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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暴歿

  怒視著喜菊,陸軒臉變了幾變,對上云初清瘦的臉,那腮邊一抹紅暈尚未腿去,一身縞素,柔弱的讓人心疼,不覺神色一暗。

  光影人流,世事滄桑,她和他終是回不到從前了。

  今非昔比,再像從前一樣叫她的閨名,的確有失體統。今日他真的怒了,這個無禮的小丫鬟會受到懲罰,云初又豈能幸免?新寡的她如何面對那隨之而來的流言蜚語?

  硬生生咽下嘴邊的怒語,陸軒雙手一輯,沖云初深施一禮,生澀地說道:

  “董…夫人別見怪,在下失禮了。”

  見陸軒生澀地改稱她為董夫人,云初一陣失落,他終是個受禮教束縛的古人…

  輕輕福身還了一禮,云初扶著芙蓉緩緩地擦肩而過。

  一陣失神,陸軒伸了伸手,又徒勞地放下,黯然地望著那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遠遠地瞧見一群丫鬟婆子在門口東張西望,偶爾別院兒的奴才也在那兒探頭探腦。

  云初心就是一顫。

  不會吧,董仁剛灌下的幾口湖水都進了腦袋,這么快就來指證她?

  一樣的心思,芙蓉臉色煞白,扶云初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不安地拽了下云初,用眼睛示意前面。

  云初暗嘆一聲,這丫頭什么都好,人也忠心,就是膽小,針別大的事兒也擔不了,給芙蓉一個安心的眼神,云初挺了挺肩,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先亂了陣腳。

  “四奶奶您瞧,好似出事了”發現露院門口異常,喜菊也變了臉,“…要不,奴婢先去問問。”

  云初沒有言語,只不疾不徐地走著。

  “四奶奶回來了!”一個眼尖的小丫鬟首先叫起來:“快去回喜蘭姐姐…”

  就有婆子小跑著迎了上來:

  “四奶奶,您可算回來了,喜蘭吩咐了幾波人四處找您…”

  “不過兩個時辰…”腳步沒停,云初繼續向前走,“這又怎么了,都圍在門口?”

  婆子閃身讓開,緊跟著她身后:“回四奶奶,秀兒,秀兒出事了…”

  不是董仁落水的事發就好。

  云初神色一輕,接著又皺皺眉:“秀兒怎么了?”

  “秀兒…”那婆子用袖子擦起了眼睛,“秀兒沒了…”

  “沒了!”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喜菊好笑,“這么大個人怎么能沒了?”

  “就是,那么大的活人,能是說沒就沒…”芙蓉突然打住,驚恐地張著嘴,一個可怕得念頭涌上來,“錢嬤嬤是說…是說…”

  “是的…”錢嬤嬤點點頭,“秀兒剛剛暴病而亡…”

  云初猛地站住,扭頭看向錢嬤嬤,才明白她說的“沒了”是“死了”。

  “先前還好好的…”喜菊喃喃道:“怎么會?”

  “剛才還在一起,她一直好好的…”芙蓉尖叫道,“…不過一個時辰,錢嬤嬤不許胡說!”

  “芙蓉姑娘冷靜些,這事兒老奴怎么敢瞎說…尸體就在屋里,姑娘進屋瞧瞧便知。”又神色一黯,“已經沒救了…”

  扭過頭,云初抬腳就走,門口的丫鬟婆子紛紛退到兩邊,貼著邊見禮,喜蘭已聞聲迎了出來,紅著眼睛叫道:

  “四奶奶…”

  云初擺擺手,“秀兒在哪兒?”

  “在她屋里,剛咽氣…”

  喜蘭說著,帶著云初繞過假山池,順著游廊直奔后院,一過屏門,遠遠地便聽見一陣凄厲的哭聲,喜蘭快步上前打開門,云初邁步走了進去。

  定眼望去,只見霜兒正跪在那嗚嗚地哭著,幾個丫鬟邊哭邊勸。

  見云初進來,眾人一陣忙亂,紛紛過來請安,云初揮揮手,幾步來到炕前,低頭正要查看,霜兒突然跪爬兩步,抱著她的腿哭道:

  “四奶奶回來了,您一定要給秀兒姐姐做主,她死的太奇巧…”

  “掌嘴!”喜蘭臉色驚變,“…這人命關天的大事,沒根沒據的,就敢胡言亂語,仔細傳到太太那兒,剝了你的皮!”又回頭對云初說道:“四奶奶千萬別聽霜兒胡言亂語,她是傷心過度,糊涂了。”

  “我的小祖宗…”錢嬤嬤強拉開霜兒,“我知道你素日和秀兒要好,但也不能亂說,你不求好,愿意跟著她去,也別帶累了我們,沒見落雁湖那些人,哪個有好下場了…”

  錢嬤嬤說到這,突然打住了話題,不安地瞄了眼云初。

  云初只做不見,待她拉開霜兒,低頭看去,不覺暗吃一驚,只見秀兒面目扭曲,側身蜷縮在炕上,嘴角還掛著一抹黑血。

  哪是暴病,分明是中了毒!

  伸手試了試鼻息,呼吸早沒了。

  “四奶奶快別動…”見她翻秀兒的眼睛,錢嬤嬤阻止道,“暴死的人沾不得,會染上晦氣,您先去廳里等,呂嬤嬤一會兒就來…”又補充道,“是大奶奶遣的,專門負責裝殮的…”

  倒不是怕云初查出什么,古人迷信,錢嬤嬤的確認為沾死人不吉利,尤其剛咽氣的人。

  前世在學校連尸體都解剖過,還怕這個?

  沒理錢嬤嬤的絮叨,云初穿著鞋上了炕,蹲下身子,仔細地勘驗起來…

  斷腸草,秀兒是中了斷腸草的毒!檢查完,云初臉色大變。

  斷腸草,四大毒草之一,花色美好,卻劇毒無比,吃下后腸子會變黑粘連最后斷腸而死,故名斷腸。直起身,云初深吸了口氣,強壓下那顆怦怦亂跳的心,轉身下地,揮手打斷錢嬤嬤的絮叨:

  “她…什么時侯發的病?”

  屋子里立時靜了下來,眾人相互看了一眼,俱搖搖頭,目光最后都落在霜兒身上。

  “早上還好好的…”霜兒哽咽道:“見她回來,奴婢便求她幫著打花絡子,哪知一進屋她便說肚子疼,一頭趴在炕上,初時也沒在意,以為是灌了涼風,奴婢就倒了杯熱水,不想她越來越疼,最后趴在炕上直叫,奴婢就給她揉,哪知越揉越疼,竟開始滿炕打滾…”抽泣了一會兒,霜兒接著道,“奴婢這才怕了,去喊錢嬤嬤…”

  越揉血液循環越快,斷腸草毒性發作的越快。見霜兒已泣不成聲,云初轉臉看向錢嬤嬤。

  “…老奴活到這么大歲數,從沒見過這么個疼法…”錢嬤嬤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老奴那兒倒有些專治肚子疼的罌粟花膏子,本想拿過來,但瞧她這樣,哪敢亂用…見您和喜蘭、喜菊都不在,就自作主張回了大奶奶,她已吩咐傳大夫了…”接過小丫鬟拿進來的冥紙,給秀兒蓋上臉:“…多好個丫頭,誰知也是個苦命的,打小沒了親娘,就一個老爹,跟在老爺身邊當差,去年秋上一場暴病歿了,這才幾個月功夫…”

  錢嬤嬤說著,掀衣襟擦了擦眼睛,又嘮叨起來:“這都是命啊…幸虧老奴沒把罌粟膏子給她用了,否則也說不清了…”

  罌粟便是現代俗稱的大煙,的確能治肚子疼,但怎能解斷腸草之毒。

  “…她父親也是暴病而亡?”不喜歡錢嬤嬤嘮叨起來沒完,云初打斷她,“錢嬤嬤見過他去世是什么樣?”又道,“和秀兒一樣嗎?”

  “…和秀兒一樣?四奶奶懷疑這是遺傳?”這話問的不著邊際,錢嬤嬤一怔,好半晌突然醒悟:“想是四奶奶年輕,經驗少…”見云初沉吟不語,以為她默認了,“但凡這種暴病,都是急癥,哪有遺傳的…”

  “…他們癥狀不一樣嗎?”

  “…都是老爺身邊人張羅的,老奴也沒看到,聽秀兒說他父親因為做事不周,挨了責罰,一股火鬧的才生了病,像是拉稀,還伴著頭暈惡心,大夫說是寒證…”

  腹瀉、頭暈、惡心,這肯定不是斷腸草的毒。聽了錢嬤嬤的話,云初暗暗自嘲:真是神精了,對什么都懷疑起來,只看秀兒,她父親一定也是個老實人,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誰會惦記著害他?

  只是,秀兒這么伶俐討喜的一個人,單看她早晨迫于喜菊、喜蘭的壓力,便不敢親近自己,就知她不是個爭強惹事的,是什么樣的利害,讓她小小年齡便丟了性命?

  看到喜蘭,忽然想起在西角門時,秀兒要回來,自己因為警覺,看向她的那一眼,蒼白的一張臉,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當時沒在意,只以為她累了,現在想來,秀兒那時便中毒了,而且開始發作了。

  以秀兒那時的狀態,中毒至少半個時辰以上,她們在藥園游了近一個時辰,那就是說,秀兒是在藥園里中的毒。

  喜菊喜蘭沒進藥園,當時只她和芙蓉…

  啞叔!

  黑澤草、羊角騰…藥園里種了那么多毒物,不用說啞叔一定是個用毒高手。

  想起那個迷一樣的丑陋的男人,云初身子忍不住輕顫。

  秀兒那純熟的手語,啞叔一見她便流于自然的一笑,秀兒拉著啞叔撒嬌的那份親熱,絲絲縷縷,無處不透著他們的熟稔,透著他們深厚的父女般的情意。

  什么原因,讓啞叔瞬間做出毒死秀兒的決定,一個這樣狠絕的決定,并付諸了實踐!

  是秀兒問起羊角騰時嗎?

  仔細地回憶著她們在藥園的一舉一動,秀兒問起羊角藤時曾露出過一絲異常,還有她想試探啞叔時,那驟然間變冷的空氣。那時只以為啞叔心虛,怕她們發現藥園里的毒草,現在想來,像是另有隱情…

  這啞叔到底什么來歷?

  “四奶奶…”

  見云初蒼白,芙蓉擔憂地叫了一聲。

  回過神來,一眼瞧見芙蓉臉色蒼白,正嚶嚶地抽噎著,連身子也在不停地顫抖,云初心就一顫。

  “你沒事吧…肚子也疼?”

  “奴婢沒事兒…”芙蓉疑惑地抬頭,“四奶奶怎么了?”

  果真芙蓉也中了毒,怕是早和秀兒一樣,魂歸地府了,哪能等到現在,云初話一出口便后悔了,暗道自己魯莽,簡直成了驚弓之鳥,仿佛這國公府就是一座陰森恐怖的荒冢,深夜里變成華麗的府邸,卻處處透著詭異,神秘,壓抑的讓人無法呼吸…

  穩了穩心神,云初強做鎮靜:

  “見你臉色不好,還以為你也不舒服。”

  “奴婢只是震驚,秀兒怎么會突然…早晨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

  正說著,就見一個小丫鬟敲門,膽戰心驚地扶著門框,隔著老遠回道:

  “回四奶奶,呂嬤嬤過來了,在門外侯著。”

  “呂嬤嬤?”

  “…她是專門來給秀兒凈身穿衣的。”

  說完,見云初不語,錢嬤嬤接著說道:

  “秀兒是妖壽,晦氣重,請四奶奶移步廳里等候,也好讓呂嬤嬤進來裝殮…”

  云初皺皺眉:

  “…現在就裝殮,是不是太早了?”

  這些人不懂醫,看不出秀兒中毒,但她死的蹊蹺,總得請人來驗驗尸,追查一番,總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地把人埋了吧。

  畢竟是人命關天。

  再說,后院有一個心狠手辣、善于弄毒的迷一樣的啞叔,就像一顆定時炸彈,總得借機除了才是。

  “這…這是大奶奶的吩咐。”

  沒料她會反對,錢嬤嬤有些訕訕,不過一個命賤得丫鬟,府里的蹊蹺事兒多的是,一個不好便會惹禍燒身,這四奶奶還是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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