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仙長?”
余慈仰頭看天,高空垂降的云層和翻騰的雷火,他以前也見識過一回。那還是當日清除止心觀附近妖魔之時,因高度壓縮積聚的雷火激流,瞬間造成方圓十余里大氣震蕩轟鳴的景象,只要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然后他又看到了于舟,白發皤然的老道就站在赤陰身后,相隔數尺,手中長劍并未出鞘,可赤陰的身體姿態卻非常僵硬,看起來極是被動。這時候,那邊“月魔”的呼聲也傳過來。
月魔?大概就是這個妖魔的名稱了,這家伙來歷蹊蹺,一開始出手,還有一些要將他擒捉的意思,但在謝嚴回救之后,便立下殺手,沒有半點兒猶豫——不能擒,便殺,可說是目的明確,決斷迅速,絕不像是尋常妖魔粗暴直接的路子。
他什么時候惹了這樣一個仇家?
天空中轟隆一聲雷鳴,緊隨而起的,就是月魔尖銳刺耳的嘶嘯,那聲音連雷聲都壓不住,音波擴散,月魔高及九尺的身軀遠遠彈開,雷光映照下,他身邊瑩光亂飛,像是灑下了一圈琉璃片,身上卻沒有余慈預想的焦黑重創,便有一圈電光流動,也被護體魔氣迫開,沒有造成明顯的傷損。
余慈瞇起眼睛:“那是…冰塊?”
月魔的反應實是可圈可點,雷光臨頭的一瞬間,它運用驅動寒氣的天賦,在外形成一個厚厚冰層,有效隔離了電光。然而至大至剛的雷音隨后碾過,這卻是冰層隔擋不住的,雖然月魔以嘯音相抗,但外圍冰層還是砰聲破碎,也就形成了余慈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這還沒完!
撕裂長空的電光忽地暗下,轉而在云層中游動,隆隆的雷音成為了夜幕雷云下的主角。看上去威勢比不過電光裂空的威煞,但事實上恰是針對月魔馭寒凝冰的天賦而來。雷音震蕩中,內蘊的至陽罡煞如大潮般起伏跌宕,將方圓十余里的大氣都碾得滾沸,由外而內,月魔一身妖魔邪氣,在里面蒸煮,幾乎聚不成形。
厲嘯聲中,月魔怯了。他本來是滿心歡喜,覺得脫開了絕壁城的樊籠,回返教中后,已停滯許多的修行,或可再生契機。至于擒殺余慈,在這四野無人的荒山,不過是舉手之勞。哪想到,余慈這小子,竟然能說動謝嚴為他護駕,致使他出手便是銳氣受挫,好不容易擺脫糾纏,想脫身離開之際,迎頭又遭五雷轟頂。
斷界山地界上,出手便掀動無儔雷法,那幾乎就是離塵宗解良的招牌。
小小外室弟子,哪來這么多人物給他撐腰!
連迭意外之下,月魔心中憋屈便不必提了。心情劇烈反覆,最是消磨志氣,連遭打擊之下,他連反擊的心思都提不起來,只想著迅速脫身,可這時候,想脫身,又談何容易?
方圓十里雷音如潮,而側下方,謝嚴又是隔空發劍。他與解良關系極好,自少時起,并肩迎敵的情況數不勝數,默契早生。此時他所發劍氣,不再一昧凌厲鋒銳,劍芒裂空如電,與漫天雷音結合得天衣無縫,其中氣機融匯,正是相輔相成,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月魔的天賦寒氣,能凝冰隔絕電火,卻肯定擋不住這如電劍光,偏偏他受雷音震蕩,體內魔氣紊亂,難以正常發力,雖是全力閃躲,還是被劍光余波掃中,悶哼聲中,半邊身軀都被劍氣浸透,謝嚴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劍光連斬,接連撕裂夜幕,與滾滾雷音相和,便如霹靂橫飛,一輪劍氣過去,將月魔打得左支右絀,連連怪叫。
便在此時,天空云層一亮,粗大的電光長劍突然破云而出,這回就是貨真價實的電光雷火了。這一下蓄力已久,發時又全無先兆,月魔完全沒有想到,難以再凝冰抵御,竟被赤紫電光結結實實劈中頂門。那一瞬間,它每一寸身軀皮肉都被殺傷性的電火充斥,更有雷音撼動攻殺,陰陽雷勁盤轉,將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徹底洗了一遍。
雷火對妖魔之軀的殺傷那是不用說了,謝嚴劍光閃耀夜空,也不比雷火稍遜半分。兩方力量交擊,月魔身外嘭地炸開一團灰白水霧,伴著血肉橫飛,嘯音瞬間暗啞,自高空直撞下地面。
又是嗵聲大響,月魔身上本是光滑的表皮此時焦黑翻卷,裂開無數小口,有濁白的體液沁出。然而最為嚴重的傷勢,還是自左肩斜斜向下,不知多深的一道劍痕,周圍皮肉,已出現了清晰的崩裂紋路,而這些紋路正在進一步擴散中。
他伸手想捂住傷口,但手掌稍一碰觸,那傷口崩裂的速度反而加快了。也在此時,攻入體內的劍氣二度爆發,迸發的力量擠迫著濁白體液從傷口處噴涌而出,還挾著細碎的肉沫。
月魔呆住了,身體結構的坍塌微響,從這副身軀的各個部位傳出來。不只是劍氣傷損,陰陽雷勁的“清洗”,造成的內傷還要更加嚴重。
這副身軀,崩潰在即。
隨著月魔墜落,地面上于舟和赤陰都轉過目光。剛才離塵宗兩位步高修士一輪狂攻,前后呼應,又如狂風驟雨一般,看得人喘不過氣來。于舟倒也罷了,赤陰身為玄陰教上師,她了解的事情,要比這些離塵宗的修士多出許多,此時她已經猜到了月魔的真實身份,感覺很是復雜——此人出手,其心可誅,可若不是這廝突然跳出來,此刻不成人形的,恐怕要換成她自己了吧。
她的視線不由稍作偏移,另一邊,余慈非常專注地盯著月魔墜地處,對她的注視并無反應。越是如此,赤陰心口越是沉郁難解,她如今的想法,冥冥中與月魔如出一轍:
區區逃奴,怎能讓這些人興師動眾?
心中念頭最強烈時,忽有一個刺激,自虛空中來。
隆隆雷音之下,一切聲息都給遮掩掉了,可那獨特的波動,在她這十幾年羅剎教生涯里,卻是再熟悉不過。
那是呼喚神主,以身為祭的禱文!并非是羅剎教的系統,可那種“味道”,是不會變的。
嬌軀微冷,但很快她就發現,這不正是個機會?
心念一動,氣機便有反應。對此,赤陰身后的于舟最是清楚。老道白眉一皺,正要說話,“喀喇喇”一聲響,電光長劍自云層中劈刺而下,雷音伴生,幾無半點兒空隙,取得正是剛剛搖晃著起身的月魔。
電光再度將月魔吞噬,可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看到,那月魔在電光貫下時,豎起了掌刀,電光陡然一個大的扭曲,崩濺的電火四面飛射,將周圍大片草甸燒得焦黑,月魔的身形卻在電光里逆沖而上,有一點金芒,便是耀眼的電光也遮不住,自月魔腦宮起,由內而外,由上而下,化為一圈金色光波,嗡然擴散,轉眼給月魔鍍上了一層金色外殼。
下一刻,月魔仰天長嘶,千百金光嗡然迫發,便如一個巨大的芒球,在刺目光芒下,轟然炸開!
“劍氣!”謝嚴脫口而出。
不錯,正是劍氣,而且精純凌厲,比之謝嚴也毫不遜色。夜幕雷云,在此刻支離破碎,開裂的云層后,露出解良沉肅的面孔。
金光劍氣四面擴散,看似沒有目標,可涵蓋的范圍卻是極大,無論是解良還是謝嚴,甚至包括地面上的余慈等人,都在劍氣鋒芒的威脅之下。
謝嚴冷哼一聲,手中長劍震蕩,層層劍氣鋪開,如浪卷云舒,金光劍氣雖是凌厲,卻也很難破開劍氣防御,如此非但護住自身,還將側下方的余慈一并護住。
至于其他人,也用不著謝嚴操心。
可在此時,他卻看到了,這波金光劍氣過后,月魔胸口轟然爆裂。緊隨其后,月魔身軀便像是燃起了炮仗,噼嚦啪啦一串爆響,由軀干到四肢,濁白體液裹著碎肉四面飛濺,可那繞體金光卻是越發耀眼,便是放射出劍氣之后,也未稍減!
那金光還蘊著高溫,月魔崩濺的血肉還未沖擊金光圈子,便紛紛蒸騰化煙,消于無形。
看著這幕,謝嚴心中忽有了答案,而上空解良的聲音早一步傳下來:
“真人陽神,寄生于妖魔傀儡之中,你究竟是誰?”
余慈瞇起眼睛,仰頭去看半空金光強芒,正奇怪的時候,解良的聲音傳下來。他心口突地一跳,某個猜測從心底升起來。也在此刻,他頭頂一熱,自戰時一直維持的神魂感應,將某個極惡的兇意明晰、放大,刺在他神魂之上。
天空中,金光陡然扭曲。
余慈身上猛地一沉,知道對方將目標放在他身上。但未及反應,雷音驟起,同時有劍芒橫空,隔空截擊。
嘶嘯的勁風吹卷,掀動塵煙,讓余慈一時睜不開眼。可在此時,有一個尖銳而陌生的嗓音大笑:
“走也,不勞遠送!”
身上的重壓突地消失無蹤,只有那笑音帶著滿腔的得意勁兒曳空遠走。
余慈呸了一聲,吐出滿口土腥氣,正要罵兩聲,忽有冷冷清音響徹天際:
“乾坤法網,五方絕獄,疾!”
笑音戛然而止,
第四位。這才叫興師動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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