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手一顫,用這壺煮茶?
她可不想去找閻王下棋聊天…
“晚上喝茶容易走困,倒杯水就好。”燙手山芋般將壺遞給芙蓉,“收起來吧,以后再別用了…”
“…按您的吩咐,生怕有人進了這屋,奴婢下午一直讓徐方守著門口”芙蓉應了聲,利落地收起壺,放到六屜柜里,“…明兒奴婢去問問她,瞧沒瞧見這壺是誰送來的。”
已猜到答案是否定的,云初還是點點頭:
“嗯,這事你記得就行…對了…”
“四奶奶還有什么事兒?”
“我影虎記得四爺靈堂上丟了一只四羊方尊,都找了好些日子,這么寶貝的一個壺,又是四爺生前千叮嚀萬囑咐要陪葬的東西,怎么大奶奶、太太竟沒找過?”
“您是不記得了,哪是沒找,就差把露院翻過來了,只是沒找到罷了…”
“那…太太竟這么算了?”
“…哪就算了,還是大奶奶說,禮書上講陪葬的冥器應該是琴瑟弦而不正,竽笙備而不和,果真放了能使用的物件,卻是褻瀆了,勸太太不如照樣仿做一個…太太這才罷了,因為忌諱,這以后露院就沒人敢提這把壺。”
第一次聽說冥器還有這說道,云初有些不解:
“冥器為什么要這樣?”
“聽大奶奶說,冥是同“明”的意思,意為奉逝者為神明,用不能使用的物件做冥器,就是把逝者看成了沒有知覺的人,顯然是褻瀆了,但果真把逝者當生人一樣看,又太不理智,所以才規定了冥器介于用和不能用之間,既不完全能用,也不是完全不能用,這樣才是把逝者當做神明來看。”
“噢…”
云初點點頭,不再言語。
伺候她著喝了,芙蓉放下床帳,正要吹熄燭火,云初擺擺手:
“不用了,你去睡吧。”
“四奶奶睡不著?”為她掖了掖被角,“要不,奴婢再陪您一會兒?”
見云初搖頭,芙蓉輕輕關上了門。
疲倦地躺子在床上,肆意舒展著四肢,指端碰觸道枕邊得那本黎神賦,云初的心一陣輕顫,輕撫著黎神賦,透過朦朧的紗帳,云初癡望著窗外,那璀璨的星空,就有如那深邃的眼,那句鏗鏘有力的話又回蕩在耳邊: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嘴角就綻放一朵凄美的冰凌花,是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有他的日子,相信明天會更好。
“…四奶奶,您這一大早的,又去哪了?讓奴婢好找。”
如沒頭蒼蠅般在回廊里打轉的喜菊,一抬頭,見云初和芙蓉進來,就舒了一口氣,幾步上前,在另一側扶著云初。
“我陪四奶奶去后院轉了轉。”
“去后院?”轉臉看向芙蓉,喜菊就瞥見她手里拿著兩包東西,“這一大早的,又發現什么寶貝了?”
沒料她會問,芙蓉一陣猶豫,云初就推了她一把:
“這有喜菊就夠了,你先去收拾吧…”又轉向喜菊,“時辰還早著呢,怎么就急成這樣?”
“葛媽起早做了碗雪梨銀耳羹,說這東西不矜貴,只一早給您潤潤喉嚨,暖暖身子,免得出去嗆了涼風,易犯咳…”回頭瞄了眼芙蓉的背影,喜菊有些心不在焉,“要奴婢端過來,不想一大早這里里外外竟找不見您,奴婢才急…”
“四奶奶安!”
兩人說著,已來到門口,守在門口的徐方脆生生的一聲請安,猛把喜菊唬一跳,打住話頭,抬手為云初打起簾籠。
云初邁步進了屋,果然見案上放著一碗晶瑩剔透的雪梨銀耳羹,肚子早咕咕叫的云初,頓時喜上眉梢。
用完湯,見芙蓉進來,云初就說:
“你不用跟過去了,就在院里吧,記得給畫眉喂食。”
“四奶奶,奴婢還是跟您去吧,您吩咐的事兒奴婢已安排給…”
“…那事兒你親自去做,我有喜菊喜蘭跟著就行…”給芙蓉遞了個眼色,云初站起來,張著手臂任由喜菊伺候著換了件百合紋純白絲錦孝衣,“對了,喜蘭一早去哪了?”
“…想是不知去哪找您了。”朝回廊里瞄了瞄,喜菊又看看漏壺,“…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先走著,回頭讓她在后面攆就是。”
云初就點點頭。
簇擁著云初來到院里,芙蓉上前打起轎簾,云初剛要上轎,就見喜蘭風風火火地從外面進來,索性停在了那兒。
芙蓉就問:“一大早的,你這是去哪了?”
“回四奶奶”沒理芙蓉,喜蘭看著云初,“沁園出事了。”
“一夜功夫,三奶奶又怎么了?”喜菊皺皺眉,“…她那院就沒一刻消停的時候。”
喜蘭認同地笑笑,目光依然看著云初:
“一早不見四奶奶,以為您出了院,奴婢就來門口找,遠遠望見幾個婆子慌慌張張地朝沁園趕,就跟著上前打聽,原來是三爺的一個通房昨夜暴病死了…”
“老天,幸虧昨兒沒從她門前過,否則又要被賴…”芙蓉忽然停在那兒,看著云初,“四奶奶怎么算出今兒沁園會死人?”又看著喜蘭,“…沁園死的是誰?”
睨了眼云初的神色,見她沒開口的意思,喜蘭就接口道:
“聽說是一個叫倩云的,才進門不久,三爺正寵的緊,不想說沒就沒了…”
“天!”喜菊一把抓住喜蘭,“真的是她!你沒打聽下什么病?”
“打聽了,幾天前就病了,只在院里養著,不想昨兒忽然就重了,太太和大奶奶連夜去瞧了,只說讓好好養著…”怪異地看了喜菊一眼,喜蘭輕輕掙開她,“不想天生是個短命的,辜負了太太的疼愛,沒挨到半夜就沒了…”
“這么大的事兒,怎么沒人給我們院傳話?”
冷靜下來的芙蓉,偷睨了眼云初的神色,臉上露出十分的不悅。
“不光我們,哪個院都沒報,是被太太壓下了…”
“太太壓下了?”喜菊一驚,下意識的看看云初,“為什么?我們院死個丫頭,還…”
“…提到我們院里那個,還有扯不清的官司呢,四奶奶今兒去請安,一定要仔細些。”
“沁園死了人,礙我們什么事兒了,四奶奶路過沁園都繞著走…”怒瞪著喜蘭,芙蓉不平起來,“要不就去太太那評評,她們還想怎么著,再也沒這么欺負人的!”
喜蘭尷尬地笑笑,抬頭看向云初,見她神色如常,就舒了口氣。
“…聽說那倩云長的國色天香,三爺早哭的死去活來,嚷嚷著要大辦,三奶奶不許,沒敢驚動老爺,就鬧到太太那兒,太太說三小姐要辦喜事,不讓報喪,只給五十兩銀子讓娘家來人領回去…”
頓了片刻,喜蘭看了眼云初,接著說道:
“三爺一聽就鬧起來,說倩云好歹跟他一回,沒享幾天福,喪事一定要大辦,可惜他也是個手里不留銀子的,三奶奶手里有,卻一個子也不掏,只讓他去找大奶奶,大奶奶也不肯支,三爺急了,就說露院死個丫鬟還給了一百兩,就算不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他好賴是個爺!他的跟前人怎么連個丫頭也比不過了,吵著鬧著說太太偏心,最后太太傳話,讓他找老爺鬧去,這才老實了…”
提起秀兒的燒埋銀子,眾人都覺得這事是云初辦的荒唐,三爺攀比也是現成,礙于她的面子,誰也不肯接話。
沉寂下來,錢嬤嬤忽然想起什么,就看著喜蘭問道:
“…不是說不在府里發喪嗎,這些婆子去做什么?先前不知什么事兒,我影虎瞧著呂嬤嬤也過去了。”
“倩云家離得遠,一半天來不了人,太太又下了死令,讓立即送出去,大奶奶這才派了人去,要先殮了抬出去…”
“那三爺到底就認了?”
“不認也沒辦法,聽說派人去找江公子了…”
“三奶奶也是,手里攥著個金山銀山,就是不撒手,明明幾兩銀子的事兒,打發三爺高興了,以后待她自然好,沁園也不會天天鬧的雞飛狗跳了…”
“果真那樣,就不是三奶奶了…”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想起昨兒散了,姚闌和潘敏還都在,云初不用猜也知倩云的死因,已聽不見眾人的議論,臉色灰白,她只感覺一陣陣的心驚肉跳。
知道倩云不堪的出身,云初料到她會死,卻沒料到太太會出手這么快,會用這么激烈的方法,果斷而又狠絕。
可見太太對這種事情的不容。
兔死狐悲,芝焚蕙嘆,看到倩云的結局,云初就聯想起她想改嫁的心思…
不為生活所迫,誰愿意淪落勾欄院?不過一個通房丫頭,國公府都容不下,那自己這個堂堂的四奶奶想要改嫁,豈不比登天還難?
這欒國,除了皇帝,有幾人敢冒天下大不違,敢得罪國公府,帶她這個欒國的曠世才女——國公府四奶奶私奔?
眼前閃過那雙深邃如黑潭般讓她心跳的眼,想起那溫暖的笑,那股讀書人的清氣,云初的心就一陣刺痛,他有這個胸襟,有這個擔當,帶她亡命天涯嗎?
終于發現云初神色不對,眾人都靜了下來,錢嬤嬤開口勸道:
“四奶奶也不用擔心,太太終是您的親姨媽,不會因為三爺幾句攀比的話,就責備您。”
“…不礙事兒,你們別都圍在這兒,都回吧,沁園沒人來報喪,就當沒這事兒,你們該做什么還做什么”回過神來,云初抬眼看向眾人,“芙蓉記得約束一下各處,別四處打聽,有的沒的亂說,聽到沒?”
芙蓉應了聲,回頭將小丫鬟們攆回院,面色憂慮地看著云初:
“四奶奶,不如奴婢也隨您…”
“你也回去吧,記的我囑咐的事兒!”
嘴唇翕動,芙蓉想囑咐喜菊幾句,又覺不好,黯然地為云初打起轎簾,直看著轎子不見影了,芙蓉才憂心忡忡地返回院里。
姚闌正和太太低聲說著話,見云初進來,就笑咪咪地看著她,太太本就陰郁的臉更加沉郁,有如剛剛遭受了一場十二級的強震…
看著云初坐下,太太嘴唇就動了動,剛要說話,董信、董義、董和三位小爺就陸續走了進來,跟著董國公也威嚴地來到廳上,一陣騷亂,連太太也站起來請安。
“聽說仁兒一大早又鬧起來…”落坐后,董國公沉著臉掃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太太身上,“又怎么回事?”
“沁院昨夜死了個通房丫頭”太太接過丫鬟呈上的茶,遞給董國公,“…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妾就沒驚動老爺,只叫闌兒張羅的處理了。”
董國公皺皺眉,一個通房他自然不在乎,但這國公府接二連三的死人,讓他非常忌諱,語氣中就多了幾分不耐:
“不過一個丫頭,有什么鬧得,給些燒埋銀子,打發出府就是,書兒大婚在即,別在府里鬧這些。”
“妾也是這個意思…”太太勉強笑笑,“這些小事,老爺不用操心,氣傷了身子。”
董國公點點頭,不再言語。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云初身上,眉頭緊了緊,開口說道:
“云初,我剛聽闌兒說,你昨兒竟挑了個官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