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是真的在懊惱。
按照朱老先生傳授的理論,將符箓用于實戰,天罡之數,亦即三十六個竅眼以下為最佳,便如“諸天飛星”上的符箓一般,過多則筆劃繁復,消耗的元氣也大幅提升,并不合用;一些特別復雜、高深的符箓,實戰需求也不強的,可以適當多一些,但超過地煞之數,也就是七十二個竅眼的話,價值又要低一檔;至于超出天罡地煞合數一百零八個竅眼的,就符箓的實用性而言,已經毫無價值!
余慈這個九十二竅的符箓,就是在一無是處以上,及格線以下,制符的時候他就發現,若不預先準備,直接畫符使出,以他此時的修為,至少有六成可能被抽成人干,實用性幾等于無。尤其讓他惱火的是,到了最后成符才發現在,前面有個分形結構的處理出了問題,以至于后面的思路連著錯了大半,走了許多彎路…
然后他聽到夏雙河的驚嘆聲;“九十二竅!”
啊咧?余慈的反應是很快的,聞聲就知道不對。而這時,夏雙河已經向翟雀兒問道:“雀兒小姐,你拿出來的應該是‘天篆社’的乙類卷軸吧,多少竅眼來著?”
翟雀兒笑瞇瞇地回應:“二百七十余個分形,竅眼一千兩百個。”
“均貫五竅為合格,均貫九竅為新銳,均貫十二竅為優選,十五竅以上則是上乘!”夏雙河如數家珍,逐一道來,末了擊掌道,“算起來,追魂道友貫竅均在十三個左右,乃是優選無異,不愧是能夠‘一氣貫重天’的高人,出手不凡!”
“天篆社?乙類卷軸?”余慈聽到了新名詞,不免動問。
夏雙河便道:“天篆社乃是修行界最大的符修集社,傳說是由八景宮一位符法宗師創立,氣魄極大,不論出身,只看符法造詣,選納人才,聚而論道。雖是本劫之初剛剛成立,但百多年發展下來,已經是群賢畢集,堪稱符法修行的最權威之處。至于這乙類卷軸么,就是該社為選納賢才,每年由頂尖兒的符法宗師造出的題目,專用于‘疊竅合形’之法,分甲、乙兩類。”
余慈還是頭一回聽說天篆社的事兒,想那朱老先生符法學問上淵深如海,應該不會沒參與過類似的集社,不過聽說是本劫之初,倒也釋然,那時候朱老先生已經因為宗門殘破且度劫失敗,困居于離塵宗,自然不會摻合進去。
他想了想,又問道:“甲類、乙類兩種卷軸又有什么分別?”
夏雙河又看了翟雀兒一眼,方道:“有功用之別,甲類卷軸乃是天篆社內部諸符修切磋較藝所用,而乙類卷軸則是對外選納人才的標準之一。又因天篆社之權威,有時候兩種卷軸也被拿來作斗符的工具。”
“那就是有上下之別了。”
很明顯,被吸納進入集社內部的修士符法水準,普遍要在外人之上,余慈只是很正常的推論,夏雙河卻想多了,忙笑道:“能夠在乙類卷軸上得到優選之評價,已經是上上之選,想來就是拿來甲類卷軸,道友也足堪勝任…”
“就是時間長了點兒。”賀三爺悶聲插話,他今天是真和余慈較上勁兒了。
夏雙河就搖頭:“所謂慢功出細活兒,能夠均貫十三竅眼,追魂道友的本事就明擺在那兒,也不用非要一個時辰不可。要知道,斗符需要計時,可天篆社選材卻是時間不限的,而且咱們之前也沒有和道友說明。”
現在的局面很有趣,賀三爺一力打壓,夏雙河則是力捧,看似作對,但是從另一角度看,二人又好像是在唱雙簧,你捧我逗,把一出“遇賢記”唱得抑揚頓挫,蕩氣回腸。
翟雀兒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俏臉上笑意不改,一挺腰肢,以充滿活力的姿態跳起身來,對余慈道:“不管怎么樣,能夠成符就很厲害,讓我看看?”
余慈道一聲慚愧,將玉符扔過去。翟雀兒出手接著,稍一過眼,五指用力,直接將玉符捏碎。靈光繚繞指間,隨后化為一道光束,照在空地上。這一刻,眾人看得清楚,光束中有一個小東西由靈光凝合成形,在地上一滾,現身出來,伴著一聲極細的聲響:
“喵!”
一行人都愣了下,看著光束中滾出一只皮毛漆黑的小貓,站在那里,尾巴緩緩擺動。接下來,它透著碧光的瞳孔往翟雀兒那邊一掃,奇妙的波動透過去,翟雀兒輕咦一聲,身形竟顯得模糊起來。
這一下子,夏雙河就明白了:“原來卷軸依據的是九命幻靈符…這是符意化形!”
他看著余慈,一時間竟是發起了呆。
在符修群體中,九命幻靈符是一個非常新奇且有名的符箓,這是南方一位名氣極大的符法高手所創,符成后,可遮蔽身形氣息,又加持一種損傷經脈的奇毒,十分厲害。
但這樣的符箓,名氣大、流傳廣的因由卻不是這兩項功能——那造符的高手是個女子,平生最喜靈貓一流,此符本是為了擬化此界一種“暗曜幻貓”而造出來的,精髓就在一個“化形”上,即可將一只暗曜幻貓憑空塑形,存世一段時間,兼具觀賞和實用價值,以此風靡一時。
既然是觀賞與實用并重,此符所幻化的靈貓可不只是可愛而已,而是確確實實注入了靈性,便如施符者的分身一般,這一點,絕大多數人根本做不到,他們能做的,就是放出一團充斥著隱身靈波和損脈奇毒的光霧,加持身上,以之護體或攻敵。兩樣做法,實是天差地別。
夏雙河恰好兩種例子都見到過,那些只懂得放光弄霧的例子可以不論,僅見的一回成功例子,是一個還丹初階的修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得到了一枚存有完整九命幻靈符的玉符,危機時候放出來,便見得一只烏黑靈貓,如飛魂幻影,忽現忽沒,聚散由心,非但恰到好處地為主人加持隱身靈波和損脈奇毒,甚至親身攻擊,使之戰力大增,硬生生將高他一個位階的強敵擊殺,那種奇妙的符法,給夏雙河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至今沒有褪色。
而如今,他又看到了那只憑空塑形的靈貓,而且是在一個剛剛接觸該符,甚至只見到此符分形結構的人手中出來——他該說什么才好?
“哈,真的成了!”
翟雀兒笑著擊掌,嘬起弧線完美的淺紫唇瓣,發出“咪唔咪唔”的聲響,讓貓兒過來,此時的她,真的就像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女,只是很可惜,黑貓完全沒有反應。
余慈看著那只塑形成功的黑貓,撓了撓頭。常年為種子真符奮斗,他在把握符意的方面已經有了一種近乎本能的靈性,把握到此符的真意所在并不困難,可是結構上的缺憾此時就表露無疑,便是掌握了真意,也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這貓兒站在那里,除了擺動尾巴、為翟雀兒加持基本的兩樣功用之外,就沒有更生動的變化,雙眸也無神采,徒具其形——果然還是出了差錯啊。
見到貓兒沒有反應,翟雀兒有點失望的樣子,但很快又展露笑顏,對余慈豎起了大拇指:“真了不起呢,我想我們可以談一場大生意了”
她用少女的姿態提出“生意”兩個字,像是孩子的吹噓,但在場的沒有一個對此表示懷疑。這種情況下,雖說對自己的作品依然有許多地方不滿意,但余慈還是及時從“學究”的角色里脫身出來,說道:
“只要價錢合適,愿意為雀兒小姐效勞。”
他仍有保留,但這時候就是一直站在反面立場上的賀三爺,也沒有再質疑什么,因為余慈用自己的符法造詣贏得了這樣說話的資格,北荒世界的現實之處,便體現于此。
“那好,這就和我們走一趟豐都城吧…”翟雀兒一點兒都不擔心報酬的問題,她是有資格說這樣話的人。
余慈卻沒有想到雙方竟是殊途同歸,都往豐都城去,但他還想著玄水曜巖礦脈之事,便想和翟雀兒商量一下。也在此時,腳下忽如波浪涌起,熟悉的地層震蕩轟傳過來,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猛烈和清晰。
緊接著,一聲慘叫透過地層,剛傳至此,便被更強烈的音波碾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