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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九月初一的一跪

  大寧王朝的進士科舉將在九月初二舉行,連續三天,這將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也將決定數以萬計士子的命運。

  在科舉前夜,幾乎每一個人都難以入眠,雖然五萬人只有六十人能登上金榜,但每一個士子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六十人之一。

  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或為升官發財,或為美女大宅,也有是為了治理天下,實現心中抱負。

  入夜,皇甫惟明也久久難以入睡,他的內心并不寧靜,很亂,甚至還有一點莫名的煩惱。

  他是三天前才知道他傻子兄弟無晉之事,竟然一步登天為皇族,成為涼王之后,爵封涼國公,他的內心很復雜,有一種失去兄弟的傷感,同時也為兄弟而感到高興,但在他內心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抑制的嫉妒。

  兄弟登天了,而他卻依然在庸碌大眾中掙扎,為什么蒼天沒有把這個機會給他?

  盡管宗正寺已經認定無晉不是東海皇甫氏的孩子,但惟明知道,無晉是他的親兄弟,他的弟弟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母親便給他看了,還笑著告訴他,弟弟的左耳上有一個紅痣。

  這顆紅痣至今還在,他怎么會是假的,不可能,這是涼王家族在故弄玄虛,不過他并不想揭破這個秘密,兄弟身為皇族,對他只有好處。

  傷感、高興、嫉妒之余,他還有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那就是恐懼,很多年來他心中就藏著這種恐懼,但平平靜靜的生活使他這種恐懼沒有露出來。

  但隨著無晉搖身變為皇族這種不可思議地事情發生后,他內心的這種恐懼之感開始膨脹了,開始使他越來越焦慮,只有他知道,兄弟搖身變為涼王之后的神話并不是偶然。

  因為他的身世中藏著一個讓世人震驚的秘密,那就是他的父親就是誰?

  他從小就感到他父親非常神秘,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一關就是兩三天,要么對著夜空發呆,常常整夜無眠,對他們兄弟也基本上不聞不問,偶然想起他們,對他們不是打罵,就是抱著他們嚎啕大哭,情緒非常不穩定,還不止一次在夢中叫喊,叫喊父皇,叫喊母后,叫喊他要奪回皇位,血洗天下。

  父親在臨終時對他說過,說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會在大寧王朝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他牢牢記住父親臨終時說的這番話。

  父親名叫皇甫天竹,但他祖父卻親口告訴他,他父親叫天鳳,這次他在弘文館學習,終于找到了一份完整的皇族譜系,晉安皇帝叫皇甫霽,謚為哀宗,他的兄弟楚王皇甫昭,也就是后來奪位的盛宗皇帝,然后就是現在的皇帝皇甫玄德,在現存所有皇族族譜中都沒有皇甫霽后人的名字,就給人一種錯覺,皇甫霽無后,所以盛宗繼位。

  但弘文館的這份皇族族譜卻有哀宗太子的名字,寫得清清楚楚,皇甫天鳳。

  正是這份族譜使惟明的恐懼感陡然增加十倍,他終于證實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也是皇族,他是晉安皇帝之孫,兄弟無晉也是,他父親從前反常舉動的原因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個發現讓皇甫惟明這些天都處于一種焦慮和恐懼之中,使他無心讀書,他非常清楚,一旦他的秘密泄露,他會遭遇什么樣的結果,不僅是他,他的妻兒都將死無喪生之地,這讓皇甫惟明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

  但兄弟皇甫無晉突然成為涼王之后,這個詭異的變化最初讓皇甫惟明心中很混亂,但這兩天,他漸漸開始冷靜下來,他開始意識到這或許對他是一次機會,一次與晉安皇帝徹底割裂的機會,一旦無晉和他不再是親兄弟,那么晉安皇帝之后將是無晉,而不是他。

  盡管他內心還是有點自責和失落,皇甫惟明絕不想成為晉安皇帝之后,那不是一種令人期盼的皇族榮耀,而是一種令人恐懼的災難。

  皇甫惟明嘆了口氣,仰望著夜空中的一輪彎月,也不知他父親的在天之靈能不能原諒他的自私。

  身后傳來腳步聲,皇甫惟明以為是服侍他的仆人,便道:“不用再催了,我很快就會去休息。”

  沒有人回答,惟明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只見太子皇甫恒笑容滿面地站在他身后,他慌忙轉身跪下,“卑職不知太子駕到,失禮之處,請太子見諒。”

  “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我打擾你休息了。”

  “不!不!殿下沒有打擾,殿下請屋里坐。”

  皇甫恒搖了搖頭,他向旁邊一條小路望去,“我們走走吧!”

  他背著手向旁邊的小路走去,惟明跟在他身旁,躡手躡腳,屏住呼吸,渾身不自在,他心中又忍不住嘆息一聲,其實他的血統比皇甫恒還要高貴,如果晉安之變不發生,現在應該是皇甫恒跟在他身邊才對。

  “惟明,你在想什么?”皇甫恒感覺到皇甫惟明心中的波亂,停住腳步笑問道。

  皇甫惟明一驚,他腦海中剛有血統論立刻無影無蹤,皇甫恒那種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強大氣勢讓皇甫惟明感到自己無比渺小,他暗罵自己一聲,還在想那件事,活得不耐煩了嗎?

  他立刻恭恭敬敬道:“回稟殿下,屬下在想明天科舉之事,心中有點沒底。”

  皇甫恒點點頭,皇甫惟明也只能是在想這件事,他便笑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談談科舉之事,給你吃一粒定心丸。”

  他背著手繼續向前走,惟明默默地跟在他身旁,此時他真的把父親之事拋開了,他心中對太子所說的定心丸充滿了渴望。

  “今天下午,我專門去見了父皇,說起科舉之事,父皇問我覺得參加科舉的士子中有無大才,大才當然有,像趙伯倫、馬應初之流,但我惟獨推薦了你,我知道我是怎么向父皇評價你嗎?”

  惟明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太子居然在皇上面前提到自己,他心中異常感動,便緩緩道:“愿聽殿下細說。”

  皇甫恒笑了笑,我對父皇說,“趙伯倫、馬應初之流只能聽他們,做個翰林供奉或許可以,但要讓他們治理國家,恐怕他們連一個小縣都會弄得一塌糊涂,皇甫惟明可能學問比不過他們,但他是實干型人才,現在可為一縣令一郡守,將來可為宰相。”

  皇甫恒的話讓惟明大為感動,他立刻跪下,哽咽道:“殿下知遇之恩,屬下銘記于心。”

  皇甫恒連忙把他扶起,笑道:“你不要總是下跪,你要學學你兄弟無晉,在這一點上,他的腿可比你硬得多。”

  惟明有些沉默,半晌才道:“他已經不是我兄弟了。”

  皇甫恒當然知道,就是他派人把這件事告訴惟明,他走了幾步,又忽然問道:“惟明,你告訴我實話,無晉真是涼王之后嗎?”

  他臉上似笑非笑,目光中帶著期望,他相信惟明知道真相,更相信此時惟明不會欺騙自己。

  但皇甫恒卻做夢也想不到,在涼王的背后,還隱藏著更加恐怖的秘密,惟明沒有立刻回答,如果這件事不涉及到他本人的秘密,那他一定會說實話,以報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但如果他說實話,那他將來就有死無喪生之地的危險,無論如何,他不敢說。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嘆了口氣,“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我真的想報答殿下對我的恩情,但我只能對殿下說實話,父親在臨終前曾經告訴過我,無晉并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身世和皇族有關,但父親沒有來得及告訴我詳情,他便不幸撒手人寰,這么多年來,這一直是我的秘密,連無晉我也沒有告訴他。”

  皇甫恒臉上涌起無限失望,他知道惟明不會欺騙自己,看來無晉真的是涼王之后,他苦笑一聲道:“那你也想不到他會涼王之后吧!”

  惟明點了點頭,“我只是知道他真實身份是皇族,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會是涼王之后。”

  “那你對這個消息有什么感覺?”皇甫恒笑問道。

  惟明猶豫一下,嘆道:“我不敢隱瞞殿下,說實話,我很嫉妒,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皇甫恒很滿意,惟明回答得很誠實,這才是人之常請,他并不要惟明說將來怎么樣為他賣命,他更看重惟明對他的忠誠,從惟明這個回答的細節便可看出,他對自己確實忠誠,很好!

  皇甫恒拍了拍他肩膀,“今晚好好休息,爭取金榜進前十,到時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他笑了笑,轉身便在幾名侍衛的護衛下離開了弘文館。

  惟明望著太子遠去的背影,他忽然跪下,清明的月色中,他對太子背影朗聲道:“我皇甫惟明在此對天發誓,將忠誠于太子殿下,若負此言,蒼天不容。”

  他這一跪,就徹底割裂的他和無晉之間的兄弟血脈,他不再是晉安皇帝之后,只是一個愿為盛宗皇帝之孫效忠的普普通通士子。

  而這一天是九月初一,四十年前的九月初一,晉安之變爆發。

  就在這同一時刻,在蘭陵郡王府的一間秘密房間內,在蘭陵郡王、慧明禪師、雙衛閣老江淹的注視下,無晉也跪下了,對供桌上的兩只靈牌行九叩大禮,正中靈牌上寫著一行大字,‘晉安故主皇甫霽之靈’,旁邊靈牌上則寫著,‘少主天鳳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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