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僵持間,小丫鬟來回:“太太和欒姨媽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兩個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走進來,張嬤嬤用袖子擦擦汗,又理了理衣角,快步迎上去。大奶奶早起身迎上前,輕輕一福說道:
“太太安,姨媽安”
見她在這兒,那個被稱作太太的人一怔,一眼瞥見張嬤嬤和柳兒,臉色變了變,隨即沖大奶奶點點頭,走了進來。
“四奶奶終于醒了!可嚇死奴婢了,牡丹…”
太太身邊的一個纖細俏麗的小丫鬟見廖凈初坐著,眼圈立時紅了起來,遠遠地叫道,話沒說完,便被太太瞪了回去,期期艾艾地蹭到她身邊,不敢言語。
廖凈初就看了她一眼。
這人是誰,好像和她很親。
正想著,那個被稱作姨媽的人,已一把握住她的手:
“云初醒了,我苦命的兒,你可嚇死母親了…”
云初?
是她的閨名嗎?
看著中年美婦眼中深切的焦慮,廖凈初深信不疑,她就是自己這一世的母親。
“我的天,你怎么了?”見她木然不語,欒姨媽臉色驚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母親來看你了,云初,你說句話呀!”
“…四奶奶誰都不認識了。”張嬤嬤趁勢道,“這不,藥都涼了,她就是不喝,大奶奶剛又勸了半天。”
“都死人啊,藥涼了,不去熱了來。”太太一怔神,隨即沖柳兒罵道,“…還傻站在那兒”
看了大奶奶一眼,柳兒應了聲是。
大奶奶就把臉瞥向一邊。
見丫鬟搬來了梅花杌,太太拉著欒姨媽說道:
“妹妹先坐,有話慢慢說…”又轉向大奶奶,“闌兒不是去蘭芳園了嗎,書兒還鬧?”
“…三小姐說,四爺剛走她就出嫁,于心不忍不說,婆家也會挑眼,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姑爺偏偏是節制10省軍政的大將軍之子,死活也不嫁…”
太太皺皺眉:“你沒說這是萬歲的圣旨,老爺也作不得主?”
“媳婦說了,并說老爺已報了喪,一切自有圣裁,如萬歲堅持,那將軍府也不敢說個不字,以后敢在這上面找眼,那便是說萬歲圣裁有誤,三小姐只管回國公府,自有老爺作主;如萬歲認為不妥,自會取消婚期,好歹勸住了…”
“這一家子人,就沒一個懂事的,事事讓人操心,闌兒倒是事事精心,偏又不是個全福人,我這是哪輩子作了孽,就這么兩個嫡子,偏偏一前一后就沒了,要不是還有個小孫子,我也索性死了干凈!”
太太說著,不知哪句話觸動了心事,眼淚連珠似的落下來,大奶奶忙勸道:
“太太節哀,這一大家子人,都指著您呢”
“前面來了些國子監學監…”太太擦了擦眼睛,看著大奶奶,“…麻衣不夠了,我影虎記得庫里還有幾匹麻布,你拿了鑰匙去找找…”
“太太記性真好,前年剩的,都在大庫里,媳婦已吩咐迎冬取鑰匙去了…”
“嗯,還是瀾兒精心…”太太點點頭,“對了,前頭列了個器物清單,你去看看還缺什么,府里有的,就一股腦都拿出來,沒有的,趕緊添置,別耽誤了。”
“媳婦這就去,太太還有什么吩咐?”
“去吧,辦完了,就去靈堂守著,記得約束前面那些媳婦婆子,少吃些酒,守夜時清醒些,別惹出亂子。”
打發了大奶奶,太太轉頭看著廖凈初:“云初真的什么都不記的了?”
點點頭,廖凈初學大奶奶的語氣:“回太太,媳婦什么都不記得了。”
“…別叫我太太,怪生分的,云初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姨媽就好”又轉向擦眼淚的欒姨媽,“妹妹也別太難過,好歹云初還活著,不比愛兒,就這么沒了…”
見她們說話,那個俏麗的小丫鬟也低低地和廖凈初說起來。
她也是陪嫁丫鬟,叫芙蓉,剛剛被太太叫去問話了,她剛提的牡丹,便是柳兒嘴里的那個殉主的陪嫁丫鬟。
這里是欒國的國都欒城,她也姓欒,閨名云初,父親是國子監祭酒;想了半天,廖凈初沒記得歷史上有個欒國,最后搖搖頭,前世歷史學的不好,興許她忘了,又或者是個異時空。
便低聲問芙蓉其他事兒。
欒國崇尚文治,文風奢靡,她做為國子監祭酒——欒國最高學府校長的掌上明珠,自幼聰明伶俐,五歲便出口成章,七步成詩了,長大了更是棋琴書畫樣樣精通。
芙蓉還說,她曾連續三年在欒城一年一度的詩會上拔得頭彩,壓倒了大批的青年俊才,被譽為曠世才女,欒城名花。多少名士、才子慕名而來,踏破了欒府的門檻,無奈她自小便和鎮國公的四公子董愛定了娃娃親,叫人扼腕嘆息。
董愛兄弟七個,姊妹四個,七兄弟名字取的是八德前七個字:忠、孝、仁、愛、信、義、和,四個姊妹分別為棋、琴、書、畫。
鎮國公是一介武夫,董愛自小便厭文喜武,喜交一些江湖朋友,很為欒祭酒所不齒,和國子監的名士一比,總覺的委屈了女兒,無奈一來國公府勢力大,二來,兩府的夫人是親姐妹。
半年前,董愛就臥病在床,多方求治無門,國公府便請了個巫祝,竟說是邪病,讓沖喜,哪知病沒沖好,新婚三日,她便成了寡婦…
正說話間,柳兒端著熱好的藥走進來。
太太見了,就抓著她:“…云初快趁熱用了”
廖凈初就皺了皺眉,不知這次的藥,還有問題沒?
“云初怎么了…”見她不語,太太心里有鬼,追問道:“…不想吃這藥?”
“這…”
廖凈初一時語滯,仔細想來,太太要毒啞她,無非是想讓她閉嘴,知道她失憶了,自然不會再害她,這藥應該沒問題了,略一猶豫,廖凈初道:
“這藥太苦了,我…媳婦不喜歡…”
太太松了口氣,隨即皺皺眉,露出一絲不悅之色。
“云初還是這樣,打小就不喜歡喝湯藥,每次生病,都是你父親答應帶你去國子監去玩,你才肯喝,如今失憶了,偏這些習慣忘不了…”見太太皺眉,欒姨媽嘆息道,接著話鋒一轉,“…你已經嫁人了,就不能再耍孩子脾氣,惹婆婆不高興…”
欒姨媽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廖凈初乖乖地接過藥。
剛漱了口,就有婆子進來回:“…靈堂傳話,要舉行大殮儀式,讓四奶奶去哭奠…”
“什么?大殮!”
“…昨兒剛小殮,今日怎么就大殮?”
太太和欒姨媽都變了臉。
那婆子撲通跪下,磕頭道:“…奴才也不懂這些,聽巫祝說,四爺不及弱冠,為妖壽,不能按正常禮數殯葬…”
“兒啊!”,太太尖叫一聲,淚如雨下,見太太哭,眾人也跟著嚎,屋里頓時哭成了一片。
良久,張嬤嬤擦擦眼睛,上前勸道:
“太太節哀,您總這樣,四爺在天之靈也難以安心,您就讓四爺安心地去吧…”
“我不難過,他天生就是個要帳鬼,是來討債的,這十七年來,哪一天讓我省過心…”止住了淚,太太狠狠地咬著細碎的白牙,“就這么干凈地去了也好!”又吩咐道,“…去傳一聲,四奶奶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