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零七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看著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月神，我久久無語，既為她感到高興，又有股難以言喻的悲傷，不知為何，腦海中產生了丁點不知道算不算是明悟的東西。

　　或許…可能…大概，月神大人的時間…對于月神而言，她的時間已經永遠固滯停留在了當年，在那顆月桂樹，在那位少年的眼中，無論此時和我重逢，和女孩們相遇，重新展露出忘卻掉的笑容，終于理解了幸福的概念…無論這段時間她度過的如何多姿多彩，她的時間，她的人，她的心，依然永久固定在了那一刻，沒有變過。

　　是的，雖然那時的少年就是我，我就是那時的少年，只不過是歷經過一次或數次輪回，但是對月神而言，我們或許又是不同的，這種差異的產生并非是因為人變了，也并非靈魂染上了其他色彩，只不過是因為，她思念的是那個時間的少年，而不是此刻的我。

　　現在的她，不屬于我，而是屬于那時的少年，這種淡淡的明悟，令我心疼的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但是…

　　先拋下這份苦澀不管，內心總有難以抑制的沖動涌出，告訴我，不對，或許月神并沒有說實話，亦或者說，她并沒有把實話說完，不單止是這個理由。

　　這股沖動來的毫無理由，可能僅僅是一絲微妙的第六感，甚至可能是身為那時的少年的自己，莫名產生的感悟。

　　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那個時候，被拋下孤獨一人的你，真正的想法。

　　月桂樹下，我忽然站了起來，抬起頭，傾盡自己所有的意志用力注視著月神大人，這次，絕對不會半途而廢，絕對不會拋下你了！

　　“我想知道，一定還有其他理由，對吧。”

　　哪怕被這般注視著，月神大人的面色依舊柔和平靜，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漏洞。

　　“為什么…你會這么想？”

　　“沒有為什么，就是這么覺得，一定，一定還有其他理由，只是單純的這么認為，難道不可以嗎？”

　　“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笨拙的可愛，但偶爾又十分敏銳。”

　　“也就是說我猜對了？”我眼前一亮，果然，果然如此，更加想知道了，月神的本心，或許知道了，就能挽回這一切，就能將月神大人從那個時間，從那位少年的眼中，真正拉到自己身邊。

　　“雖然有打算過騙一騙你，不過看了你的眼神后，就知道沒那么容易放棄，真沒辦法。”月神柔柔笑道，輕嘆了一口氣。

　　“因為月神大人是個溫柔的神靈。”我用力點頭，哪怕是欺騙這種事情，也很難做到，就像維拉絲一樣。

　　“溫柔…不，不對…我只是…”合上眼，月神不知為何沒有說下去，再次睜眼的時候，她卻目光已定。

　　“雖然被你猜到了，但是，我并不打算說出來。”

　　“為什么？”我失聲問道，為什么不愿意，都到這種時候了，你的目的，你的心愿，為什么還是不肯告訴我？

　　“因為…”歪頭想了想，月神再次露出令人心醉的圣潔笑容。

　　“因為，你會哭的。”

　　“就…就因為這種理由？”我瞠目結舌，打死也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理由，而且偏偏月神一臉認真的表情，并沒有在這種事上騙我的意思。

　　“是的，我害怕見到別人哭，更害怕見到別人為難，尤其是你，所以不愿意，這就是理由。”

　　“我不在意。”

　　“但是我在意。”

　　“如果我非要知道不可呢？”我牢牢盯著月神，這是最后的機會了，絕對，絕對不能放過，哪怕用一些會讓月神為難的手段。

　　“如果是這樣的話…”月神微微嘆息，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終究還是心軟了。

　　“那么，就由你自己親自來獲取答案吧，但是，你一定會后悔的，一定會。”

　　她用了肯定無比的告誡語氣，心知月神大人不會撒謊，我內心動搖了一下，但是隨即再次堅定。

　　“雖然不知道會是什么令我后悔的事情，但是，我現在只知道，如果選擇一直懵懂下去，讓月神大人一個人默默承受，我會更加后悔。”

　　再次抬起頭，我將更加堅決的目光，投以月神，告訴她自己的決心。

　　“是嗎？”面對這樣的我，月神只是嘆息的合上美眸，似不忍，似動搖，不再說話，那如夢似幻的身姿，緩緩從樹梢上飄落下來，站在我面前，將她那用盡世間一切華美辭藻也不足以形容其精致纖柔的玉手，遞了過來。

　　答案就在眼前，我用力的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哪怕是在靈魂世界中，亦克制不住顫抖的，將自己的手伸了上去，握住那只柔軟的小手，學著月神一起合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我剛剛和她相遇…不，是重逢的時候，她把那段重要記憶重現給我的時刻。

　　而后，理所當然的，從月神那兒傳過來的記憶片段，再次自腦海中浮現，走馬觀花一般飛快掠過，哪怕是這樣，這些片段亦如無窮無盡的天空海洋，形成的巨大漩渦將只是一葉扁舟的自己吸入其中。

　　這些記憶，實在，實在是太龐大了，漩渦之中，我的目光只來得及跟隨那些似曾相識的鏡頭，看上一眼，卻是遺漏了不知多少。

　　不過，我并不擔心，這些記憶都還是月神大人在還是一名普通天使的時候，以及到了后來原罪之戰期間的記憶，并非我現在要去在意的東西。

　　記憶的片段不知掠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是好幾年，漸漸地，我產生了陰冷無助的感覺，好像陷入了漆黑無邊的世界，一直在黑暗中，不斷的行走，或者坐下，或者睡覺，無論做些什么，當回過神來，再次打量周圍的時候，依然是一片漆黑，永無止境。

　　我知道，這并非是自己的感覺，而是月神大人成為神靈之后，在歷經無數歲月后漸漸產生的麻木孤獨，不經意間自這些記憶片段傳達給了我，或許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那么多，卻已經讓我如墜冰窖，仿佛所有的感情和記憶色彩，都被凍結起來，萬物變得一片黑白。

　　僅僅只是一絲靈魂感應，便已是如此，月神那時候又是承受了何等可怕的歲月折磨呢？我不敢想象，不忍想象。

　　終于，變得黑白而殘酷的記憶漩渦，流逝速度忽地變緩，來到了我熟悉的地方，漸漸又出現了一絲色彩。

　　這是身為少年的我，和月神相遇的那一段時間，相對于月神悠長歲月而言，九牛一毛也不足以形容，卻是記憶色彩最生動的時候。

　　再次品味緬懷這段記憶，最終還是到了盡頭，心懷不現實夢想的自己，選擇了離開，和月神互相許下約定后，去追尋自己的夢想。直到重溫這一刻，我才確認了一件事。

　　追尋夢想是一個理由，但是比起追尋夢想，恐怕逃避的理由更重一些。

　　是的，那時候的我，那位少年，選擇了逃避，就好像一個笨拙的傻小子，一無是處，遇到了集世間一切優點于一身的高貴公主殿下，哪怕是極盡意淫之能事的三流騎士小說里，也不敢這么寫的橋段，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面對如此優秀的公主殿下的莫名青睞，不是覺得幸運，而是感到自卑，產生逃避的想法，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這一刻的我非常能夠理解，但是，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帶著自嘲笑容，看完這一段被放慢的，代表著月神最寶貴的記憶后，記憶的漩渦再次加速，并且伴隨著漫長的一段段黑暗，這是神靈大人陷入了沉睡。

　　直至到了地獄入侵，為了那一個小小的約定，月神選擇了犧牲一切，記憶漩渦的速度才放慢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和之前那段沒法相比，正如月神所說，她并沒有把自己的犧牲看的太過高尚偉大，只不過是為了完成那個小小的約定而已。

　　又是一段漫長的漆黑沉眠，再次出現畫面的時候，已經是我和愛娃兒出現的那一刻，隨即是熟悉無比的一幕幕，圣月賢狼的身體被綁架，維拉絲，莎拉，琳婭，阿爾托莉雅，蒂亞…等等女孩逐一出現在記憶片段之中，自少年離開后，月神大人復又變得黑白冰冷的記憶，隨著這些女孩的出現，再次染上生動色彩。

　　重溫著這溫馨的一幕幕，我知道，答案已經離自己很近很近了。

　　終于，畫面一頓，定格在了月神道別的那一句話上面。

　　“誒，滿足了。”

　　短短幾個字，所包含的感情卻宛如海嘯，瞬間，畫面破裂成無數的碎片，涌入我這個旁觀者的掌心之中，月神那清澈圣潔，飽含感情的聲線，隨之在腦海中柔軟地回蕩。

　　啊，真的是太好了…

　　已經，其實早已經滿足了…

　　能親眼看到，有那么多人在關心你…

　　那個孤獨的少年，如今已經不用再擔心會孤獨了…

　　看到現在的你，過的那么好，那么幸福…

　　我已經十分十分的…

　　滿足了…

　　懷抱著這些珍貴的記憶碎片，我再也忍不住，來自靈魂的淚水，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真是笨蛋，大笨蛋一個，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竟然還想著這些，竟然只想著我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人代替你關心我，所以才說你這種笨蛋，永遠永遠都是孤單一人，永遠永遠都不會為自己著想。

　　如此沉甸甸的感情，像我這種人…像我這種懦弱的家伙，應該怎么樣去承受，告訴我，你到是告訴我呀？！

　　這就是她所說的后悔嗎？確實，如果能回到當初，回到那個時間，我一定會甩那個少年一百八十巴掌，讓你逃避！！讓你追尋夢想！！！

　　但是，真的就只有這些嗎？直覺告訴我，應該還不止，回想起月神當時嚴峻認真的表情，我忍不住打顫，已經下定的決心再次動搖。理智大聲的告訴自己，不能再探尋下去了，否則只會自討苦吃，否則只會自我迷失，陷入更大的自我厭惡悔恨當中。

　　但是…擦干了淚水，看著懷抱里的記憶碎片，下一刻，我毫不猶豫的將它們捏碎，化作無數光粒，融入到身體當中。

　　那是月神更深層次的記憶，意識，或許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留意到，亦或者是不愿意挖掘出來的東西。

　　隨即，一股冷清的，卻悠久無比，宛如蔓延了數千年，數萬年的悔恨，隨著這些光粒的融入，自體內，自靈魂中不斷滋生，化作茁壯生長的蔓藤，從體內破出，將自己的靈魂之軀牢牢捆縛。

　　無視靈魂仿佛要被這股悔恨禁錮窒息的感覺，我愣了起來，這不是屬于自己的悔恨，而是月神的悔恨。

　　月神大人在悔恨什么？溫柔的她，到底會悔恨什么？

　　我靜靜的合著眼，任由那刺破皮膚生長出來的悔恨之藤，將自己的靈魂捆縛的更緊，也要追尋探索下去，找到真正答案。

　　后悔…

　　真的好后悔…

　　那是少年離開后，差點吞噬了月神自身的強烈感情。

　　為什么自己那么懦弱…

　　這樣的自己，有什么資格嘲笑他…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連一句“留下來陪我”，這樣的話，也沒辦法說出口…

　　后悔，真的好后悔，痛恨這樣的自己，好悔恨啊…

　　但是…

　　如果說…

　　因為，約定好了，不是嗎…

　　一定，一定會回來…一定會重逢的…

　　到時候，如果…如果他還是孤單一人…如果他還是無依無靠…那么這一次，絕對…絕對…

　　帶著這樣的一線希望，彌漫全身的悔恨終于冷卻下來，月神再次陷入漫長沉睡，靜靜地，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一刻到來。

　　結果…到最后…終究還是沒辦法說出口…

　　當初，是想說而不敢說…

　　現在，是想說而不能說…

　　嘶啦數聲，幾乎將自己包裹成一個繭子的蔓藤，盡數斷開，化為月神，出現在再一次淚流滿面的我面前，帶著笑容，敞開懷抱，無聲的，期盼的，溫柔的，朝我伸出了邀請之手。

　　我下意識的把手伸過去，想要握住，卻在半空停頓住。意識到了這一只手代表的意義，顫抖許久，猶豫…退縮…迷茫…瘋狂…不顧一切…

　　最后，面對著月神伸過來的手，痛哭流涕，無力跪倒在了她面前，那張低垂，愧疚，悔恨的面孔之下，說出了足以撕裂心靈，令自己悔恨一輩子的字語。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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