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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攸往母親跟前請過安。又陪著吃了飯,說笑幾句,趁著她要睡午覺的時節,借口要出去走走,便對芍藥使了個眼色,抬腳出了門。
芍藥會意,不一會兒,便小聲交待小丫頭們注意侍候著,輕手輕腳出了屋子,到得廊下時,李攸已經等在那里了。芍藥朝他點點頭,便領著他往后院走來。
原來這正屋后面,還有一進院落,是丫頭婆子們住的地方,也有兩間庫房。曼如就住在角落位置的一間小屋里,兩邊房間都住了人,屋后便是圍墻,又沒開窗,除了通向院子的門與一個花窗,便沒有其他出口了。門上掛著大鎖,旁邊還有個婆子坐了小杌子。正在納鞋底。
那婆子抬頭見芍藥過來了,忙起身行禮,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李攸一眼。芍藥低聲道:“你且去走走,三少爺有話要問曼如。”那婆子一句也沒多問,向李攸屈膝一禮,便拿著針線活與小杌子走了。
曼如在里間正有氣無力地抽泣,忽然聽到外頭有人說“三少爺”,眼里忽然迸發出光彩,撲到門邊高喊:“三少爺!三少爺!是你來看我了么?!是你來救我了么?!”
李攸從她一開口便皺緊了眉頭,芍藥忙斥道:“還不快住嘴!真想鬧得人盡皆知么?!”
曼如連忙停止了叫喊,改成低聲哭泣:“我的好少爺…你總算來了…”
芍藥暗暗呸了一句,朝李攸點點頭,便退到了五米外望風。李攸忍住心頭的不耐煩,淡淡地道:“你想見我?有話就快說吧,我忙著呢!”
曼如心頭一陣委屈,但也知道機會難得,忙哽咽著將自己侍候他的這五六年里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她立的幾樣功勞與最擅長的幾個服侍項目,都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再三說明自己對三少爺是一片忠心,芳心暗許,早已到了烈女不事二夫的境地,卻忽聞太太有意要將自己許給二少爺,真真是晴天霹靂…
只可惜,這樣長的話,憑她再簡單扼要,也簡單扼要不到哪里去的。李攸聽了一半,已忍不住了:“母親是抬舉你,才把你許給二哥,你少在這里胡說八道!別人聽了,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呢!當年你到我那里時,我才幾歲?你鐘的哪門子情?!你一個丫頭,叫你服侍哪個就服侍哪個,你還有臉挑主子了?!”
曼如被他一番話噎回來,哭得越發厲害了:“三少爺,我的好少爺,求求您發發慈悲吧!若我真的…給了二少爺,就沒了活路了!”
“越發胡說了。”李攸輕蔑地道,“母親抬舉你,你怎會沒了活路?織畫不是活得好好的?即便是當年的小多,若不是她自個兒找死,也不至于落到那樣的下場。你是母親所賜,二哥再荒唐,也不會對你動刀子,你就安心去吧。”他眼角瞥了周圍一眼,挨近了門縫:“母親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母子二人自然會保你一命。”
曼如心里一陣慌張:“三…三少爺,您不能這樣啊…我…我是你的人啊!!!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人…”
李攸怔了怔,覺得有些好笑:“你如今不是我母親的丫頭么?怎的就成了我的人?”說罷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快收了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吧!你不就是想當姨娘么?如今遂了你的愿,你還要怎的?!難不成還要肖想正房奶奶的位子?!”
曼如心中一寒,身上微微地發起了抖:“不…我不是的…我…我…我心里只有三少爺您,求您明察,奴婢對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攸挑挑眉:“你很忠心?”
“是!”
“不論…我對你做什么?”
“…是!”曼如臉一紅。
“那…我吩咐你做的事,你是不是都會照做不誤?”
曼如遲疑:“這…”
“那就是不忠心了!要你何用?!”
“不不不…”曼如猛地撲到門上,“奴婢對三少爺忠心耿耿!無論三少爺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會說個不字的!”
“那不就結了?”李攸彈彈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我要你聽從母親的命令,嫁給我二哥為妾,好生服侍二哥二嫂,若是他們有何異動,便即刻來回母親和我。你若立了功,我自然會勸母親,多多賞賜,也不會虧待你母親。但是…你若敢叛主——”他故意拉長了最后一個字的讀音,卻沒繼續說下去。
曼如臉色白得象一張紙,她這時候才醒悟到,自己所巴結的這兩個主人,并非只是一時興起,他們是真心要把自己嫁給二少爺的,為的就是他們的私利!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叛變,甚至還拿自己的母親來威脅。她心里的無盡委屈頓時轉化成了怨氣:“三少爺…奴婢侍候了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么無情么?!你別忘了。奴婢在太太和你身邊侍候了這么久,大小事都是知道的,要是一個不小心,露了口風給二少爺…比如上回那場火!二少奶奶一定很想知道吧?!”
李攸笑了,還笑得很歡,只是怕驚動了正屋里的母親,才低頭捂住嘴。曼如在門內聽見,便覺得莫名奇妙,怕他不信自己的話,還追加了兩句:“我是認真的!我…我真會去說!”
“愛說不說!”李攸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淚水,“不過在說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一件事:火…可是因你疏忽才燒起來的!也是你回報說是梁家少爺的小廝動的手!”
曼如如遭雷擊,臉色白得一絲血色也無。
李攸又冷笑:“再順便提醒你一聲,當年看到二哥殺人,并向我母親告發的,也是你。二哥在山上關了幾年,可是恨了那告狀的人很久了…”
曼如開始抱著自己發抖,她忽然發現自己剛才的話是那樣愚蠢,萬一惹惱了三少爺,他只需要一聲令下,自己連命都沒了,還談什么出人頭地?!她忙撲到門上哀求道:“三少爺,我的好少爺。是我錯了,不,是奴婢錯了,奴婢該死,求您高抬貴手,饒了奴婢吧…”
“那你是愿意嫁了?”
曼如心頭一陣悲從中來:“…是!”
“母親和我的吩咐,你也會照做?”
“是…”
“很好。”李攸展開大大的笑容,“你既聽話,自然有你的好處。你也別灰心,我二哥雖不是嫡出,沒法承繼這慶國侯府。但他身上有進士功名,將來也是要做官的,你跟了他,多哄哄——你一向很會哄人——二嫂那性子不討人喜歡,我二哥自然更寵你,若能生個一男半女的…我母親自會為你做主!一樣是當姨娘,將來說不定還能掙個誥命呢!豈不是比在我身邊當丫頭強?”
“…是…”
“那就乖乖備嫁吧,別老哭哭啼啼的,也別到處瞎嚷嚷!叫人心煩!”李攸丟下一句話,便抬腳走人。
芍藥見狀,輕蔑地對著小屋笑了笑,跟了上去。李攸還回頭小聲對她說:“前幾日遇見珍寶軒的老杜,我已經跟他說了,讓他收姐姐的兄弟當徒弟,過幾年就歷練出來了,到時候我還要他替我辦事呢!”
芍藥頓時驚喜不已:“多謝三少爺了!”
“姐姐不用客氣,你在母親身邊侍候多年,勞苦功高,母親事情多了,總有些地方想不到的,還要請你多多提醒呢。”
“三少爺盡管放心。一切有我呢。”
曼如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對話,心頭滿是悲傷。為什么,她就沒有這樣的幸運?!曾幾何時,她也是三少爺跟前的一等大丫頭,得太太看重,合家上下,誰不高看她一眼?!然而如今,她就要被二少爺糟蹋了…
可她不敢不從,而且還要盡心盡力地幫太太和三少爺監視二少爺夫妻,三少爺提的那兩件事,就是她的死穴,若是真的叫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為什么會這樣?!
是了…這都是因為春瑛!沒有春瑛,她就不會看到二少爺殺人,自然也不會去告發;沒有春瑛,她擅離茶房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沒有春瑛,她就不會挨打。被關,被賜給二少爺!她好恨!真真希望老天爺保佑,叫春瑛在鄉下吃盡苦頭!
可惜,天不從人愿,春瑛在莊上過得十分愉快。雖然生活條件比城里差了許多,但是這里的氛圍非常輕松,跟人相處也不需要處處小心提防,除了在曹娘子面前還要注意規矩外,大部分時間里,她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重要的一點是,胡飛幾乎隔天就來,每次來,都會至少陪她半天!有時候,他會給她捎來一兩樣有趣的小玩意兒,比如小巧精致的竹根粉盒兒、十二生肖的吹糖人兒、琉璃珠串成的小把鏡,還有那時下最新鮮的繡花式樣冊子、新出的各式宮花、江南出產的胭脂水粉…
自打那天張家媳婦早產時幫了忙以后,路王兩家便成了莊里人家愿意結交的人家,路有貴夫妻倆偶爾出門,一路都有人跟他們打招呼,有時候春瑛去別人家里買點針頭線腦或米面肉菜什么的,別人都樂意便宜賣她。又因著對門張家新得了一對龍鳳胎,莊子里的婦人、孩子都愛往那里走,自然免不了上小院來玩,一見了胡飛捎來的東西,便愛得不行,千方百計、好說歹說地向胡飛討要,手里有余錢的,便要托他進城里買,連胡飛這樣見過風浪的人物,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春瑛每每見了這樣的場面,便不厚道地掩著嘴悶笑,施施然走到邊上去看好戲。胡飛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回頭看她,便恨得牙癢癢:“你怎的也不幫我一把?!”
春瑛揮揮手:“這都是咱們老本行了,我倒有心幫你做成幾樁生意,又覺得這點小錢胡二爺看不上眼,再說了,那些是你送我的東西,真要賣出去,我可舍不得!”
十兒從窗子里飄來一句:“我也舍不得!”瞪了春瑛一眼,十分心疼地撫平被村婦們扯得有些狼狽的宮花。她好不容易才從胡飛那里訛來的…
春瑛偷笑,回到胡飛身邊坐下,好生安撫了一頓,才問:“方才你來時,說有大事要跟我爹商議,到底是什么大事?說來給我聽聽如何?”
胡飛笑而不語,春瑛知道他是在吊自己胃口,便故意拉下臉:“賣什么關子呀?!到最后你還是得告訴我!快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
胡飛不由得心軟了,便從袖里掏出一個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紙,遞給春瑛:“你認得字不是?瞧瞧這是什么?”
春瑛疑惑地接過紙,展開一看,只見那上頭寫著“房契”二字,便吃了一驚,往下細看,契書上寫的卻是順安十五年九月十八,京師胡望山,在大興李家莊買到一處房產,占地四畝,建有平房三間,連房帶地,花去紋銀六十兩整。
她猛地抬頭望向胡飛:“你在這里買了屋子?!”
胡飛微微一笑:“不是我,是你。回頭我再補一份契約來,這處房產便是你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