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修為不及胡丹,眼力也有差距,看丹崖上的景象頗有些吃力,只看到那一波金光掃過,黑鴉鴉的沖擊丹崖的四宗人馬,攻勢分明一滯,放射的強光也蒙上了一層血影,傷亡怕是不輕。可見胡丹模樣,不由奇道:
“怎么講?”
胡丹看著那邊金光掃射,眼也不眨,道:“這是十地金光大陣,放射一千百零八道金光,熾烈如火,鋒利如刀,當者披靡,但是這金光都是預先準備,只有一輪之力,放出后要花很長時間準備,因此平日里都是由屠獨操控,以他修為,一千百零八道金光可聚散由心,達成最大的殺傷效果。剛剛這一波,全無半點兒變化,絕非是屠獨所為,這種情況下還不出來,想必是重傷仍未痊愈,不得不換了人主持,也就是垂死掙扎罷了。”
余慈聽得點頭,目光又看過去,見那波金光果如胡丹所言,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便已熄滅,天地間明暗變化非常強烈。看那金光變化,余慈忽然覺得有點兒眼熟。
“那是…純陽符劍?”
胡丹也聽說過余慈的事跡的,便笑道:“正是。白日府中制作的純陽符劍,有九成都是給這大陣預備的。”
余慈表示理解,早在煉制純陽符劍之初,他便感覺到,符劍名為劍,實為一種特殊的木符。平日蓄積起煞氣火力,待到用時一股腦兒放出來,可得到最大殺傷。余慈沒有試過那威力如何,可是在天裂谷初遇鬼獸之時,他有過激發九陽符劍的經驗,當時是削下了鬼獸的“牽心角”,威力極強。
而如今,純陽符劍中激發時的威力,他也看到了,確實凌厲非常。只可惜正如胡丹所說,十地金光大陣雖強,卻是白日府的垂死掙扎,稍挫了四宗人馬的鋒芒,卻不能持久。沒超過半刻鐘,丹崖上層的內線防御便全面崩潰,四宗精銳殺入府中,開始混戰。以其人數、實力上的優勢,勝利只是早晚的問題。
不過在天空中,還丹層次的激戰卻出了點兒問題。
金煥深恨背叛他的董剡,一直欲斬之而后快,只因董剡馭劍飛動,迅疾如電,一時捕捉不到。可剛才十地金光大陣發動時,純陽符劍激發的金光遠及里許,掃過天空,董剡無巧不巧被一道金光干擾,身形微滯,被金煥抓住機會,“萬芒披霞珠”霞光層疊,劈頭轟下,一擊將董剡重創。
董剡受創不打緊,卻使得交戰局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此時圍攻金煥的,是史嵩、董剡、伊辛和尚、盧明月四人,赤陰則不知所蹤。其中史嵩與金煥仇深似海,絕不會留手;董剡反咬一口,與金煥絕無和解可能,故而也出盡全力;但伊辛和尚和盧明月二人,心思莫測,便有所保留。
本來四人圍攻,占盡上風,便是有兩個稍稍留力也沒什么,可等董剡重傷摔落,和尚道士還依然故我,便使得史嵩壓力驟增。而金煥此時早已拼紅了眼,一語不發,只將“太炫極陽法”運使到極致,驅動萬芒披霞珠,霞光收放之間,真煞鼓蕩沸騰,三里方圓,都是他攻擊范圍,余波所及,戰場下方山石崩裂,房倒屋塌,還好本就是丹崖附近,才沒有造成太大的平民傷亡。
看到這幕情形,余慈嘿了一聲,轉臉道:“傳說胡長老腐殖魂火已然大成,可引百鬼夜行,如今,我是要見識一下了。”
胡丹心領神會,他本就是作為最強的預備隊留在這里的,為的就是眼下的情況。向余慈一點頭,他身形撲出,夜空中“滋”地燃起一圈灰白光焰,其中隱隱約約,有鬼影攢動,掙扎欲出,倒讓胡丹本人模糊起來。
數里距離,轉瞬即至,灰白的火焰轉眼在漫天烈焰中辟開一塊地盤。胡丹和金煥是老對手了,彼此都非常熟悉,故而見面就是殺招。
胡丹心性剛強,腐殖魂火這等陰火也給他使出了大氣魄,一時間只見得鬼影重重,牽動火光層層鋪開,便似開啟了地獄的大門,萬鬼嘶嘯,擇人欲噬。胡丹的身形便游動在鬼影陰火之中,隨時掀起狂飆。
史嵩與他相交百余年,最是默契,當下趁勢反攻,又將局面扳了回來。這時候伊辛和盧明月也開始發力,盧明的劍芒再次刺穿了金煥肩胛,帶起一溜血光。
天翼樓上,余慈看到這一幕,冷冷而笑。
“早晚都要揭了他們的底子!”
余慈非常清楚自己到絕壁城來的目的,除了增長修為外,防妖魔、辟渠道、揭底子三件事的輕重緩急,分得更是明白。所以,他要求絕壁城變天,使四宗聯盟取白日府而代之,但只給出一夜時間,要將混亂的影響壓到最低。而在今夜之事了結之后,他肯心會把重心傾斜到那兩位身上去——掌控了絕壁城,他有的是機會試探兩人的底細。
此時,后面有人小心翼翼地說話:“余仙長,小的,小的…”
聽得是耿福的聲音,余慈便笑。這胖掌柜看起來膽小,其實頗有決斷,當日他與趙子曰等人沖突時,便是此人挺身頂了一句,很好地緩解了氣氛,是個人才。此時欲言又止,看似慌張,可與前面的態度結合在一起,更像是討乖賣好。
余慈不討厭這個人,不過,讓他更在意的,還是宴會開始前,神魂感應在此人身上特殊的變化,那牽扯到了照神銅鑒…
回頭盯著胖子看,不知為何,左手袖中,照神銅鑒又熱了起來。
余慈心神震動,照神銅鑒之上似乎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引著他的神意自然投射到銅鏡上。因為沒有進入“心內虛空”,余慈對神魂和銅鏡有更直觀的把握:
隨著神魂三層結構鋪開,核心元神放射出神識神念,統合為神意力量,穿透外圍,投射到寶鏡中央竅穴之中。在此刻他感覺到了,鏡子里面巨大的能量!
那里有寶鏡多年以來的積蓄,也有當日吞噬陰魔后的增長。但無論如何,余慈還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能量的存在以及運行變化,然后,他投注的神意便被卷了進去,隨波逐流!
余慈吃了一驚,想抽回神意,然而鏡中的能量超乎想象地強大,余慈一個恍神,整個人像是飄了起來:這感覺很熟悉,飄動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神魂!
他像是在放風箏,可風太大,竟籍著風箏線把整個人都帶飛了。
好在余慈已經是通神中階的修為,神魂已是陰神狀態,受激發的潛力滋潤,愈發穩固壯大,絕非昔日可比。且他近日里一直在精研“陰神馭器”之法,一發覺不對,心念便從混沌無為的狀態,瞬間變得強韌起來。
半生不熟的“陰神馭器”之法轉眼啟動,神魂之力有序催發,數月來祭煉照神銅鑒形成的氣機互通狀態為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使他的神魂之力能夠順暢地抵達寶鏡的關鍵位置,且發力成功!
“嗡”地一聲低鳴,響在余慈耳邊,也響在余慈心中。照神銅鑒的溫度猛地降了下去,但那只是表面現象,余慈通過神魂之力感覺到,寶鏡內部,能量愈發地洶涌澎湃,但其運行方式,也越發地清晰。
清晰到讓余慈覺得,他可以借著這股運行的勢頭,做一些事。
然后,照神銅鑒就動了起來。因為有耿福在眼前,活動范圍只在袖中,可余慈敢保證他沒有動用任何肌肉或是真煞的力量,而是純憑著神魂之力,讓寶鏡貼著胳膊滑行。
余慈是第一次真正以陰神使法器,一次成功!
深吸口氣,余慈盯著耿福不放,似乎要在這胖臉上發現驚天動地的秘密,然而他只看到了一臉的茫然。
天翼樓上燈火輝煌,映得其所依托的崖壁上陰影如織,交錯縱橫,明暗轉化間分不清溝壑回路,也沒有人會往這邊看。匡言啟就藏在一條陰影遮蔽的巖隙中,低聲詛咒,身上卻不可抑制地發抖。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膽色頗為了得,是個能經住事的人,可在巨變驟起之初,他還是木了,腦子里一片空白,能夠找到這個藏身之處,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個深藏在他體內的“影子”的功勞。
“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該怎么辦?”
“要回府里去么?”
“你他媽的說話啊!”
年輕人終于忍不住情緒爆發,偏偏又不敢大聲,壓抑的咆哮像是野獸喉嚨里的呼嚕怪響,扭著脖頸上的肌肉,嘶啞發聲。可是等著他的仍是沉默。
匡言啟要被折磨得瘋掉了,他用頭去撞崖壁,直撞得頭破血流,就是想讓那個鉆進他體內的“影子”出現——漫天的十天中,他早就想這么做了!
這一回,他期盼的聲音出現,只是,談起的是與他剛才糾結之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這感覺很熟悉,天翼樓上展示了什么寶貝,你知道么?”
匡言啟扭頭,只見近在咫尺的崖壁暗影中,一個虛影顯現出來。枯干瘦小,黑袍曳地,這是白日府中人再熟悉不過的模樣,是之前漫長的時間里,府中人最大的依仗之一,可現在,匡言啟顫動嘴唇,卻是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那人也不在意,徑直仰頭去看天翼樓:
“分魂的記憶就是有殘缺,多熟悉的氣息,臨到嘴邊,卻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