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樣了,她竟然還不死心?她還真當自己是繼室了?琉璃神色淡漠看著曹氏,還未開口,庫狄延忠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長者賜不敢辭,也得是正經的長者!你沒聽見琉璃舅母的話么?琉璃自有舅父,不用外人來操心!”
曹氏的臉色頓時白了,外人?只有妾的親戚對嫡子女而言才是外人!庫狄延忠最近雖然脾氣有些見長,卻還沒有這樣當眾落過她的面子,當著琉璃和這些下人的面,她的臉往哪里擱?她咬牙快步走了出去,出門時腳下一拌,險些摔倒。
庫狄延忠哼了一聲,轉頭對琉璃道,“你庶母說話原是有些不知輕重的,你莫往心里去。”
難為他終于看出來了。琉璃垂下眼睛,淡淡的一笑,“女兒自然不會往心里去。”
這一次,庫狄延忠倒是給琉璃重新收拾了一間東廂房出來,用的都是新的褥席,阿霓卻不動聲色的全撤了下來,從車上抱下了琉璃的鋪蓋,重新布置了一遍,手腳比平日更利落幾分,小檀和阿燕都有些插不上手。小檀倒也沒往心里去,笑嘻嘻的只問琉璃這兩年過得好不好?幾次想開口說什么,又一吐舌頭咽了回去。阿燕卻是默然在一邊看著,琉璃剛剛覺得有些口渴,她已出去涮干凈了一個瓷杯,倒了杯熱水進來。阿霓看在眼里,便自告奮勇去廚房看看午餐準備得如何。
琉璃只是笑著答了小檀幾句話,心里卻對這阿燕著實有幾分好奇,看她舉止談吐妥帖細致,氣度實在不像是普通奴婢,安家大舅父雖然豪闊,卻不大可能養出這種下人來。
沒多久,阿霓便端了一份午餐過來,見琉璃先讓小檀和阿燕去吃,留下自己伺候,心里多少松了口氣。
庫狄家的午餐歷來簡單,今日也不過是一碗冷淘,琉璃吃在嘴里只覺得沒滋沒味,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被養刁了,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放下筷子笑道,“我吃夠了,你也去吃吧。”
阿霓抬頭看著琉璃,想說什么,終于只是微笑著應了聲是,端著食案退了下去。琉璃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過了午后,史氏和庫狄七娘都笑嘻嘻的回來了,庫狄七娘見了琉璃便笑道,“好齊整的宅子,下人也都是知道禮數的,就等你這個主母去坐鎮了!”史氏也道,“大娘是好福氣,那府里的東西看著尋常,都是極好的,也不知道那位裴郎君是從哪里找來的,明日定要拿住他好好問個明白!”
小檀最是好奇,忙問,“怎么個好法?”
史氏瞟了她一眼,“大娘還沒急,你這妮子急什么?還不趕緊招來!”
小檀哪里是個臉皮薄的?嘻嘻一笑,扮了個鬼臉。庫狄七娘笑道,“她也罷了,明日那裴郎君卻是絕不能放過的,過了明日,上哪里去戲弄長安令去?真真是千載難逢的機緣,我得讓我家幾個女兒都過來,絕不能那般輕松就讓他過去!”
史氏點頭道,“正是!前年我家六娘出嫁那日,門口用了好幾道絆馬索,我那女婿險些沒摔破頭,明日也要照樣布置上幾道才好…”
琉璃聽著她們有商有量的開始合計怎么算計裴行儉,轉眼便聽到了如今流行的五六種弄女婿的法子,什么捉起來關在柜子里,什么倒掛在馬背上,一直聽到她們說到掃帚、面杖打人不大疼,只怕要尋些荊條才好,心里終于忍不住開始擔憂起來。
史氏瞟見她的臉色,繃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莫擔憂,這弄女婿原是圖個吉利,弄是自然要弄個痛快的,只是用荊條扯破了衣服可還怎么迎親?”
看著庫狄七娘也是一臉笑意,琉璃這才醒悟過來,她們哪里是弄女婿,分明是弄新婦!見這二人笑得開懷,臉倒是忍不住紅了。
這一日,時間過得竟是極快,送走了兩位長輩,琉璃又檢查了一遍明日要用的東西,拿起一樣往往便要發一陣子呆,不知不覺天色就快黑了。晚餐卻是全家都到上房一起用,連青林都被特意從曹家舅父那邊叫了回來,庫狄延忠滿面都是笑容,菜色也比平日豐盛許多,還上一道焦黃的炙羊肉。只是曹氏和珊瑚臉上都是一副頗為影響觀者食欲的表情,庫狄延忠悄悄瞪了好幾眼也未奏效。
珊瑚心中尤為憋悶難受,撇著頭一副懶得看琉璃一眼的表情,到底還是忍不住斜了她一眼,卻對上了一雙淡漠中微帶憐憫的眼睛,胸中更是憤恨起來——她原本對自己的親事也十分滿意,河東公世子,自然比那個什么裴明府出身更高、前途更好!至于妾,自家母親在庫狄家又比那位姓安的嫡母差了什么?但這些日子以來,看著家中的諸般準備,自己卻永遠也不會這樣的一番待遇,那不平之意便一日日的堆積了起來,此時又對上琉璃這樣的眼神,只道是琉璃看不起自己,剛剛吃下去的晚飯頓時堵在了胃里,再也吃不下去。但此時走了,似乎又是認了輸,只得咬牙坐著。
好容易一頓飯吃完,回到房中,看見曹氏也跟了進來,珊瑚突然只覺得再也忍不住,捂著臉便哭了起來,卻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委屈氣憤什么。
東廂房里,琉璃進門便長出了一口氣,這頓團圓飯吃的實在是讓人倒胃口。阿霓原是在上房伺候著琉璃用飯的,此時便去廚下吃飯,阿燕拎了帶繩的提壺出去燒水,小檀這才笑嘻嘻的走上來幫琉璃散了頭發,低聲笑道,“大娘,小檀答應過幫一個人傳句話給你。”
琉璃不由一怔,卻聽她壓低了嗓音道,“請轉告大娘,她的吩咐,裴某定當從命!”竟把裴行儉的聲音學了個三四成。
琉璃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忙道,“這是何時的事情?”
小檀哈哈一笑,“不算太遠,一年半之前。”說著便把那一次她在酒肆門口遇到裴行儉的事情復述了一遍,琉璃想到那時他大概總在酒肆大堂里等了幾次,才等到小檀,請她來傳這樣一句其實沒有多大希望能到她耳中的話,想到他那時的心情,一時心中百味交集,連小檀說了些什么都完全沒有聽進去。
小檀正打疊了百般精神,要旁敲側擊的問出來大娘和那位裴九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連問了幾遍,卻半點回答也無,低頭在銅鏡中看到琉璃恍惚的神色,頓時泄了氣。
這一夜,琉璃竟是輾轉難眠,想到明天,她倒并沒有什么疑慮不安,卻有一種不真實到了極處的感覺——她真的就要嫁給裴行儉了?她真的能站在他身邊,成為那個和他一起面對風風雨雨的女人?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大夢,她會不會立刻就會醒來,然后發現自己還趴在桌子上,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還是那篇寫了一半的論文?媽媽會不會在下一秒鐘就推門進來,感嘆說這個孩子怎么做起事來總是這樣拼?可是那一個自己,真的已經很模糊了,而且她已經不那么想回去,就算這只是一場夢,也讓她再做得久一點吧。
翻了一個身,胸口穿來一陣涼沁沁的感覺,琉璃伸手摸了摸已經掛了半年的這塊玉佩,突然覺得安心了一些,她躺的這張床是真的,她的手里的這塊玉佩也是真的,那么,她大概也是真的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仿佛只是剛剛閉上眼睛,耳邊已傳來阿霓的喚聲,“大娘,該起了!”
琉璃揉了揉眼睛,驚訝的發現天色居然已經亮了,忙翻身起來,揚聲道,“進來吧!”
這一天的時間卻似乎變得分外的漫長,身邊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的,院里不時傳進庫狄延忠吩咐下人收拾各處的聲音,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無事可做,只能看著窗上的日影一點一點的挪動,偏偏那日影便如粘在窗紗上,半日也不肯挪動一下。
午后時分,終于開始了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件件從里到外換上了新制的嫁衣,待收拾停當,琉璃卻很想嘆口氣:這一身深青色大袖裳樸素無華,配著同色的腰帶、蔽膝、鞋襪,往好里說是大方古雅,可要實話實說,猛一眼看上去,其實還真的有點像小時候掃地大媽們穿的青色大褂子。
只是與這身素凈的婚衣相比,她此刻頭上的花樣似乎又太多了一點,青絲博鬢,向上梳起一個高高的發髻,上戴帽惑,兩邊對稱的插著金珠連綴八瓣寶相花的花釵,正面是一支赤金鑲玉流蘇的步搖,后面居然還襯著一朵顫巍巍的緋色堆紗宮花。她往鏡子里看了一眼,只覺得今日不端莊些大概是不成了,略一動作,滿頭珠玉亂響、花枝亂顫,也實在是熱鬧得有些過。
不過,更熱鬧的還是這一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天色未黑,琉璃剛剛祭完祖,庫狄家和安家的女眷幾乎已經到齊,此時更是嘻嘻哈哈、摩拳擦掌的擠了一屋子,好些人琉璃都叫不上名字來。許久不見的七娘笑嘻嘻的湊到琉璃跟前,她比兩年前長高了約半個頭,原本單薄的身形也變得窈窕有致,一雙碧色的眼睛羨慕的在琉璃身上打量了好幾圈,康氏就笑道,“七娘子莫眼饞,不過半年,便輪到你了!”
琉璃知道七娘定下是那戶人家也姓康,正是親上做親,便端著頭對七娘笑道,“還沒恭喜七娘。”
七娘依然是害羞的性子,頓時紅了臉。旁邊湊熱鬧的幾位女眷立刻掉轉槍頭取笑起七娘,惹得七娘一扭身跑了才哈哈作罷。回頭又來打趣琉璃,好在小檀原是個牙尖嘴利的,或打或消一一接招。正熱鬧間,門口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嗓子,“新婿來啦!”
眾女眷相視一眼,立時操起早已準備好的笤帚棍棒竹竿繩子等十八般兵器,一窩蜂般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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