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意如雷霆,臨頭時,確實如雷火霹靂,劍嘯撼人心魄。
換了平日的余慈,面對這等搶了先手的劍壓,必然是要避其鋒芒,抓住機會使險招,奪先手,再謀勝機,其實這也是一切霧化劍意“批亢搗虛”的特性所在,要求劍隨心轉,入微入化,余慈只不過使得更極端些。
可如今,由玄黃傳授的引氣秘法,將第一層符印所調動的龐大元氣傳導長入體,力量是增強了,但在大山般磅礴的壓力之下,什么劍隨心轉、入微入化,再也休提。
余慈根本沒資格談“選擇”,他只有一種辦法!
“斬啊!”
在玄黃強烈的心念中,余慈駢指虛劃,森冷鋒芒裂空而出。頭頂飛降的電火有一個明顯的停頓,隨后中分兩半,露出后面一個全身都籠罩在陰影中的家伙,余慈定神細看,似乎還能見到它的五官輪廓。
“砰”聲巨震,中分的雷火崩濺四散,那個陰影中人的胸前,也裂開了一道縫隙,引得那里陰影劇烈扭曲,最終化為一個漩渦,將整個人形都吞沒掉。
余慈一口鮮血噴出來。雖然目標只有一個,但這一劍遭受的阻力要更甚于之前斬殺重器門修士之時,多虧他在兩個時辰里面,將符印進一步簡化,否則如今怕是已被活活震死了!
不過陰影散盡之后,他身前卻是出現了一團耀眼的光芒,如金蛇電火,在虛空中幾次盤轉飛動,最終化為一團流動如實質的雷光劍芒,懸在虛空之中。
“這是影子的印記,里面蘊著極純粹的劍意,若能吸收,大有好處,可惜,與你性質不合。”
看著那個如水銀般流動的雷光劍芒,余慈也覺得大為可惜,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一樣東西,一拍手,將其從儲物指環中拿出來,卻是一柄長不過寸許的小劍。
這柄小劍,正是他最初在天裂谷,從顏道士身上得來的戰利品,后來知道是一枚還沒有祭煉完善的劍丸,里面蘊含的劍意,卻是與他所修的半山蜃樓劍意不符,中間絕壁城的董剡曾想著買下來,不過后來事多,沒有來得及籌措款項,余慈已經離開了絕壁城,這枚劍丸也就保留下來。
“這個是不是比較接近了?”
以玄黃的身份,毫無疑義是劍道大家,一看便肯定道:“都是虹化劍意,又走的剛烈一路,雖不同源,卻也能融進去。”
余慈一喜,隨后便按照玄黃的指示,將小劍拋到雷光劍芒之中。劍丸本就是未曾圓滿,對類似的劍意有本能的需求,當下迅速吸納,很快將雷光劍芒吸收得干干凈凈。
吸收了雷光劍芒之后,小劍原本鋒利的劍刃反而圓鈍不小,這是將劍意鋒芒慢慢內斂蓄積的緣故。其實,這時候加以祭煉,完全能夠使之立刻功行圓滿,只可惜,一方面劍意性質不合,另一方面余慈現在全身充斥符印力量,難以運用自如,平常最順手的符箓反而是使不出來了。只好由劍丸自己吸收,待回到山門后,再請精于煉器之人做最后的打磨功夫。
收了劍丸,余慈微喜,旋又為眼前的問題而煩惱。
經過兩個時辰的組合,符印的流動趨向更明確,他能夠看到,牽引入體的龐大力量,如何在符印的規攏下,百川歸流,衍化劍氣的全過程,甚至連斬碎雷火時,反震力量的作用模式,也有些明白。
可惜,再怎么明白,也躲不過去。
說到底,余慈仍未能夠嵌入符印核心,以“空間位置”形容的話,他就像是站在符印的外沿,用盡氣力,也只能引出符印相對較弱的力量,可核心處稍有震蕩,傳遞到邊緣地帶,都會增幅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個趨向倒過來,使他本人處于符印的核心位置,這樣,他才能以弱馭強,使符印的力量盡為其所用,在秘境中擁有自己的位置。
簡化符印,增強對符印的控制力,掌握符印的規則,正是他嵌入核心的唯一途徑。
不過,簡化符印,也用不著時時刻刻都和符印聯系得這么緊密吧!
“已經突破第一層符印了,在這里,還是斷開和它的聯系比較好!”
“你要尋死嗎?”
玄黃用不可思議的腔調回應:“雖然符印本身對還丹境界的修士沒有壓力,可這里是第二層,是影子的世界,你確認不用符印的力量,對上剛才那位有勝算?”
雖然那影子被余慈一劍斬滅,但那霹靂橫飛般的劍意,還是給余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斗劍時,他從來不做假設,不過也必須要承認,影子在那瞬間展現出的力量,遠在他之上。
“那樣的家伙,這里很多嗎?”
余慈環目四顧,對這云氣生滅的環境倒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因為這里有點兒像離塵宗山門,都是高居云端——可他明明記得,秘境入口是在地下來著。
“這里是仿碧落仙闕的格局,很經典的樣式…咳,我是說那樣的家伙有很多,超乎你想象的多,如果要給個確切的數目,八千個!”
“八千?”
余慈忽覺得這數字很熟悉,怔了怔,他猛然醒悟:“八千劍修西征?”
“正是。你可以把這里稱為‘霧影天’,里面就是當初征伐西極世界的八千劍修的影子。在劍園中,保留的是他們部分人的遺骸、傳承,還有一些片斷記憶和怨念混雜,形成劍鬼。但在‘霧影天’,所有人的印記都保留下來——當然,或許會有失偏頗,因為,這些印記,都源自于無劫大人的記憶,只在這‘霧影天’顯化而已。”
“顯化?”余慈倒是想起自家心內虛空衍生出來的那個用途。
某種定義下,玄黃算是與他心意相通的,當下便道:“性質差不多,只不過無劫大人可以將之顯化于外,賦于基本的靈性和力量。大概只有他們本人百分之一左右的力量。”
余慈深吸一口氣,忽然間就有點兒明白,玄元根本氣法將來的方向了。
不過,現在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八千劍修的影子?便是除以一百吧,想想那幾乎掀翻了整個西方佛國的歷史,余慈便覺得,什么膽色都不夠用了,只有絲絲涼氣,透過牙縫,滲進喉嚨里去。
與之同時,一個巨大的疑問橫在心頭喉間,不吐不快:“那個沉劍窟主人當年是怎么殺進去的啊!”
“因為它也是影子之一,而且是無劫大人的影子。”玄黃這樣回答。
未等余慈從這亂成一團的線索中回醒,十里開外,劍意遙指而來。那堂皇正大的劍意,便如同破云而出的陽光,照在身上。
玄黃驚道:“東侯!”
余慈回應:“你娘!”
作為劍園中,余慈最清楚的一位劍修前輩,其百分之一的能耐是怎樣的呢?
余慈印象深刻。在一輪對劍之后,余慈已經完全找不到對方的影子,在他五感六識之中,只有天空中一輪/大日,放射出萬千光芒,無遠弗屆。劍意已經不是劍意,而是璀璨的陽光,任他揮出的寒芒如鋒利無匹,難道還能把陽光斬斷嗎?
相比之下,更顯得余慈運劍的僵滯笨拙,而習慣性的生死劍路,更因為第一層符印的壓力,完全運使不開,只覺得束手束腳,如此糟糕的體驗,迫得他幾乎要發瘋:
“不是傳說東侯性情溫潤如玉,脾氣很好嗎?他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兒?”
“再溫潤如玉,影子也是第二層符印的一部分,你既然進來了,就要受到壓制…這也就是你本身修為不足,引入的又是第一層符印的力量,沖突不算太大,否則出來的就不是東侯,而是斬龍大人了!”
現在余慈大概明白,玄黃對所有劍仙以下的人物,都是直呼其名或是綽號,而對諸位劍仙,則稱呼一聲“大人”,他腦中一激,上方蘊化在陽光之中的磅礴劍壓立時臨頭,引入的符印力量幾乎要給迫得造反,只覺得體內已是五癆七傷,他不由怒道:
“再這么下去我死定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玄黃從來就不是好脾氣,此時更在心內虛空中跳腳大罵,“笨蛋,笨蛋,大日真劍有什么難對付的,要是我本體在此,一劍就要他老命!”
說也奇怪,他那邊暴躁,余慈反而慢慢冷靜下來,問了一聲:“還沒有感應到你的本體嗎?”
“我的本體一直在核心處鎮守,不破開兩層符印,想都不用想啊!”
“所以說…一開始就不該指望你的!”
“你什么意思!”
玄黃聞言大惱,但此時,余慈卻再沒給它回應。它想窺探余慈心念流動,卻愕然發現,之前很容易做到的事,此刻卻辦不到了。
余慈的心境正迅速變得澄澈明透,一切雜念盡都給排擠出來,玄黃的窺視在靈臺照徹之下,便如一團醒目的污跡,怎么看怎么礙眼,更隱然受到余慈神意的反制。
低咒一聲,但玄黃也知道這種狀態有多么難得,當下便老實了。
心內虛空中,“生死符”翻轉更疾,生生死死的變化已經混同在一起,但更讓玄黃關注的是,這怪異的符箓正放出極強的引力,感覺中就是它傳授給余慈引氣秘法,只不過,這一回引去的不是外界的的符印本體,而是周邊虛空,那半成形的簡化符印拓痕。
此時此刻,余慈的心念已經明晰無疑:“控制不住的力量,就不是我的力量,要想與東侯對戰,先控制住符印,再說其它!”
一念既明,中央“生死符”光芒大亮,在虛空中翻滾轉動,光芒所到之處,魚龍等神通外相盡都虛化,只顯出中央那道漸漸擴張的漩渦。至于周邊虛空那萬千符紋分形,則在無可抗拒的引力之下,化為滾滾光流,投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