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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

  上官金虹因獨子被殺,異常氣怒,要和李尋歡決一死戰,并把決戰日期定在今天…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無論什么時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上官金虹道:為什么?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他目光掃過棺材里的尸體,嘆息著接道:有些時候非但不適合決斗,也不適合做別的事,除了喝酒外,幾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這種時候。他說得很婉轉,別人也許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卻很了解。

  因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這種心情下和別人決斗,就等于自己已先將自己的一只手銬住。

  他已給了敵人一個最好的機會!

  李尋歡明明可以利用這機會,卻不肯占這便宜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機會并不多,以后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緩緩道:那么,你說什么時候?李尋歡道:我早已說過,無論什么時候。

  上宮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尋歡道:你用不著找我,只要你說,我就會去。上宮金虹道:我說了,你能聽到。

  李尋歡笑了笑,道:上官幫主說出來的話,天下皆聞,我想聽不到都很難。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這里有酒。李尋歡又笑了,道: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著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沒有第二個人配了。他忽然轉身倒了兩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李尋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仰面長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著空了的酒杯,緩緩道:二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喝酒。砰的一聲,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兒子的尸體,大步走了出去。

  李尋歡目送著他,忽又長長嘆息了一聲,哺哺道:上宮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嘗不會是我的好朋友?他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漫聲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砰的一聲,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變成了木頭人,直等李尋歡也走了出去,才長長吐出口氣。

  有的人已在竊竊私語!

  李尋歡果然不愧是李尋歡,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尋歡才能要上官幫主敬他一杯酒。只可惜他們沒有真的打起來。

  我總覺得這兩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尋歡和上官金虹會有相同之處?…你瘋了么?他們的作風和行事雖然完全不同,可是他們…他們全都不是人,他們做的事,全部是人絕對做不到的。這話倒有幾分道理,他們的確都不是人,只不過一個是仙佛,一個卻是惡魔。善惡本在一念之間,仙佛和惡魔的距離也正是如此。

  不錯,李尋歡若不是李尋歡,也許就是另一個上官金虹。阿飛沒有回頭。

  林仙兒搬了張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將門擋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飛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他的姿勢看來很可笑。

  林仙兒笑了,道:像這么樣站著,你不覺得難受么?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來,我旁邊就有張椅子。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這里坐著實在不是滋味。可是你為什么不走呢?

  我雖然擋著門,但你隨時都可以將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邊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樣跳窗子逃出去,這兩種法子都容易得很。你不敢?是不是?你心里雖然恨不得殺了我,可是你還是不敢動手,甚至連碰都不敢碰我,因為你心里還是在愛著我的,是不是?她說話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那么動聽。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嬌媚,更愉快。

  因為她喜歡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個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愛她的人。

  她雖然看不到阿飛面上痛苦的表情,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飛脖子后的血管在膨漲,似已將暴裂。

她認為這是種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間,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幾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來了,帶著他獨生兒子的尸體一齊來了!

  一個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總難免有些蹩扭的。

  但林仙兒什么話也沒有說,動都沒有動,因為她知道現在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極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飛脖子上,一字字道:回過頭來。看看這人是誰!阿飛的身子沒有動,血管卻在跳動,然后頭才慢慢的轉動,眼角終于瞥見了上官金虹手里抱著的尸體。

  于是他的眼角也開始跳動。

  上官金虹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認得他,是不是?阿飛點了點頭。

  上官金虹道:他幾天前還活著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阿飛又點了點頭。

  上官金虹道:現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驚,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阿飛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錯,我的確早就知道他死了。上官金虹厲聲道:你怎會知道的?

  阿飛道:因為殺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隨隨便便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連眼睛都沒有眨,簡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這句話能引起什么樣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們都嚇呆了。

  就連林仙兒都嚇了一跳,在這剎那間,她心里忽然有了種很奇異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憐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對阿飛有這種感情。

  但她卻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絕不會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隨時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著阿飛,那眼色就好像在瞧著個死人。

  一個蠢到極點的死人。

  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發昏,否則為何要自己承認?這種人簡直已完全無可救藥,他的死活,我又何必關心?她扭轉頭,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點殺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煩惱。

  但她卻又不禁要暗問自己:我既然對他的死活全不關心,又何必為這種事煩惱呢?上官金虹竟遲遲沒有出手。

  他還在盯著阿飛的眼睛,仿佛要從阿飛眼睛里看出一些他還不能了解的事情來。

  但他卻什么也看不到。

  阿飛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沒有。

  這的確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見過。

  他的確見過多次。

  當他將荊無命的劍拔出來交給阿飛時,荊無命的眼睛就幾乎和阿飛現在的眼睛完全一樣。

  當他殺死了一個人,這人的眼睛還沒有閉起來時,也就是這樣子既沒有感情,也沒有生命,對一切事都已完全絕望。

  阿飛在等著,靜靜的等著。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認,為的就是希望我殺死你,是么?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閃過一絲殘酷的笑意,緩緩道:呂總管。他只喚了一聲,立刻就有個人出現了。

  誰都不知道這人本來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這附近是否還藏著別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遠都有很多人在躲藏著。

  別人看不見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將這些鬼魂喚出來!

  呂總管若真的是個鬼魂,至少總不是餓死鬼。

  餓死鬼沒有這么胖的。

  他胖得就橡是個球,行動卻很敏捷,一滾就滾了出來,躬身道:屬下在。上官金虹眼睛還是盯著阿飛,緩緩道:他要死,我們不給他死。

  上官金虹道:我們給他別的。

  上官金虹道:給他酒,給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給多少。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無論要誰,都給他!

  他嘴里答著活,瞇著的眼睛卻有意無意間膘了林仙兒一眼,又道:無論誰?上官金虹冷冷道:無論誰都一樣,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給他!呂總管的眼睛已瞇成了一條線,躬身笑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將老婆帶來給他看。林仙兒咬著嘴唇咬得很重,終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說過,無論誰都一樣。林仙兒道:可是…可是我卻不一樣,我是你的,除了你,誰都不能…她帶著笑走過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輕撫著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動作那么溫柔。

  上官金虹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騰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道: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么他不可以?林仙兒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給他,就是不能讓他走,我要看他三個月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這才緩緩轉過身,走了出去。

阿飛緊緊咬著牙,但牙齒還是主格格的打戰,嘶聲道:我殺了你兒子,你為什么不殺我?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門,頭也不回,緩緩道:因為我要讓你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么他不可以一  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

  阿飛身子往后縮,縮成一團,就像是在躲著條無形的鞭子。

  這條鞭子正不停在抽打著他。

  呂總管已走了過來,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杯空對月,做人本就是這么回事,又何必太認真呢?他轉向少女,臉立刻沉了下來,厲聲道:還不快為少爺置酒?這人對上官金虹說話時是一張臉,對阿飛說話是一張臉。

  現在,他對這些少女們說話,又是另一張不同的臉。

  大多數人都有好幾張不同的臉,他們若要變臉時,就好像戲子在換面具,甚至比換面具還要簡單。

  面具換得多了,漸漸就會忘記自己本來是什么樣的一張臉。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來。

  因為他們已發覺,面具越多,吃的虧就越少。

  幸好還有些人沒有面具,只有一張臉,他自己的臉!

  無論他們遇著什么事,吃了多少虧,這張臉都永遠不會改變!

  他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們死也不愿改變自己的本色!男兒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沒有這樣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戲了。

  那么,這世界也就不知會變成什么樣子。

  酒來了。

  呂總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會發覺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樣的,更不必認真。阿飛咬著牙,盯著他,忽然道:不一樣。

  呂總管瞇著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誰呢?阿飛眼睛里布滿血絲,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夜。

  夜市。

  夜市永遠是熱鬧的,夜市中永遠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

  但李尋歡卻覺得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個人,根本沒有別人存在。

  因為他所愛的人都離他很遠,太遠了,仿佛已變得很飄渺,很虛幻,他幾乎不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他已聽到龍嘯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詩音呢?

  沒有蹤跡,沒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兩句詩的文字雖淺近,其中含蘊的情感卻深速如海。

  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么體會到這其中的辛酸滋味?

  遠處有夜笛在伴著悲歌。

  凄涼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癡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別人成雙作對。

  也勝過無人處暗彈相思淚…

  賣唱的人本身已夠悲苦,又何必再以這種凄涼的歌聲來賺人眼淚?李尋歡滿滿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隨著那凄涼的夜笛漫聲低吟:

  花木縱無情,

  遲早也凋零,

  無情的人,也總有一口憔悴。

  人若無情,

  活著還有何滋味?

  縱然在無人處暗彈相思淚,也總比無淚可流好幾倍。笛聲猶低回不已,他卻已突然大笑了起來。

  但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飛呢?

  這半天,李尋歡一直都在尋找,打聽。

  沒有人知道阿飛到哪里去了,誰也沒有看到這么樣一個人。

  李尋歡當然想不到阿飛竟到了金錢幫的總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河處。

  燈在風中搖晃,酒在杯中搖晃。

  昏濁的酒,黯淡的燈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過是個很小的面攤子。

  這一排都是小攤子,到這種地方來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誰都不認得他,他也不認得別人。

  他喜歡這種情調,帶著些蕭索,帶著些寂寞,卻又帶著幾分灑脫。

  世間的榮辱,生命的悲歡,在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乎,就已足夠。

  在這里,既沒有得意的長笑,也沒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靜,如此淡漠…

  忽然間,平靜中起了騷動。

  有人在呼喝,叱罵!

  酒鬼,不要臉,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來!李尋歡忍不住轉過頭。

  他轉頭去瞧,也許只因為他聽到酒鬼兩個字。

  只見一個人抱著個酒壇子,雖已被打得躺在地上,還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伸過頭去喝酒。

  一個腰上圍著塊油布的老頭子,嘴里罵個不停,手上打個不停。

  李尋歡暗暗的嘆了口氣,走過去,道:讓他喝酒,算我的錢。騷動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錢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連站都來不及站起來,捧著酒壇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滿身滿臉,他也不在乎。

  他似乎寧愿將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沒有傷心的事,一個人又怎會變成這樣子?著不是多情的人,又怎會有傷心的事?

  李尋歡忽然對這人很同情,帶著笑道:一個人獨飲最無趣,我那邊還有下酒的菜何妨過去一起喝幾杯?那人又吞下兒口酒,忽然跳起來,大罵道:你是什么東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你再買三百壇酒送給我,也休想要我陪你…罵到這里,他聲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尋歡似乎也已怔住了,失聲道:你…是你?這人忽然砰的將酒摔在地上,掉頭就跑。

  李尋歡立刻也追了過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臺莫非不認得小弟了么?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認得你,我不喝你的酒…兩人一個追,一個逃,眨眼間都已跑得瞧不見了。

  無論是誰,都忍不住會以為他們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來是個瘋子,明知要挨揍也敢來偷酒喝,但等到別人請他喝酒時,他反而逃了。那買酒的人更瘋,既花了錢,又挨了罵,還要稱那人為兄臺,像這種人我倒真沒有瞧見過。他當然沒有瞧見過,因為這種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誰?

  他為什么一見了李尋歡就逃?

  這原因別人自然不知道,就連李尋歡自己,也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況下遇到他。

  李尋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一條長街上的屋檐下。

  那條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雞群中的鶴。

  他自己顯然也不屑與別人為伍,就算將世上所有的黃金部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說一句話。

  但現在,只為了一壇酒,濁酒,他竟不借忍受別人的汕笑,辱罵,鞭打,甚至不惜像豬一樣被打得滾在泥漿中。

  李尋歡簡直無法相信這會是同一個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卻不能不信。

  現在這滾在泥漿中的人,的確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呂鳳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變的?改變的這么炔,這么大,這么可怕!

  燈火已在遠處,星光卻仿佛近了一些。

  呂鳳先突然停下了腳步,不再逃了。

  因為他也和阿飛一樣,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許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但卻絕沒有一個人能逃得了!

  李尋歡也已遠遠停下,彎下腰,不停的咳嗽。他已發覺近來咳嗽的次數雖然少了些,但一咳起來,就很難停止。

  這豈非正如相思一樣?

  你將一個人思念的次數少了些時,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過因為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呂鳳先才一字字道:你為什么不讓我走?他雖然盡力想使自己顯得鎮定些,卻并沒有成功。

  他說話的聲音抖得像是一條剛從冰河中撈起來的兔子。

  李尋歡沒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會傷害到他。

  無論什么樣的回答都可能傷害到他。

  呂鳳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還要來逼我?李尋歡終于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欠你的。呂鳳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還。

  李尋歡道:我欠你的,本就無法還,但你至少也該讓我請你喝杯酒。他笑了笑,接著道:莫忘了,你也請過我。呂鳳先的手一直不停的發抖,抖得連酒杯都拿不穩了。

  他用兩只手捧著碗喝酒,但酒還是不停的從碗里濺出來,從他嘴角里流出來,濺得他自己一身一臉。

  就在幾天前,這只手還是件殺人的兵器!

  無論是什么事令他改變的,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都太可怕了。

  李尋歡簡直無法想象。

  呂鳳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砰的,酒壺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臉驟然扭曲了起來,盯著自己的這只手,瞬也不瞬,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狂吼一聲,將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的塞,拼命的咬。

  血,流過他嘴角的酒痕。

  無論他做任何事,李尋歡本都不愿攔阻他的,但現在卻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呂鳳先狂吼:放開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個人到了真正痛苦時,就想將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將毀掉自己整個人的東西部毀掉!

  因為世上唯一能解除這種痛苦的法子,只有毀滅!

  徹底的毀滅!

  李尋歡黯然道:若是別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該死的是他,你又河苦折磨自己?呂鳳先嘶聲道:該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掙脫李尋歡的手,自己卻從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沒有再爬起,就這樣伏在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

  他終于斷斷續續說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尋歡耳朵里聽著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著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卻是阿飛!

  李尋歡的心在發冷。

  阿飛是不是也受了這種同樣的打擊?

  阿飛是不是也已變成這樣子?

  李尋歡本不忍再對呂鳳先說什么,但現在卻不得不說了:你又何必還留在這里?極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呂鳳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這里,到哪里去?李尋歡道:回去,回家去。

  呂鳳先道:家…

  李尋歡道:你現在就好像生了場大病,這病只有兩種藥能治好。呂鳳先道:兩種藥。

  李尋歡道:第一種是家,第二種是時間,你只要回家…呂鳳先忽然大聲道:我不回家。

  李尋歡道:為什么?

  呂風先道:因為…因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李尋歡道:家就是家,永遠都不會變的,這就是家的可貴。呂鳳先又在發抖,道:就算永遠沒有變,我卻已變了,我已經不是我。李尋歡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靜靜的過一段時候,就一定會變回原來的你。他還想接著說下去,身后己有一人緩緩道:若是沒有家的人,這種病是不是就永遠也不會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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