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密布于大帳周圍的朱祁鎮的心腹侍衛們的臉龐上,亦同樣露出了興奮與輕松的笑容,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于擅離職守而去歡呼與慶祝。
而原本富態而又顯得魁梧,現如今卻顯得份外干瘦的伯顏貼木兒此刻正駐足于大帳之外,并沒有因為自己被請了過來卻又被阻于大帳之外不短的時間而有任何的不悅。
他距離大帳帳簾并不遠,不過是十數步的距離。所以,朱祁鎮在里邊的說話聲,他斷斷續續間,能聽出一個大概。這讓伯顏貼木兒不禁有些感慨朱祁鎮還真是一個劍走偏鋒,舉動行止,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之余,卻又不得不真心佩服的梟雄。
伯顏貼木兒從朱祁鎮離開草原開始,就沒有停止過關注過這位大明的太上皇,甚至可以說,他對于朱祁鎮的了解,甚至比起朱祁鎮身邊的不少人而言,更加的透徹。
伯顏貼木兒很清楚,朱祁鎮現如今在這里拉攏這一批大明朝的總兵和將軍們,絕對是神來之筆。可以說,這一切,或許是朱祁鎮在算計自己的兄長和瓦刺帝國的時候,怕是就已經開始策劃這一步棋了。
先是給自己刷聲望,然后把瓦刺帝國弄得崩分瓦解四分五裂,而之后,又許之以重利和武勛,誘得諸邊將帥忍耐不住而揮軍入草原,而其,卻又設法,將已然孤立無援的綽羅斯部給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當打手。
一扭頭,又把與綽羅斯氏已成死敵,卻也與草原本部之間只能獨存一邊的阿剌等人給拉到了手下。如此一來,他硬生生地摻和進了草原的爭霸戰當中。
而且,更是讓自己的兄長也先亡故之后,大草原上,實力最強大的草原本部在圪兒海畔受到了重創。便得大草原上,再也沒有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出現一家獨大的場面。
這段時間,跟朱祁鎮一跟東行,也見幾次面,可是每一次看到朱祁鎮,都讓伯顏貼木兒生起一種悔不當初,又或者是感慨年華老去,長江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落寞。
說起來,朱祁鎮可以算得上是整個綽羅斯氏,甚至是整個瓦刺帝國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敵,可是現如今,綽羅斯氏,卻必須依存在這個大敵的麾下,下能夠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綽羅斯氏的血脈,將會因他而在草原上得以延續。一句話,綽羅斯氏的命令,瓦剌帝國的命運,全都被他揪在手心里邊。
現如今他更是在大軍齊聚于迤都,要發起決定性戰事之前,讓那些已經嘗到了不少的甜頭的明朝將士們明白他的野心。那些人早在出兵草原之時,就已經不知不覺間,一只腳踏上了他朱祁鎮的賊船。
現如今想要不干,已然是太晚了些,更何況,朱祁鎮布于這中軍大帳之外的這些殺氣騰騰的侍衛們,怕就是倘若里邊真的出現了什么出乎朱祁鎮這廝預料不到的局面而預備下的吧。
而有了這些重兵在握的將軍們的支持,朱祁鎮步上那大明朝的皇帝帝位雖然不能說已經是一條金光大道,但至少已經是一片坦途。
依照伯顏貼木兒對于朱祁鎮的了解,他不認為朱祁鎮這家伙會為了爭奪帝位,而迫不及待地舉起手中的刀劍殺回去,那可不是朱祁鎮這個陰險人的風格。
一句話,他在借勢,借大勢,過去,他可是一直在拚命的撈聲望,私下里邊,更是陰招迭出,讓那朱祁鈺進退失據,兩相一對比下來,大明朝野,早就看出了高下之分。或者說,朱祁鎮這位太上皇比起與當今執政的朱祁鈺,更有資格坐在那金鑾殿上,俯視著大明的江山社稷,治理這片萬里河山。
而現在,更是獲得了軍方重要力量的支持,說不定這會子,大明帝都京里邊也怕已然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只要朱祁鎮謀劃得到,在大勢之下,怕是由不得他朱祁鈺不讓出皇位。
“以如今他的眼界和手段,他若重登大寶,大明朝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模樣…怕是古之漢唐,也遠不及也。”伯顏貼木兒不由得輕聲地喃喃自語道。
當夜,迤都山下的草原本部大營之內一片燈火通明,在一片爭吵與威脅聲中,終于確定了第二天清晨,分頭突圍的決意,而哈刺慎和喀喇沁、東土默特部被分派向東、西以及東南方向突圍。
對于此,此三部相當地不爽,可是勢比人弱,他們不得不最終接受了這樣的安排。時間一點一滴地悄然流逝著,而朱祁鎮卻沒有一絲的睡意,安坐于那中軍大帳之內,品抿著濃茶與那伯顏貼木兒正在下著五子棋。
而旁邊,阿剌卻一副悠哉的模樣,在旁邊喝著香甜的馬奶酒,打量著那棋盤,對于伯顏貼木兒時不時投過來的,帶著刻骨恨意的目光視而不見。
“唉…此盤下臣認輸了。”伯顏貼木兒看到了朱祁鎮再聯一子,已然是四子連出,不禁謂然輕嘆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之中苦笑道。
“能連勝太師數陣,上皇陛下真是棋藝精深。”旁邊,老阿剌笑瞇瞇地拍著朱祁鎮的馬屁,倒是讓那朱祁鎮不由得龍顏大悅,嘴里邊雖然謙虛不已,可是那飛揚的眉頭卻怎么也遮掩不住得意與開懷。
主要是朱祁鎮下圍棋的手段實在是臭到不可聞,也幸好他對于五子棋這種簡單易學上手的小玩意很著迷,在前世的時候,就有一定的水平,而他昔日被困于草原之時,亦常與到訪的伯顏貼木兒下五子棋斗樂。
今天,朱祁鎮之所以有這么好的精神與伯顏貼木兒下棋,自然是因為伯顏貼木兒入帳之后那番肯定的分析,而之后,朱祁鎮又問策于草原宿將阿剌,兩人的看法驚人的一致,那就是毛里孩此人雖然無甚主見,可正因為如此,用兵向來喜歡行險的昂克卻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一句話,說不定他們答應歸降,不過是為了掩護他們想要逃遁的真實意圖。
石亨等幾位總兵也都認同這兩人的意見,也覺得在他們投降之前,必須嚴加戒備,以備不測。所以朱祁鎮決定等著看看,是否那些草原本部人馬是否真如伯顏貼木兒與阿剌所分析的一般。
而幾位總兵都已然被分派回了各自的軍中,大軍已然分散開來,對迤都山下的草原本部兵馬早早地做好了隨時可以迎擊的準備,就連朱祁鎮的親軍,亦已然準備好了投入戰斗的準備。
伯顏貼木兒皮笑肉不笑地沖著那阿剌言道:“陛下的棋藝的確是比下臣的高深多了,看老將軍一副情不自禁的樣子,老將軍怕也是躍躍欲試了吧。不若老將軍您上場與上皇陛下來上一盤如何?也好讓老夫見識一二老將軍的高超棋技。”
“呵呵,老朽只會看輸贏,這棋,實在是不會下,老朽還是安安穩穩地當一看客,為上皇陛下搖旗吶喊的好。”阿剌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活動了xxx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渾然沒有理會那伯顏貼木兒的挑釁,倒是回了一句一語雙關的話。
把那伯顏貼木兒給哽得夠嗆,正在收拾棋子的手也不由得一哆嗦,看樣子很不得把那棋秤也招呼到這個老家伙的腦門上去方能解其心頭之恨。
“呵呵,好了好了,兩位不必如此,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朕可是希望你們能夠同心協力,為我大明之諸多蕃屬,做出一個表率才是。”朱祁鎮呵呵一笑,打斷了兩人即將繼續發展下去的爭執。雖然他很樂意見到這些家伙不和,可至少不能讓他們連面和心不和都做不到。
怎么說呢,朱祁鎮可不希望看到一個同心協力的草原,而希望看到的就是一盤散沙狀,卻能夠為自己所驅使作為鷹犬的草原。
就在這個時候,中軍大帳的帳簾陡然被掀開,為首者乃是石亨,只見那頂盔貫甲的石亨大步步入了帳中,面色焦灼地向著朱祁鎮稟報道:“啟奏陛下,微臣接到警訊,迤都山下的偽汗王庭里邊兵馬調動頻繁,看樣子,事恐有變。”
“呵呵,好,想不到,還真如二位所言,看樣子那毛里孩等人不甘心做一個閑散的勛貴,這樣也好,朕正愁他草原本部勢強,如果,也是該削一削他們的實力的時候了。來人,為朕披甲。”朱祁鎮聞身而起,大聲笑著吩咐著:“另外,阿剌老將軍,還有伯顏太師,怕是今日,又要有勞二位了。”朱祁鎮眼珠子一轉,目光又落到了那伯顏貼木兒與那阿剌的臉上。“現如今正是寅時之初,朕希望二位為我大軍前驅,在寅末卯初時分,向迤都山的草原叛逆發起進攻。務必以雷霆一擊,打毛里孩等人一個措手不及。使得我軍能夠有時間從容調度才是。”
“上皇陛下放心,下臣定當不負上皇厚望。”阿剌在心里邊不禁長嘆了一聲,可是表面上仍舊擺出了一副拋頭顱撒熱血的架勢向著朱祁鎮作出了保證。為了主爾卿氏的將來,怕是這一仗,已經是阿剌最后向朱祁鎮表達自己堅定不移擁護大明朝的最后機會了。
而伯顏貼木兒亦同樣并沒有太多的廢話,朝著朱祁鎮恭敬地長施了一禮,恭敬地領命而去。
石亨看著此二人的背影離開了中軍大帳這才轉 過了頭來。“陛下,以他們為前鋒,倒沒什么,只是諸鎮兵軍如此籌措,還望陛下示下。”
朱祁鎮一邊任由著錢鐘等人給自己披甲,一面沉聲吩咐道:“傳令各鎮總兵,天明之前嚴禁進襲迤都山偽汗王庭,但是也不可懈怠縱敵。”
“毛里孩等人若是想要遁逃,最大的可能,怕就是直接向北,告訴那曹義,讓他給朕釘死在北面,另外就是讓孫之瑞隨時注意支援曹義,就算是有其他部族的兵馬沖過他的防區也沒有關系,但是,毛里孩等人,絕對不能讓他們逃掉。朕可不想到了最后一刻,留下遺憾。”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石亨不禁心頭一凜,沉聲領命。“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會將陛下的口喻曉予諸位總兵。”
“務要讓等到卯時末,天色大亮之后再行發動進行。到了那時,我大明十數萬眾鐵騎一至,朕就不信,那些草原叛逆,還能有什么反抗的力氣,到了那時候,盡量俘獲戰俘,日后,方可為我所用。”朱祁鎮扶了扶那已經戴上了頭盔,皮笑肉不笑地又道。聽得那石亨不禁汗顏,論起陰狠歹毒厚臉皮,怕是還真沒有誰能夠跟眼前的這位太上皇陛下相提并論。朱祁鈺那位當今天子輸在他的手里,怕真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已然是初秋,草原的凌晨,雖然沒有戈壁那樣的寒涼,可也好不到哪兒,不過,十數萬的大明軍隊卻早早地分發了干糧,而各鎮兵馬,也都已經抵達了各自的位置,靜默在等候著光明的來臨。
戰馬噴吐出來的白霧,并沒有及時的散去,反而像是凝固在空氣中一般,讓各鎮兵馬,都像是掩藏在了云霧之中。孫之瑞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左右皆是自己麾下,不過此刻所有的士兵們嘴里都咬著東西,而馬匹亦同樣如此,這兩萬三千余的薊州邊鎮精銳靜寂無聲地映襯在那迷霧之中猶如那虛影一般。
呼吸聲猶如那風吹拂著草甸,秋日的草原,天亮得很早,雖然此時才是寅時末,但是天色已然開始隱現出了光明,使得那白霧的色澤透著一種迷離的光彩。
而此刻,偽汗王庭處的那些草原本部兵馬也經過了將近一夜的奔忙,早已準備就繼,看著那逐漸出現的晨曦透過了薄霧,讓大地和天空都逐漸的展露了曙光,諸部落的首領們也都率領著各自部族的勇士們整裝待發。
人馬的喧囂聲,回蕩在清晨的迤都山下,而大批的探馬,已然撒了出去,以防備形成了包團之勢的明軍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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