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松子非常焦躁。
這種情緒一直在持續著、堆積著,像是壘壘高山,陰影已將把他全部籠罩在其中,大山本身也隨時都會坍塌下來。
他的肉身沒了,粉身碎骨!如果說還有比那個狀況更糟糕的,那必然就是現在:
他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他快要完蛋了!
見鬼的“一夢歸”,竟然能附在神魂之上,繼續存在!不僅如此,還引爆了他神魂中用以飼養本命陰魔的心魔煞氣,使得多日來心魔叢生,神魂也遭污穢,實力比之全盛期,剩下的恐怕不足四成。
此時沒有了肉身,使他只能以陰神形態存在,他就隱藏在余慈前往修行小谷的必經之路上,虛淡的影子依稀還有肉身的相貌,然而上面遍布著塊塊黑斑,那是已經失控的心魔煞氣,對神魂造成的最顯著的傷害。
而在他“背后”,有一團與陰神外形相似,但更為稀淡的血影意圖靠上來,上面蒸騰著深紅色的煙氣,燒灼空氣,滋滋作響。但在南松子看來,那更像是饑餓野獸喉嚨里的呼嚕濁音,充斥著殺意和貪婪。
這就是他修邪功煉就的“五蘊陰魔”,這家伙直接受他神魂滋養,故又稱本命陰魔。
在“一夢歸”的引誘下,這混蛋噬主的欲望已經完全被勾了起來。但當其靠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在南松子陰神虛影中,便生有一縷純紫煙氣,氤氳蒸騰,將其推開。
南松子沒有管它,有從陶容那蠢女人手里得到的還真紫煙暖玉,他還能撐一會兒,可重點是,他的目標,那個在南霜湖上,轟了他一記五雷符的小子,竟然停下了!
便是全盛期,南松子的神魂感應也不能擴及四里外,可通過早早布下的幻陣,他也能稍加掌握。他本來的計劃,是通過“十里幻殺”的手段,無聲無息影響余慈神智,令其入甕,而他在余慈修行的小谷內,已經做好安排,到時幻法殺伐驟起,他有十成把握,可在瞬間抹殺掉小輩神魂,奪舍成功。
可如今…被發現了!
根本不去想為什么會失敗,他心中的焦躁感像是燎原的大火,瞬間吞沒了僅有的耐性,他尖銳地下令:
“殺了他!”
本命陰魔瞬化煙箭,破空飛出,南松子陰神乍閃乍沒,也跟了上去。
就算是正面強攻,他也能打那小子一個措手不及!
余慈確實是措手不及。
四面云霧瞬間聚合,霧中邪影飛動,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幻陣。這里面沒有什么殺傷力,可是強絕的反應卻從四里外沖過來,疾如飛魂。
上次像這樣被襲擊,是在什么時候?
余慈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他向來為人機警,反應靈敏,又有極好的嗅覺,往往能預先識破危局,更別提獲得照神圖之秘后,方圓五十里空間盡在掌握,某種程度上,敵人想偷襲他,已經成了奢望。
可在此刻,也許是長期在止心觀中修行,心里懈怠了;也許是對方實力太強、發動太快,眼下雖是隔著四里距離,給他留下的反應時間,也是微乎其微。
在這樣短暫的時間內,余慈只來得及做出兩個動作。
含牽心角,凝掌心雷!
當云霧四合,邪影流散之際,平地一聲雷,刺目的深藍電光張牙舞爪,轟然迸發。
這是余慈“知竅通竅”之后,第一次以符法應敵。只是時間倉促,最強的五雷符是用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上了掌心雷。
“運化樞機”之類全憑平能,余慈感覺著自己擊中了目標,雷火轟擊邪魅,那種天生克制的感覺也出來了。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云霧之后,翻卷的紅影,似乎有一層流質的光,將雷火擋下。隨后便有尖銳的嘶嘯,還有燒灼空氣的紅煙撲擊過來,順著風,膩香撲鼻,擾人神魂。
“真是桃花帳?”
那邪器不是被毀掉了么?余慈明明是看過殘片的!
他卻不知,眼前這不是桃花帳,而是南松子真正的底牌,五陰迷神障!
這“五陰迷神障”是從桃花帳中截下的一幅細紗所制,集聚邪器最精華之力,與南松子所修煉的《五蘊陰魔經》相得益彰,平日里,本命陰魔便寄居其上,時刻以心魔煞氣祭煉,已經相當于“天罡地煞”祭煉法的五十余層,極是不凡。
這才是南松子真正的寄魂之器。
五天前,那場與妖魔齊化飛灰的戲碼是南松子一手導演的。他利用了那頭游蕩在周圍的妖魔,通過幻相牽著它的鼻子走,最終形成一個騙過所有人的局。解良他們上當了,以為他和妖魔一起被雷火轟成飛灰,可事實上,南松子只是損失了一頂雞肋般的桃花帳,以及一頭未與他神魂勾連的“五蘊陰魔”而已。
南松子盯上了余慈。
他盯上余慈已經很久了。這目標不是亂選的,對他來說,合適的肉身比什么都重要。實力太高了不行,以他此時千瘡百孔的陰神狀態,奪舍的可能性太低;實力低了也不行,肉身強度不夠,根本無法承受奪舍時的沖擊。挑來揀去,這數千里方圓,也只有止心觀中的幾名外室弟子,才有這個資格,而經常外出修行的余慈,則是最佳選擇。
他以前也嘗試過下手,但是要躲過觀中海揚的搜魂法術已經很困難,那小子卻又出奇地受關注,很多次,那個老道主持都跟在后面照應著,讓他難以施展手腳。
本來這種情況下換個目標也沒什么,可是屢次失敗之下,他心中的焦躁早已經壓過理智,在執念的驅動下,他就是盯緊了余慈,要讓這個曾給他一記五雷轟頂的小輩,神魂滅散,連軀殼都要獻出來,為他所用!
“給我破!”
南松子對自己攻伐神魂的手段非常有自信,然而結果卻讓他愕然:小輩腳下踉蹌,可那并不是神魂遭受沖擊造成的,只是被本命陰魔弄得手忙腳亂而已。他凝結神意如刀,直劈過去的時候,小輩神魂之外,竟然有一層無形屏障將其擋下。
余慈本命陰魔漫天紅煙侵蝕攻擊下,踉蹌后退,根本沒閑心去管神魂承受的沖擊,那自有牽心角來抵御。
此時,他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本命陰魔無形無質,驅動的“五陰迷神障”則是如煙如霧,渾不著力。余慈雖有半山蜃樓劍意,但畢竟沒有徹底入微入化,劍氣過處,至少有六七成擊在空處,剩下的,也被質料不凡的“五陰迷神障”化解。
此時,他腦子里忽然想到的一個全不相干的家伙。
那是在顯德殿上侃侃而談的匡言啟。
當時,白日府的后起之秀向解良提出一個問題,即修煉符法之人,如何擺脫符法的局限,使得狹路相逢,白刃相見之時,也能發揮作用。
那時候,解良出示了他用貫氣法煉制的五雷符,還講解了很實用的工具符盤。只是這兩樣東西,余慈現在都沒有!
血影撲擊,余慈展開半山蜃樓劍意,身形化霧,躲閃開來。此時此地,他被迫將符法拋之腦后。可除了符法,他又有什么辦法,對付一位還丹上階修士的陰神?
念頭未絕,第二波針對神魂的沖擊轟然襲來。余慈心頭一凜,發現這波攻擊與先前明顯不同!
南松子真不愧是幻法強手,對攻伐神魂手段多多,很快就調整了攻勢。余慈嘴巴里,牽心角分明在震顫,防護神魂的無形屏障被強勁的沖擊撼動了。
在強度上,牽心角還能支撐,可是,南松子攻伐神魂的手段,比當日的屠獨遠要詭秘莫測,已將萬象宗“因勢象形”的心法發揮到了極致,更有本命陰魔借機鼓動心魔煞氣,明暗交替,攻勢堪稱一瞬百變,尋隙搗虛,沖擊過來。
余慈已有些昏眩,還好他及時醒覺,一聲大喝,運用了《玄元根本氣法》上“澄靜虛空”的法門。這一瞬間,他像是撞進了‘心內虛空’,看到黑暗蒼茫的空間內,暗流翻涌,而“澄靜虛空”的法門用的卻是正好。
在《玄元根本氣法》理論中,神魂也不過是“物象”的一部分,他不再糾纏于局部,而是從整體著眼,自“物象”所反映的“心內虛空”中下手,另辟蹊徑,一下子安撫住了神魂的震蕩。
心念從“心內虛空”彈出來,余慈面臨的形勢卻沒有半點兒好轉。仍是那個問題:
他有幾種能對付神魂的手段?又有幾個能在此刻用出來?
這時候,南松子“呀”地尖叫起來,叫聲中充滿了極度興奮的意味兒。
一連串沖擊過后,他的情緒澎湃,即將成功的狂喜席卷神魂,陰神虛影動蕩:他已經探明了余慈的底細,知道了這小子能夠抵御沖擊的根源,只不過是依靠外物而已!
近于癲狂的嘶叫聲里,針對余慈神魂的沖擊變化,猛地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余慈“唔”地悶哼,正由劍氣化霧的身形乍虛乍實,終于控不住劍氣,踉蹌著向后倒。
“把你的肉身拿來!”南松子尖笑聲里,陰神化為一縷煙氣,飛射過去。而另一側,受他氣機影響,本命陰魔也砰地化為一道紅煙,半途纏繞在南松子陰神之外,要與他一同攻進余慈泥丸宮,奪舍噬魂。
便在此時,“叮”聲輕鳴,震蕩十丈方圓。
發聲的,是一條青灰繩索兩端、甩擊碰撞的一對金屬彎勾。
南松子的陰神煙氣陡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