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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這已經不是一個同一量級的較量和碰撞了

  “這還是大明的天子該做的?以私怨而忘公義,難道他不清楚,這個機會,可以使我大明北疆,至少能獲數十載安泰,國家可以少花多少軍費,北疆的黎庶,又能夠安寧的生活勞作數十載。”于謙,這個向來不偏不倚,一直不理會朝爭,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地做務的忠直大臣,此刻,亦忍不住,對著那坐于身畔的吏部尚書王直大吐苦水,低聲報怨。

  “廷益啊,你也總算是看清了,呵呵…”老王直撫著頷下長須,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來,咱們是臣子,本不該指謫天子,可是,天子登基于國家垂危之機,雖有勵精圖志之志,勤勞思政,卻未能久持。其性多疑而心不明。他是為諸臣于危難之機推上帝位了,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諸臣如此做,不過是迫于無奈。”

  “是啊,常疑心于群臣,不肯放心任用諸官,寵信內宦之舉,比之過去之上皇猶有過之。”于謙亦不由得頹然地苦笑著接口道。“更何況其一心欲立其嫡子為太子,而把國家社稷之重托,置于不顧,長此以往,大明必生大變。”

  聽到了這話,老王直眉頭一挑,笑瞇瞇地看著那于謙言道:“廷益今日光臨老夫寒舍,定然不是光為了訴苦吧?”

  “其實謙確有一事,前來尋老尚書商議。”于謙深吸了一口氣,迎著那王直那精明老辣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地道。

  老王直略一沉吟,微微頷首沉聲言道:“哦,既如此,還請廷益直言相告,唔…若是廷益想讓老夫在廢立太子一事上,作出讓步的話,那么,廷益還是不要說的好,老夫雖是天子的臣下,可更是大明的臣子,所為者,非為君,而為國。”

  于謙臉上不禁露出了幾分澀意。“老尚書,大明,可經不起折騰了…”

  “正是因為知道大明朝經不起折騰了,所以,老夫才會說出這番話。廷益啊,以汝之才,難道還看不見上皇陛下的所做所為嗎?看不清當今天子的行言舉止嗎?”老王直嘆了一口氣,聲音越發地顯得低沉。“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大明諸邊大將,瞞著朝庭還有當今天子,悄然出兵草原之事了吧?”

  于謙的身形不由得一僵,旋及雙肩垮了下來,雖然諸邊將領極力地隱瞞,可是他于謙身為兵部尚書,焉能不查知蛛絲螞跡?再前后一聯系下來,于謙雖然沒能夠猜中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有一點他卻已然能夠確定,那就是朱祁鎮這位太上皇陛下,必然已經使了什么手腕,以至于讓這些邊鎮的大將都忍不住心動,而同意了暗兵以伐草原。

  正是因為隱隱地猜出了真相,真是因為明白了這個真相,有可能帶出來的可怕后果,所以,于謙才會出現在老吏部尚書王直的府中,找這位立場無比堅定,反對當今天子廢立太子的老尚書,希望能夠從他這里,獲得群臣與天子之間的妥協,盡快地結束紛爭。

  從而讓天子出面,以詔邊鎮北伐,如此一來,朱祁鈺畢竟才是大明的天子,此戰之功,必然會首歸于朱祁鈺,不但能夠提升他的威望,還能夠筑固他的權威。

  而且亦能夠連消帶打地削弱朱祁鎮之前一系列謀劃所形成的強勢,讓諸邊將士明白,當今天子,才是他們的帝王。而不是朱祁鎮。因為于謙不希望看到,剛剛歷經了土木堡之變重創的大明,再經歷一次靖難之役。從這一方面來看,于謙的出發點,也同樣是為了大明朝,而非是為了某一位帝王。

  “廷益,你是大才,心為國家社稷,這老夫看得分明,知道你心里邊是怎么想的,可是如今,若是老夫和群臣都答應了,那太上皇會作何想?”老王直大喝了一口茶水,嚼著傾入了口中的茶葉,慢慢地咀嚼著那葉片所散發出來的澀和淡香,聲音里邊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可奈何。

  “太上皇可別忘記了,上皇陛下北狩之前,以血詔而許位于當今天子,可見其心胸氣量。自北狩以來,便效那勾踐臥薪嘗膽,勵精圖志,事事以國家為重,處處以黎庶為先,宣府短短不到兩年之期,就已盡復舊觀,甚至還遠盛于楊洪所在時…”

  “…老夫觀我大明立朝以來諸位先君,何人能夠有這樣的手段?何人又有這樣的膽氣?自古以來,未有之事啊。”

  “今上皇已現雄主之姿,亦生雄主之志,這等人君,廷益莫非以為,就憑我等盡附當今天子,就能夠壓制得住嗎?況且,當今天子氣量之狹,其行之墮,幾為天下之笑柄,若是真的激怒了已然把持住宣府重鎮軍心民心的太上皇,到了那時候,我們不希望大明生亂,怕也阻攔不住了。”

  老王直的這幾番話,聽得那于謙不由得一呆,如今細細想來,于謙也不由得駭然發現,朱祁鎮這位已然遜位太上皇,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僅僅憑借著一個督宣府鎮文武治事的空銜,居然已將那宣府過百萬黎庶之心,近十萬精銳之師的軍心皆數拿捏于手。

  而這兩年以來,大明的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在民間,流傳得最多的,最廣的,最讓人喜聞樂見的,不是古代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是那些演義小說家言,而是朱祁鎮這位大明太上皇陛下的事跡。

  可以說,天下的百姓,不知道朱祁鎮那一系列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事跡的,怕是還真不多。

  而同樣,當今天子心胸狹隘,自為已私,欲借與瓦刺言和而阻上皇于異鄉,以貧士之儀而待太上皇,后更欲不守信諾,欲讓自己的嫡子能夠成為太子,暗中使人欲毒殺太子,而且生活奢靡驕縱,寵信宦官,身為一國之君,卻整日里喜好倡女…

  總之,當今天子和太上皇陛下,在大明的百姓眼里邊,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誰好誰壞,一目了然。雖然,于謙也很清楚,這些必然是有心人做的,而那些有心人,卻亦不是他的能力可以阻攔的,更何況他也沒有半丁點的證據。

  不說他,便是那位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盧忠,現如今成天讓那朱祁鈺給罵得狗血淋頭,也照樣沒有什么辦法,就算是查出一絲蛛絲螞跡,可是又很快就發現,那些不過是偽設的陷井。

  越是深想,于謙就覺得發地覺得心里邊充滿了震撼與駭然,不知何時汗水已然濕兩頰,連那身上青衫的厚背,亦被汗水所侵,濕透了一大片。這一刻,于謙才省起,自己的想法是那么地幼稚和一廂情愿。

  或者說,現如今大明的大勢,已然不是哪一個臣子,或者說不是以他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了,一切,就好像朱祁鎮這位太上皇陛下從一開始就在布局,一步一步地侵蝕,侵蝕人心,侵蝕大明的朝野。

  而他似乎還有余力去謀利大明朝最大的勁敵瓦刺,只花了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原本強大得可與大明為敵,甚至讓大明都視為心腹之患的瓦刺,居然真的在他那翻云覆雨手下,輕描淡寫間就灰飛煙滅…

  當年的太宗皇帝哪怕是武功赫赫,可是卻也沒有他這樣的手段,更何況,他還只是一位已然遜位的太上皇,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在悄然無聲息之間,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或者是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警惕之前,已然做好了鋪墊,形成了一股再也無人可阻的大勢。

  “…如此一來,就算朝中的文武諸官,都全都站到了當今天子一邊,都一致通過廢立太子之議,那又如何?”于謙不禁頓足而長嘆了一聲道。

  一直盯著那表情變幻不定,汗出如漿的于謙默然不言的老王直接口答道:“廷益你總算是想通了,要知道,如今太子,可就在太上皇的身邊,他遜位,相當于是作出了妥協,可是你也該知曉如今的太上皇的性恪是怎么樣的。”

  “當今天子過去的所作所為,已然理虧太多,而太上皇雖然步步退讓,可是這些退讓,反而讓天下人都看清了當今天子是何等樣人。到時,太上皇陛下揮戈一擊,怕是天下黎庶拍手稱快者遠遠比站在當今天子這一邊的要更多。”

  “更何況,前幾日,老夫也收到了消息,武清侯、鎮朔大將軍、大同鎮總兵官石亨,已然兵出大同鎮,率兩萬五千精銳,與甘肅、固原、寧夏諸邊精銳聚兵于映馬臺。”老王直的這話很輕,卻不亞于一聲驚雷,炸在了那于謙的耳邊。

  于謙霍然張大了雙目,死死地瞪著那老王直,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這話的真偽,他雖然猜測過,諸邊里,或許會有哪幾鎮會出兵草原,可是,他卻怎么也想象不到,作為當今天子最信重并且一手撿拔上來的大將,作為暗中監視留駐于宣府的太上皇的一枚重要棋子,居然也會在這樣的時候,站到了那朱祁鎮的一邊。

  且不說這個消息如果傳揚開來會引起多大的震動,更重要的是,這就像是一個信號,連石亨這樣當今天子的心腹大將都為太上皇所收納,那么試問,大明北疆邊鎮諸將,還有誰會再有半分的猶豫?

哪怕是千金買骨不外如是,更何況,當今天子對石亨的信重,可謂是天下皆知的,而大同邊鎮,更是在當今天子  的一力扶助之下,變得越發地實力強勁,堪與那宣府重鎮比肩,單是這兩處的兵馬加起來,就有二十余萬眾的邊軍精銳。

  而大明北疆邊鎮,乃是從洪武年間開始,直至今朝,都一直加強再加強的軍事重鎮,可以說,大明的精銳,有大半,皆在這些邊鎮,若是這些邊鎮皆已靠上朱祁鎮這位太上皇的話…當今天子,就算是得到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全力支持,又有何用?

  想當初,太宗皇帝,亦不過僅僅憑借著數萬兵馬而起,終奪帝位,何況如今,太上皇在朝在野,其威望氣度,都遠遠地超過了當今天子,若真是當今天子再使齷齪手段的話…

  或者說,這已經不是一個同一量級的較量和碰撞了,而是未開始之前,天平就已經大大地傾斜了。一想及此,于謙不由得頹然長嘆了一聲,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板,似乎也顯得有些佝僂起來,透出了一股子消沉的氣息。

  老王直緩緩地站起了身來,負手而立,仰望著那窗外的碧穹與那變幻莫測的云彩,憑著那習習和風,吹指著那兩鬢如雪的發絲和那長須,平和的目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的徹悟與恍然。

  那在很小的時候,在啟蒙老師的教導之下,曾經讀就過的一篇文章,顯得那樣的醒目和清晰,讓老王直禁不住開口念誦了起來:“孟子曰: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徵于色,發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聽著老王直那蒼老而渾厚的嗓音,吟誦著這篇其為著名的孟子名篇,于謙亦不由得心神搖曳,朱祁鎮,那位太上皇陛下的過往,仿佛傳奇一般的經歷,一一從眼前閃過,最終定格在那京師城下,那遠遠比不得京師那高聳的城墻高大,卻偏生讓人覺得無比偉岸,驕傲得讓天下人仿佛都只能甘愿俯首而拜的身影上…

  是日,兵部尚書于謙突患重疾,病臥于府中,兵部一應事務,盡委于兵部侍郎,天子聞訊,多次遣太醫良藥以饋,以示恩寵,但是,對于于謙之前懇請天子允諸邊將士出兵大漠,以平草原,復太宗盛世的上書,卻視而不見,將政事委與內閣和內官。而朱祁鈺似乎也查覺到了情勢對于自己的不利,加緊了推進廢立太子之事,更是暗示諸位心腹內宦,以對付內閣的辦法,去賄賂那些朝庭的重臣,以使得他們在廢立太子一事上,能夠站到自己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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