚闌就熱情地迎上去,“妹妹也懂醫,想是心理最清楚的,這么大的事兒也不早說,還硬挺著學規矩…”又自責道,“也怪我粗心,妹妹的元帕一直沒送到上房,還以為你們沒圓房呢?”
姚闌微低著頭,感覺云初一陣輕顫,她嘴角就掠過一抹輕嘲,拉著她一起在太太身邊坐下,又熱心地替她理著有些凌亂的劉海。
太太犀利地看了姚闌一眼,見她滿眼關心,正用帕子輕輕地為云初拭汗,就松了口氣。
是她多心了,姚闌精明,善于算計,但為人大度對云初又極好,這話自然是關心她。
喜竹上前為姚闌和云初分別斟了茶,嘻嘻笑道:
“…恭喜四奶奶,四爺有后了,一聽說是喜脈,太太都高興的流淚了…”又轉向姚闌,“大奶不說,奴婢也忘了,四奶奶大婚第二日,柳兒就把元帕送來了,太太瞧過后,正要送去給杜嬤嬤檢驗,趕上露院傳來四爺吐血的消息,就撂下了…”
下意識地停下手里的動作,姚闌目光閃了閃,求證地看向太太。
“…是有這么回事”想了一會兒,太太點點頭,嘆息道,“愛兒一走,我這心一直空蕩蕩的,把什么都忘了…”又囑咐喜竹道,“你想著找出來,給杜嬤嬤驗了,收起來吧…”
現在檢驗?
都一個多月了,能驗出什么 姚闌心里冷笑,瞥見太太提到董愛時那黯然的神色,驀然心一動,云初不過是個外甥女,再親也親不過董愛,她婚前失節,第一個容不下的便是太太,又怎會替她遮掩?
果真如此,那么,這個孩子說不定就是個咋種,太太豈會不追究?
別事尚可,這件事太太絕不會替云初遮掩 那日董愛吐血,國公府亂做一團,隔日董愛便去世了,太太哭昏了幾次,撂下許多事兒也是有的。
想通了這節,姚闌神色發黯,目光深邃起來。
見她不語,太太暗舒了口氣,回頭又拉起云初的手,關切地問:“云初怎么不說話?哪不舒服?”
“…胸口悶悶的,覺得有點惡心”云初勉強笑了笑,“讓姨媽擔心了…”
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就中了太太的暗算,逼迫她為董愛生前的風流買單,云初的胸口的確像塞滿了棉絮,悶悶的,一想起柳兒竟懷了董愛的孩子,她就像吃了個蒼蠅似的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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