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質上來說,照神銅鑒是具有極強排他性的寶貝。
不論是普通性質的真氣,還是還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所具備的罡煞,只要達不到與它氣息互通的要求,便是注入再多,也只能激發出最表層的青光靈引,最多加上蓄存符箓之類,絕對無法開啟它深層的功能。
就是達到了氣息互通的要求,要想進一步祭煉,使之器性提升,也還要有一個前提,那便是照神圖。
對擁有照神銅鑒的人來說,照神圖不只是銅鏡深層的功能,還是真正與銅鏡建立聯系的紐帶。
祭煉照神銅鑒,第一條便是要將心念移到照神圖正中央,本人映像之上。這映像有個名目,叫“魂像”,按照祭煉法訣上的說法,乃是神魂之投影,也是擁有者的神魂與照神銅鑒發生聯系的關鍵節點。
神魂必須通過“魂像”,才能真正與照神銅鑒連在一起,開啟鏡內的“關竅”,使之主動吸納擁有者的元氣,開始祭煉過程。
越是祭煉,余慈越感到祭煉的好處。
“神氣相抱,轉生化氣,此氣非彼氣,而是罡、是煞、是先天一氣…”
當日天裂谷中,葉途如是說。按照他的說法,“先天一氣”應該是還丹修士的專利,是修士修行長生術有成,于還丹成就之后,代替真氣,運轉在修士體內的能量流,是修士仗以移山填海、飛天遁地的基礎,論質性,當遠在真氣之上。
余慈當然沒有到達還丹境界,不過經過連日來的驗證,他隱約感覺到,似乎在半月前那場意外之后,他十余年來積蓄的真氣,通過在鏡中凝煉為精元之珠,后又與神意渾融相抱,莫名地便轉化成了“先天一氣”的模樣。
當然,這純粹只是感覺,畢竟余慈從來沒有真正見識過“先天一氣”。說起來,他確實與還丹及更上層境界的修士接觸過:但少時侍奉在雙仙左右時,完全沒有相應的概念;而前些日子碰到的葉繽女仙,又是那般超凡人物,數次出手,余慈根本就體會不到其中的奧妙。
他唯一的經驗,只有元神馭劍時,神氣合流,彼此交融的感覺記憶,據葉途所說,那是最接近罡煞之力的狀態、
多日來,他體內元氣運化,分明就是這個感覺,且穩定而清晰,再不是元神馭劍時的短短一瞬。正因為這樣,當日他才能從容揮出那記劍指,初步碰觸到葉繽那輕霧劍意的玄妙。
“先天一氣…就當它是先天一氣吧!”
雖然沒有證據,但余慈能夠肯定,他體內元氣性質,確實發生了質的變化。在他的修行層次上,發生質變后,除了轉化為“先天一氣”,還能是什么呢?
擺脫了這個疑問,又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出現在眼前:
他發現,除了當日通過照神銅鑒轉化的那一波之外,后面幾日,行功時自然產生的,仍然是以往的真氣,這真氣和“先天一氣”性質格格不入,便如油與水的差別,在體內流轉時,讓人很不舒服。
這大概就是他沒有真正進入還丹境界造成的結果。若不加以改變,長此以往,他一身先天氣,說不定又要被后天之氣浸染,以至前功盡棄。
還好,他有照神銅鑒。
當他按照新得來的法訣,開始祭煉時,神意自然投注其上,吸納元氣,運轉火候,每次都甚是費力,總要消耗他大半力氣。但在這一過程中,便如淬火鍛打,逐分逐毫地提升銅鏡的性能,也在一點一滴地精煉本身元氣中雜質,使之提升到“先天一氣”的水準上來。
如此,即使他無法修煉長生術,也能維持住“先天一氣”的純度,且緩步精進,不得不說,照神銅鑒,真是…
好寶貝啊!
越是祭煉,余慈對這寶貝越是愛不釋手,每日必定要有幾個時辰努力用功,祭煉火候也日益/精進,可以想見,只要他依照此法,按部就班、持之以恒,在不久的將來,隨著他修為的精進,祭煉層次的提高,他完全可以將寶鏡的秘密盡數開發出來,而且,這個寶貝也將永遠屬于他,沒有人能把它奪去!
每想到此處,他便是心中振奮。
今日的功課做完,天色已經入夜。余慈像一個幽靈,從藏身處飄出來,借著天上星光,撲向西南方的山野深處。
陸揚和金川透露的信息讓他很在意。以白日府在絕壁城的只手遮天,在說及那離塵宗時,也不自覺便將自己放在弱勢地位,可以想見,那個陌生宗門勢力,會是何等的強大。預先做個計劃,已是必然。
余慈使出神行符,足下生風,三百里也就是一個多時辰便到了,比原本的速度要快出近兩成。
停下身形后,他的呼吸略顯急促,但幾次呼吸的功夫,就恢復過來。他沒有繼續深入,而是就近開啟照神圖,花了很短的時間確認方位,很快便在山中找到了一片人工建筑群。
微微的光芒中,夜色下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中。這里是一處道觀,規模頗大,分東、中、西三處院子,中院前后三進,殿宇宏偉,里面的道士總有百多人上下。
方圓萬里之內少有人煙,這座道觀顯然不是靠香火支撐的。無疑,這就是金煥一行人目的地所在。
“外務道觀…就是處理雜務的地方吧。”抱著類似的念頭,余慈逐一轉換視角,準備將道觀內外梳理一遍,為明日可能的變故做準備。視線從道士安寢的東院開始,慢慢轉至中院殿閣群落,再移到西院園林中,暫時還未發現什么問題。
但這時,起霧了,小巧的園林也變得迷蒙不清。
數十里外,余慈睜大眼睛:“那個是…”
第二日,按著計劃,白日府眾人丑時一刻便起程,不惜馬力,待到凌晨時分,便來到一座碧翠山下。山不甚高,而林木溪泉,清嵐奇石畢具,頗有仙氣。金煥在山下便停了車駕,只留一武士看守,其余九人一起步行登山。
這里面,金煥和陸揚是來慣了的,金川和匡言啟則是頭回到此,不免好奇,陸揚便提點自家徒兒:“這已是止心觀地界,雖是離塵宗外門所在,卻也常有高人行走,觀中老觀主于舟道長,駐世三百年,是了不起的前輩高人,在此萬萬不可存了輕慢之心。”
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這兩個年輕人因為天資甚佳,在府中頗受尊寵,尤其是金川,向以白日府下任府主自居。在府里還沒什么,但在此處,必須要有所控制。
這點兒心思無需瞞人,連隨行武士都知道,在匡言啟喏喏聲中,金川瞥了自家叔爺爺一眼,很乖巧地垂下頭去。
金煥一行人走在山路上。四面景色宜人,他們卻是步履匆匆,轉眼便過了半山腰。遙見山上飛檐斗拱,在眼前時時顯沒,偶被林木遮掩,轉過數里,又映在眼前,那止心觀,已快到了。
便在此時,踩枝踏葉之聲響起,從山路旁的楓樹林里,走出一個道人。
道人出來得突兀,五名隨行武士反應也是極快,當下身軀緊繃,目視來人。不過他們總算還知道這不是白日府的地面,便有敵意,也要有所收斂。
那道人面白無須,看起來很是年輕,身披玉色道袍,身姿高挑,烏黑的頭發束在頭頂,定以星冠,上下打理得極是周整,負手行來,又顯得悠然從容。金川和匡言啟也都是一時俊彥,可在長輩身前,便顯得束手束腳。比不得來人灑脫。
那道人看到金煥這一行人,也是一怔,但旋即微笑,對幾個隨行武士的作派似乎全無反應,也沒有上前搭訕的意思,只遙遙打個稽手,退到路邊,請他們先行,從容謙遜的姿態,令人心生好感。
金煥雖是倨傲,但止心觀近在咫尺,說不定道人便是其中的修士,故而也略微點頭,以他的身份,算是非常看得起對方了。隨行武士見府主的反應,這才緩下勁兒來,紛紛垂首。
兩方就此錯開,待去得遠了,金煥忽然道:“如何?”
陸揚皺了皺眉,輕聲回應:“奇怪,此人真靈煥然,未凝陰神,似乎修為不過通神初、中階之間,可周身氣機森然,像是…”
“像是成罡凝煞,是不是?”
“真是如此?那豈不是結丹了?”
陸揚吃了一驚,連帶著后面兩個年輕人都回頭去看。俊秀道人卻不急不緩地走著,似乎在欣賞路旁漸漸轉紅的楓葉。待過了一個拐角,便從他們視線中脫開了。
金煥此刻卻轉而稱贊陸揚:“能看出這氣機之微妙,便知你對罡煞已有感應,一般的通神上階修士也做不到這點。你這些年修為仍在進步,很是難得,期以十年,便可以嘗試結丹了。”
陸揚連忙遜謝。這邊說話,后面的金川定力差一些,忍不住就問:“叔爺爺,那道士真的是還丹修士?”
金煥乃沒有正面回應,只道:“他在數里外便顯露形跡,應該沒有惡意,你們不要慢待。”
兩個小輩也就罷了,只覺得府主高深莫測,不敢多問。但陸揚跟隨金煥多年,一聽便知,金煥自己也是捉摸不準,才是這種態度。
只是,確認修士是否成罡凝煞,竟是這般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