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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諾言 (一 下)

  第五章諾言(一下)

  家園第五章諾言(一下)

  皇帝陛下喜歡珠寶珍玩,一種癡迷般的喜歡。當日他得知旭子四處謀缺時,曾親口說過:你與其去賄賂別人,不如來賄賂我。旭子期望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但宇文述之所以屢戰屢敗卻依然受寵的原因之一便是,他總是把搜刮來的最好最貴重的東西送入宮中。

  雖然真相不令人開心,但旭子已經不再為此吃驚。最近幾天,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他迷信于書中的話,堅信永恒的友誼,堅信親情的珍貴,堅信皇帝是圣明的,民間之所以有那么多苦難,都是因為品行惡劣的臣子蒙蔽了圣聽。

  但現在,親身經歷的諸多事實推翻了那些不切實際的空想。如今的旭子更相信自己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東西。雖然楊夫子曾經教導過,人有時親眼看見的東西未必就是真相。

  在清晰和朦朧之間時,總是最迷茫。旭子不明白自己現在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按書上所言的做人要求,基本上全是錯的。但不這樣做,卻錯得更厲害。

  “近兩年內庫用度緊,這一點老夫也曾聽說過。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讓皇上為難,咱們這些當臣子的實在問心有愧!”同一件事,在裴老大人嘴里說出來永遠是那樣冠冕堂皇。

  “上次剿滅北海群盜時,賊臟里倒是有一盞珍珠翡翠琉璃燈,幾個月來一直沒人買得起。不如把他進獻給陛下,一則讓朝廷知道我郡子弟的忠勇。二則么,正像李將軍所說,陛下犒賞凱旋將士也是筆不小的開銷!”聽完裴操之的話,張須陀主動提議。

  “光一盞珍珠琉璃燈恐怕過于單薄,隨陛下一同凱旋的有百萬大軍的,咱們這些地方官員的不能軍前效力,湊些軍餉也是應該的。北海郡今年遭了匪劫,我聽說新任郡守還湊了十萬貫軍餉。咱們齊郡一直有富庶之名…”裴操之笑著搖頭。

  在李旭到來之前,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既然連皇帝陛下最信任的李將軍都證明的陛下的愛好是金銀珠寶,老太守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做得漂亮。

  “開春時剛收過一次征遼捐!”旭子不敢公然干涉地方政事,小聲嘟囔著提醒。他記得春天時,太守府的數位同僚還曾為今年的民生而撓頭,怎么才過了夏天,裴大人就突然大方了起來。

  “我會派人跟那些大戶們說,這是最后一次。高句麗已經平了,陛下再不會征遼了。”裴操之想了想,給自己的行為找了一個十分合理的借口。

  “陛下不會再征遼了么?”旭子不敢肯定。如果陛下明年再興兵馬,老太守豈不是要失信于百姓?他又一次看向張須陀,卻看到通守大人輕輕搖頭,目光中充滿暗示意味。

  旭子知道張須馱為官很清廉,他也知道裴操之不是個沒有良知的貪官,從年初在征遼一事上寧可冒險被朝廷怪罪,也要維護地方百姓的舉動上來看,兩位上司的人品都堪稱正直。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坐在一起商量如何賄賂皇上。

  從張須陀的目光中,旭子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說任何掃興的話。老太守肯把自己叫過來商量此事,擺明了沒把自己當作外人。如果自己過于不識抬舉,恐怕今后會令很多人為難。

  想要有所作為,首先你得適應身邊的環境。

  旭子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向老太守妥協。猛然間,他又想起謝映登的一句話:這世道,所謂官和賊,只不過一個搶劫時拿的是大印,一個搶劫時拿的是刀槍罷了!

  “那皇上算什么,算坐地分贓么?”旭子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四下看了看,他努力使得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古怪。

  “嗯,地方上出十萬,府庫里再挪五萬出來。十五萬貫錢,一盞珍珠翡翠琉璃燈,夏糧快入倉了,把春天時郡里留的壓倉糧再挪一批,裝船運到東都去!”裴操之見張須陀和李旭都沒有異議,很大氣地揮揮手,決定。

  “大人想得周全!”李旭笑著點頭,奉承。

  “這次路上會很安全么?”與此同時,他心中卻冒出了另一個古怪的想法。他記得春天時齊郡曾經以路上不安全為由拖欠應該送往朝廷的賦稅。這回同樣是送往東都洛陽,沿途經過那么多土匪橫行的區域。“太守大人不會調郡兵護送給皇上的賀禮吧!”旭子暗中苦笑,如果是那樣,恐怕又要和徐茂功相遇了。

  他忽然發覺自己對此居然有幾分期待。

當旭子和張須陀從二人太守府衙告辭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山下邊去了。臨近傍晚的街道很熱鬧,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抓緊黑暗來臨之前這難得的機會放松自己。這里的大多數百姓都保持著天黑后就上床睡覺的好習慣,或者說,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沒有錢買燈油。所以,日落之后到天黑之前這段時間就成了一天之中最值得珍惜的好光陰  有人在路邊舉著酒碗唱歌,這是齊郡人表達快樂的方式之一。他們的快樂總是很簡單,多賺一個肉好,或者兒子的聰明被人夸贊了幾句,就會非常滿足。有人在大聲說著某些流傳以久的英雄故事,在旭子和張須陀這種真正領過兵的將領聽來,句句荒誕不經,卻總是能贏得很多聽眾的追捧。

  旭子知道自己也曾經這樣滿足過,但現在他心里卻很空。比起這些不知道下個月的米是否夠吃的人,他已經得到了很多。但人的欲望好像永無止境,得到的越多,期望也隨之越大。

  特別是最近,封爵、府邸、食邑、女人,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覺得什么也抓不著。有時候特別想喝醉一次,但齊郡的酒遠比舅舅的私釀差得太多,喝上一整壇子,依舊讓人兩眼發亮。

  “仲堅最近不開心?”與李旭并絡緩緩而行的張須陀見心腹愛將情緒不高,笑著問道。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這里比我老家那邊熱得多,也濕得多!”李旭想了想,回答。無論誰處在我這個位置也不會太開心,最敬重的長輩是賊頭,最好的朋友是仇敵,曾經引以為靠山的陛下是個不守信用、做事隨意并且貪婪的家伙。他心里如是想,眼神卻平靜如水。

  “小子,你很不錯!”張須陀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旭子一下,他的人和馬都比李旭矮,所以做這個鼓勵的動作很費勁。“不如去路邊喝一碗,這里看上去有點臟,但菜做得很地道!”收回胳膊后,他大聲建議,然后不容對方拒絕,徑自把馬拉向了路邊。

  路邊酒店的小伙計沒料到兩個請都請不到的客人會突然從天而降,驚得連歡迎的說辭都變了調,“兩位爺,兩位大人,樓上請啦,樓上雅座里請!小七,趕快找人收拾一張臨窗的座位出來,張大人,張大人到咱們店里吃酒了!”

  “不用,不用,就樓下大堂就好,老夫愛樓下這熱鬧勁兒!”張須陀很隨和,信口吩咐。然后把馬韁繩甩給了小二,自己拉過一個長凳子,看都不看就坐了下去。幾位跟著二人走入店門的親衛試圖上前幫忙收拾桌子,被張須駝用大手一劃拉,統統趕到了街對面。

  “你們自己找地方吃飯去,別走哪都跟著。這是城里,又不是兩軍沙場!”老將軍指著對面另一家酒館,大咧咧地命令。

  李旭有些吃驚。雖然他從軍之前經常在舅舅的店里幫忙,但自從當了軍官后,很少再于底層大堂請人喝酒。第一這里太嘈雜,必須大聲嚷嚷才能把話說清楚。第二,跑堂的小二對底層的人也不夠尊敬,加一個菜總需要千呼萬喚。還有一點就是旭子自己的虛榮心,有了錢之后,他本能地希望自己活得更舒服,更被人尊敬一點兒。

  不過既然張須駝坐下了,他也不得不跟著坐好。旭子身邊的兩個親兵見狀,不待上司吩咐,主動跑去與張須陀的親兵一道就座。他們盡量選擇了靠近入口的桌子,兩家各自有七八張桌子的小酒館隔一條街道門對著門,如果張須駝和李旭這邊有什么危險,他們隨時可以沖過來。

  “來一壇新焙,一碟子糟豆,其他下酒的菜揀新鮮拿手的上幾樣。”張須陀顯然對路邊小店的吃食很熟悉,不看伙計遞上的水牌,信口吩咐。

  “一壇新焙,一碟糟豆,其他揀拿手的上啊!”由于興奮,小伙計的聲音拉得又長又嘹亮。惹得周圍的酒客們紛紛回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兩個穿著武將常服,卻混在他們之間喝酒的貴人。很快,有人便認出了這二位的名姓,大著膽子向這邊舉起了酒碗。“張大人,來喝我的吧。剛開的封,還沒動過呢!”

  張須陀笑著抱拳相回,“諸位慢用,我的酒一會兒就到!”

  “張大人先喝我的吧!”得到回應的酒客們更加興奮,紛紛將自己的面前的酒壇子抱起來,向張須陀這邊招呼。

  “大伙自便,我今天請客,不好借別人的酒!”張須陀指指李旭,拿著對方當辭謝的理由。

  “那大人請慢用,我們就不勉強了!他日若有機會,一定敬大人一碗”酒客們轉頭,各自回到先前的熱鬧。

  一種久違了溫馨涌現在旭子的心底。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酒客們所過的那種安逸的生活,或著說,他對底層的生活依然留戀。從軍后的歲月讓他活得很精彩,卻永遠與安寧祥和無緣。而張須陀大人卻把兩種生活輕松地契合在了一處。看著他現在這種于油膩膩的凳子上腆腹而坐的慵懶模樣,任何人都難把他與官場中那個八面玲瓏的老將軍聯系到一起。

  “錯過了最后一次征遼機會,有些失望,是不是?”酒菜端上來后,張須駝給自己篩了一碗,一邊喝,一邊問道。

  “有點兒!”李旭也學著張須陀的樣子給自己倒了碗酒,猛灌了一口,回應。

  “說實話,去年聽你說起陛下想調咱們二人去遼東,我也很期待。結果后來皇上另有安排了”張須陀用手刨了個豆莢,將翠綠色的豆子丟進嘴里,話音變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很清楚,“老夫也好不甘心。不過說了不算,算了不說,這是我朝慣例。老夫這輩子遇到類似的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

  “是末將傳話不慎!”李旭放下酒碗,道歉。二人將同時被調往遼東的安排是他親口透漏給張須陀的,沒想到皇帝陛下記性居然這么差。

  “沒你的事。”張須陀用粗大的手指快速剝著豆莢,吃得津津有味。“朝廷里邊那些貓膩,老夫比你清楚得多。”他又抿了一碗酒,如回憶般品嘗其中辛甘駁雜的滋味。

  老將軍好像對朝廷很失望。李旭端著酒碗,敏銳地猜測著張須陀的心事。酒館中的人很雜,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交流感情的場所。如果被人一不小心聽了去,事后再捅上一刀。旭子知道自己有些過于謹慎了,但無論誰吃過這么多虧,恐怕都會一樣覺得處處藏著敵人。

  “本朝為官,第一要看出身,有的人生來就是公侯,有的人一輩子也撈不到爵位!”張須陀吐了口酒氣,繼續肆無忌憚地抨擊。“像你這樣的幸運家伙,甭說別人,老夫看著都眼熱!”

  “末將自己也知能走到今日,全憑陛下賞識,幾位大人提典!”

  “是你自己有本事。別人可以胡說,你的本事,我和叔寶等人可都親眼目睹過的,不能閉上眼皮說瞎話!”

  “叔寶、士信和幾位同僚的才能勝我十倍,大人的本事末將更是望塵莫及!”

  “你也不必謙虛,叔寶、士信和重木的本事與你都在仲伯之間。至于老夫么,年青時還能跟你較量一番,如今可不敢自吹!”張須陀笑了笑,說道。新焙勁沖,他又喝得有些急,所以臉色看上去已經開始發紅。

  但李旭知道,這一刻張大人嘴里吐出來的,卻絕不是醉話。“重木是生來就有封爵的,不能算。叔寶、士信和你一樣,都是想憑著手中本事博取功名的。老夫年青時,也和你們懷著一樣的心思,現在人老了,功名之心稍淡了些,卻也未完全看得開。”老將軍斷斷續續的說著,仿佛在跟多年不見的老友聊著心事。

  “老夫和你們一樣。也不愿意窩在地方上,和土匪流寇打一輩子交道!”他用手指輕扣桌案,咚咚有聲。此時旭子倒佩服張須陀會選喝酒的地方了,無論二人剛才話音高低,周圍幾張桌子上的客人自顧談笑風生,注意力從來不被這邊的話題吸引。

  “大人多年來維護之恩德,百姓們定然銘刻于心!”李旭見張老將軍有些醉了,拋開自己的心事,笑著安慰。

  “恩德?”張須陀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容很令人玩味。“李將軍,你真的是飛將軍李廣之后么?”這次他沒剝豆莢,而是把十指交叉起來,頂在下巴上發問。

  “按族譜,我應該是飛將軍的二十五代子孫!”李旭楞了一下,回答。當初徐茂功曾經教導過他,飛將軍李廣后人是個金子招牌,既然是真的,就一定別藏著不讓人知道。

  “你很確定么?”張須陀笑著,目光如水。

  “家譜上是這樣修的!”李旭笑著回了一句,舉起酒來遮住自己的視線。家譜這東西是否作得準,其實有待商榷。就像唐公李淵能同時成為涼武昭王李暠和飛將軍李廣的后人,上谷李家也把李暠列為祖上杰出人物之一。但事實上,那位李暠身上恐怕匈奴人的血脈更重些,與李廣之間卻未必有必然聯系。

  “家譜上說,我是張昭的后人。祖輩名人出了一大堆,但我小時候,想吃碗這個東西得跟家人央求好幾天!”張須陀指指眼前的一堆豆莢,笑著解釋。

  “我也差不多!穿件新衣服要等過年!”端起酒壇,給各自面前的酒碗斟滿。張須陀剛才這幾句話將二人之間的關系拉近了許多。年少時的那些生活雖然有些苦澀,回憶起來卻充滿溫馨。

  “所以我們這些人對功名的渴求更強,也更容易失望!”張須陀端起酒碗,與李旭碰了碰,總結。

  李旭痛快地將一碗酒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滋味直沖腦門。張須陀的話簡直就是他的心聲,雖然他自己不愿意說出來。

  “今天告訴我們陛下最喜歡什么,你很為難吧?”張須陀給二人斟滿酒,繼續追問。

  “有點!其實我見過陛下的次數不多。說不定是胡亂猜測!”李旭苦笑著灌了自己一碗。

  “其實我和老裴也聽說過一些風傳,找你來,只是為了確認一下!”張須陀陪了一碗,抹了把嘴巴上的殘酒,補充。

  李旭連聲苦笑,兩位老大人都是人精,他無論怎么小心,依舊要著人家的道。不過兩位大人此舉也不包含什么惡意,找個人出頭罷了,反正李旭不說,他們也能想到其他辦法。

  “你不明白老裴和我怎么突然又大方起來了,是不是?”張須陀邊喝,邊問。

  “路上依舊不太平!”李旭搖頭。在太守府衙時,張須陀給他使了好幾個眼神,至今弄得他還滿肚子謎團。

  “萬歲春天征遼時,很多郡縣都陽奉陰違,朝廷法不責眾,所以老裴膽子也跟著變大。如今大軍凱旋歸來了,以萬歲的脾氣,恐怕要找幾個人算帳。所以咱們的禮物,一定不能比別人少!”

  “咳!咳咳!”李旭一口酒全部嗆到了肺里,大聲咳嗽。他沒想到裴操之還有如此難處,更沒想到,在地方官員眼里,朝廷已經變得如此不堪。但大伙卻必須忍受這樣的朝廷,這樣的陛下。因為失去秩序后,世道會更加艱難。

  “慢慢喝,別太快!其實早些年我也挺失望的,但失望多了,就習慣了!”張須陀輕輕嘆了口氣,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李旭坐直身軀,默默地舉碗相陪。他沒想到張須陀將軍對朝廷居然比自己還失望。如果對方不說,誰又能料到為地方治安嘔心瀝血,恨不能把心挖出來獻給大隋的張老將軍,居然懷著滿腔幽憤呢?

  “我希望能看到一個體貼百姓的朝廷,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吃了這頓沒下頓的平頭百姓。我希望能看到一個清廉的官場,因為他們貪一次,夠我老爹當年忙活三輩子。”張須陀將酒壇子倒著舉起來,與旭子均掉其中的瓊漿。

  “先帝初建大隋時,我以為自己如愿以償了。但我從三十歲時開始失望,一直失望到五十歲!”他的笑容有些苦,但語氣與臉上的表情相矛盾,看上去帶著一點點自豪。

  “但老夫卻從不覺得遺憾!李將軍,你知道為什么嗎?”這次,張須陀沒有著急舉酒碗,而是換了一種非常非常鄭重的口氣問。

  “請大人不吝指點!”李旭抱拳,施禮。這些天來,他一直很迷茫。聽了張須陀沒頭沒尾的話,心情卻漸漸變得開朗。他知道老將軍在指點自己,所以用一種非常感激的心態受教。

  “因為我發過誓,要護著這里啊。不過,不是為了他們的感激!”張須陀將臉靠近李旭,用胳膊壓住對方的肩膀,以極低聲音說道。“你看看他們,想想,想想自己這輩子最珍貴的是什么東西。想想,想起來了么?”

  “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旭子想不出來。是酒館中這些溫馨的回憶么?他不能確定。他知道自己還年青,感悟不到張須陀此時的心態。但他發現自己不像原來那樣煩惱了,因為他現在做著同樣有意義的一件事。

  我發過誓,守護著這里。那天晚上,張須陀如是道。

  酒徒注:這周身體極其不舒服,更得少了,大伙見諒。下周開始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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