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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始亂

  “母親…您別聽三嫂胡言,哪有這么多忌諱。”不等兩人應下,董書就撒起嬌來,“女兒和四嫂打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才不信這個!”

  這書兒,怎么就不懂她的苦心呢,非要自己當眾給云初沒臉,說她滿身晦氣,是個笤帚星才好嗎?神色變幻地看著董書,太太久久不語。

  “書妹妹這是哪的話,太太也不是忌諱,是心疼四妹。”姚闌語氣輕緩,但忌諱兩字卻咬得格外清晰,笑盈盈地看著董書,“…就你說的那個屏風,不說描花樣子,單只說繡,沒一兩個月也繡不完,只白熬了功夫,趕不上你大婚的…”

  “四嫂手快,熬熬夜能趕上的…”董書開口打斷姚闌,期待地看著云初,“是吧?四嫂,只辛苦您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看看,太太已給你定了四個屏風”姚闌從清單中挑出一張遞給董書,“…一個紫檀邊座嵌銅鏡插屏,一個牙雕鴛鴦戲水插屏,一個金絲楠木嵌玉鸞鳳和鳴屏風,還有一個金漆點翠圍屏…都是上好的”又指指云初,“看看你四嫂這些日子瘦的,哪還能熬得夜?你就別搗亂了”

  “要不…”眼底閃過一絲遲疑,董書依然堅持道,“四嫂繡個別的,小一點就好,也不怕趕不出來。”

  姚闌就皺皺眉,索性扭過臉,端茶喝了起來。

  這董書怎么恁別扭,不會是早知她不懂女紅吧?看著如此固執的董書,云初一陣恍惚。

  “…按說書妹妹大婚,就是通宵不睡,我也該給你繡個屏風出來,讓你高高興興的嫁人,只不巧的很,這段日子我這手腕忽然疼的利害…”蔥白玉手伸到董書跟前,“你看看,別說做女紅,就是拿筷子都費事…”

  臉色驟變,董書哼的一聲將臉扭到一邊。

  沒人相信這拙劣的托詞,卻也沒人點破,都古怪地看向太太。

  “好了,書兒別鬧了,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想起什么,太太就轉向姚闌,“對了,提起雙面繡,我倒是想起,頭年潘老爺送了幾匹緙絲,倒是和雙面繡有異曲同工之處,不知還有沒有,闌兒想著去看看,找出來再為書兒添兩個掛屏。”

  “虧太太還記的這個…”端著茶杯,姚闌仰臉想了想,“上個月旬娘娘晉升淑妃,都送進了宮里,府里是沒有了”又看向潘敏,“太太想要,三妹那兒不知還剩沒剩?”

  小姑的嫁妝,憑啥讓她出銀子!

  雖說兩個掛屏用不了幾尺,但那是緙絲,俗話說,一寸緙絲一寸金,織造一幅緙絲,要換數以萬計的梭子,花時之長,功夫之深,織造之精,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不悅地瞟了眼姚闌,潘敏臉色一沉,也不答言,眼睛看向別處。

  目光在太太和潘敏之間游蕩,眾人嘴角都掛著一抹輕笑。

  “我也不過一提,這緙絲織造費時費工,沒預先定,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這才問一問,看把你嚇的?”語氣中透著三分寒意,太太不悅之色溢于言表,“…你要有呢,就索性拿出來,自會有銀子補給你。”

  潘敏立即眉開眼笑,道:

  “…頭年父親是送了些來,不知是不是被各房用了,太太提了,媳婦回頭找找,如果還有,就請小姑去選兩幅喜歡的圖樣。”

  云初的眼睛也亮起來,還帶這樣做買賣的,她那還有兩屋子現成的嫁妝,都是嶄新的,是不是也可以讓董書挑挑,換些銀子,這念頭只一閃,云初就沮喪地低下了頭。

  她的東西都是帶晦氣的,盡管那些嫁妝也是沒開封的。

  這寡婦的牌子,還真是晦氣,做買賣都不靈,真有如前世的“三鹿”奶粉了,早晚砸碎了它!

  看著眾人的嘴一張一翕,云初暗暗咬了咬牙。

  從太太屋里出來,一束明媚的陽光直射過來,一掃心里的陰霾,云初舒展了下四肢,端坐在那聽太太安排事物,可比前世聽教授講課累多了…

  “四奶奶先在這稍等,奴婢去喊張嬤嬤”

  掃了一圈,沒見自家轎子,喜菊就說,云初就點點頭。

  “喜菊姐姐…”

  聽有人喊,兩人同時回過頭,就見喜竹快步追出來,看見云初,忙施禮道:

  “四奶奶安,太太忽然想起前些年從宮里傳出來的花樣子,要奴婢找來送去給三小姐挑挑,這些以前都是喜菊姐姐經管的,奴婢也不知放在何處,才想著讓喜菊姐姐回去幫著找找,四奶奶您看…”

  “噢…我當是什么事兒,喜菊只管去就是…”

  給董書備嫁妝,她可不敢攔著,自然是一路綠燈。

  “這…”

  回頭看看,就她一個人跟著云初,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喜菊不覺遲疑起來,喜竹就笑道:

  “正好,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沒走,四奶奶不如一起進去待會兒…”

  潘敏和姚闌還沒走?

  云初目光閃了下,那她可得躲遠些,沁園的事兒還是少參和。

  “…悶坐了一下午,這外面風和日麗的,正好透透氣”仰臉看看天,云初又轉向喜竹,“…左右也耽誤不了多久,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只管去就是。”

  “那…要不,奴婢去把張嬤嬤叫來,四奶奶先在轎子上等會兒。”

  “你只管去就是”云初揮揮手,抬腳向前走去,“…不用管我。”

  “四奶奶稍等,奴婢這就遣人…”

  喜竹話說了一半,見云初已走下臺階,就閉了嘴,招手叫過一個婆子,吩咐去給云初喚轎子,一邊已拽著喜菊匆匆進了屋…

  云初來到大門口,見張嬤嬤等人正守著轎子打瞌睡,索性也沒叫醒,邁步出了門,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延一條林蔭小路,向西走去。

  來國公府日子不多,除了落雁湖和露院,對其他地方,云初還真不熟悉,尤其這隱院,怕太太嘮叨,云初每次來都坐轎子,自然不記路,知道露院在西面,于是便一路朝西。

  不知不覺間,她便迷了路。

  在一個幽靜的小樹林邊停下,云初左右望望,想找個人問問,才發現四周靜悄悄的,哪有人影,抬頭看看太陽,露院在西邊,她只要順著太陽落山方向,就不會南轅北轍了。

  這樣想著,云初硬著頭皮,順著林間唯一的一條小路向西走,好在這是內府,樹林中不會有什么毒蛇猛獸。

  云初暗暗給自己打著氣。

  瞧見前面一座土石假山,云初一喜,影虎記得露院北面的樹林里就有這樣一座假山,快步走上去,假山后是一條銀灰色低矮的圍墻,絕不是她的露院。

  一陣失望,她忘了,國公府里這種類似的布景太多了…

  圍著假山繞了兩圈,云初一無所獲,前面已無路可走,回頭看看來時的路,正想著要不要返回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終于有人了,云初一陣欣喜,順著腳步聲望去:

  董書!

  她來這兒做什么?連丫鬟都不帶。

  難到圍墻里就是蘭芳院?

  見董書正撥開灌木,匆匆地向這邊走來,云初就皺皺眉。

  即便迷路了,她也不愿和董書打交道,鬧不好路沒問出來,倒惹一肚子氣,見她一面急匆匆地走著,一面向圍墻處望,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云初心一動,閃身躲進一旁的假山洞里。

  一股寒氣迎面襲來,云初一哆嗦,腳下一滑,險些載到,忙一把扶住墻璧,洞里黑糊糊的,好在她六識異于常人,適應了片刻,便將一切盡收眼底,低矮的石洞緊巴巴的能容下兩個人,墻壁上長滿了青苔,又黏又滑,頭頂還滴滴答答的不時有水珠滴落。

  令云初驚奇的是,靠里面墻壁還有個小洞,能容一個人爬著過去,不知通向何處,正打量著,一滴冰冷的水落在頸間,激起一身雞皮,云初猛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服,雙手緊抱在胸前,刺骨的寒冷,讓她后悔自己的莽撞。

  董書又不是老虎,為了躲她受這份罪,實在夠不上,如今倒像是做了虧心事般。

  伸手擦去頸間冰寒刺骨的水滴,云初側側身子,避開濕漉漉、黏糊糊的洞壁,向外看去,伴著細碎的腳步聲,一席藍色碎花長裙,來回在洞口擺動,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董書在洞口徘徊。

  見她一時并無離去之意,咬了咬牙,云初剛要出去,就聽見一陣粗重的腳步聲。

  原來她在等人!

  只是不知,她匆匆來此是為了見誰?

  聽腳步聲,來人絕不是女人,自己早出去也就出去了,這時候再出去,撞上董書和個男子約會,卻是不好了,這樣想著,云初就收起出去的打算,豎起了耳朵。

  就聽一個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

  “不知董姑娘匆匆叫江某來,有什么事兒?”

  江某!

  難道來人就是那個臭名遠揚的欒城浪子,江賢江衡君?

  江賢是欒城有名的花心大蘿卜,太太三令五申要內府的女眷離這浪子遠些,董書眼看要出嫁了,約他來這兒做什么?

  心下好奇,云初伸手扶住墻壁,躬身向洞外望。

  可惜,洞口太低,又不敢太朝前,費了半天勁,只瞧見一雙石青色的軟底鞋停在不遠處,聽說這江賢武功極高,怕被發現,云初不敢擅動,只屏息靜氣地聽著…

  她猜的不錯,來人正是江賢,此時正轉著拇指上一只祖母綠扳指,鳳眸微瞇,似笑非笑地看著董書。

  被看得極不自然,董書臉色微紅,一擰帕子:

  “你…”

  好半天,不見回音,董書又一跺腳:

  “你名知故問的!”

  “董姑娘何出此言?”鳳眸微瞇,江賢細細打量著董書,語氣中帶著三分玩味,“…江某正要出門,被你匆匆招來,實在不知何故?”

  “是不是我不叫你…”董書微低著頭,質問的語氣中帶著三分曖昧,就像熱戀中情人,“你就一輩子躲著我,再不見我?”

  笑容僵在臉上,江賢臉色微寒,鳳眸中射出一道利光,直視著董書。

  沒發現他變了臉色,過了一會兒,董書又喃喃道:

  “萬歲…萬歲已經為我和旬公子指婚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十二…”聲音漸低,董書忽然抬起頭,急聲辯解:“我不想嫁的!奈何…母親以死相迫…”

  雙眼緊緊地盯著江賢,董書心撲撲跳著,生怕他指責她的別嫁。

  “恭喜董姑娘了。”

  淡淡的語氣中,無一絲感情,有如那冰寒刺骨的眼,董書渾身一顫,叫了聲你,竟再說不出話來,接著眼淚就撲簌簌珍珠般落了下來。

  “府里盛傳四嫂殉情是假的,那日在落雁湖是為了勾引你,才故意失足,為了給她遮羞,母親還特意封了口…”直視著江賢的眼睛,董書哽咽道:“…論才華樣貌,我都比不過她,你躲著我,一定是又被她迷上了,妄我以前那么信任她,什么心事都和她說,想不到她竟…”

  “董姑娘何出此言!”江賢皺皺眉,粗魯地打斷了董書,“…我喜歡誰,與董姑娘何干!”

  語氣中透著絲絲寒意,不見半分柔情。董書臉色由紅轉白,蔥白玉指直直地指著江賢,嘴唇顫抖。

  “你!”好半天,董書才回過氣來,“我就知道你是個沒心肝的,可惜我就信了你那夜的誓言,傻傻地等著你來向老爺提親…”

  說著,董書伸手取下頸間的玉佩,狠狠地扔到江賢身上:

  “還給你,從此我們…我們…”

  臉色慘白地怒視著江賢,那恩斷義絕得話竟怎么也說不出口。伏在樹上,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夜…哪夜?”伸手抓住董書扔過來的玉佩,江賢疑惑道:“咦…這玉佩怎么會在你身上?”

  “你,你…”哀怨地看著江賢,董書渾身顫抖,“你自己做下的事,竟不承認!”

  “江某實在不知董姑娘說的是什么?還請董姑娘把話說明白了!”

  “和你做下這等羞人的事情…”哀怨的目光漸漸變得憤怒,“是我不知廉恥,是我該死!萬歲賜婚,你又躲著不見蹤影,我也本想一死了之,奈何,我…我竟有了你的骨肉…”

  語氣漸漸低了下去,猛一咬牙,直視著一臉錯愕的江賢,董書一字一頓,果決地說道:

  “要想我和這孩子平安,你就好好祈禱,旬公子這次出征,也能像大哥一樣…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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