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八景宮的做法,余慈也沒法多說什么。
真界局勢已經至此,要挽救真界億兆生靈,說來輕巧,又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八景宮的算計,無疑有轉嫁責任的嫌疑;可是在不可挽回的亂局中,苛責也太過矯情。
只是,再想想羽清玄,想想太玄魔母,還有那千百神道之士,一股郁氣,如塵翳,如陰云,覆蓋心頭,久久不開。
對他的情緒,蕭圣人應該是能猜到一些,不過其眸光沉靜,并不多做解釋,徑直將話題引入了現實的層面:
“天君,現在要緊的,還是你我兩家聯手,重塑體系之事。”
這是大實話。
目前這情勢,讓重新塑造的玄門體系,迅速覆蓋真界,替代舊有的巫神體系,維持住真界的基本結構,無疑是第一優先。
稍微慢一步,體系破損的沖擊加速蔓延開來,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而從更深的一層來考慮,此時天下各宗各派、各路修士,已經被覆蓋一界的魔劫,搞得近乎崩潰,真有機會脫離苦海,自然求之不得。
是的,這又避開了一重因果,又是一輪不世之功。
現在蕭圣人把它拿出來,與余慈分享,就是請他出手▲⑩,..相助的報酬。
如此報酬,可謂豐厚。
當然,更實際的情況是,別看八景宮“先行一步”,只要明白八景三十六天的架構性質,便能確認,單以八景宮一宗之力,是不可能徹底穩住真界這個爛攤子的。
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當舊有法則體系的破壞沖擊,沖出了八景宮的傳統范圍,向更遠方向擴散的時候,八景三十六天體系的擴張,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明顯有些“追之不及”。
畢竟,該體系還沒有真正周覆一界,只在洗玉湖等幾個重點部位,才有節點。
特別是“垂直結構”的性質,使八景宮三十六天的擴張,必須是“層層推進”、“逐步覆蓋”式的。
在自家傳統勢力范圍,一切水到渠成,而等到開辟新環境之時,全面、無差別式的推進方法,就太耗時耗力了。
所以,蕭圣人“求”到了余慈這邊。
八景宮要重塑玄門法則體系,全盤替代舊式的巫神體系,就必須要有上清三十六天的配合。
反過來也一樣。
就目前來看,上清、八景二者結合,就東方修行界而言,差不多覆蓋了八成以上,但從“深刻”層面講,仍不太夠,至少余慈的上清體系,還只是“淺淺一層”,擔不起重塑法則的重任。
另一方面,“四方八天”寬松的對接、組合模式,就是“垂直結構”所不如之處,可以是“外道神明”,自然也可以是“外道諸天”。如此確實是聚沙成塔、積少成多的妙法。
這種聯合,或曰“妥協下的產物”,也無疑就是當前急迫環境中,最為高效的方式。
不過,只是這樣,松散的本質不會變。
要聚合各方之力,如臂使指,目前為止,也確實只有余慈一人,憑借心內虛空,借物象、心象的轉化,才能做到。
蕭圣人的“聯手之議”,就是余慈憑著自家的神通法力,掙過來的。
不過,想想碧落天闕中,羽清玄從未有過的無助,余慈也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冷不熱地道:
“無量虛空神主那邊,又當如何?”
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障礙,就算那邊打定主意,不親自出手,魔染也將如影隨行。
余慈、蕭圣人都是深諳魔染本質之人,自知光影難分,不可能徹底切割。
可是兩人現在都過魔劫,一個弄不好,就是個中央開花,弄巧成拙。
說白了,余慈對目前蕭圣人的狀態,頗存疑慮。
因為他看得很清楚,蕭圣人并沒有因為重塑玄門體的“功德”,一洗頹勢,四面魔潮依舊肆虐,而且大有進逼之勢。
這又是為什么?
當前形勢下,有了問題,一定要問個明白。
“是天數,是變數。”
蕭圣人開口玄虛,但后面并不粉飾什么:“不瞞天君,眼下情況確實不好。一來,本以為羅剎鬼王便是突入,也要趁我與無量正面交鋒,兩敗俱傷之時。可如今,她早行一步,后續就全然不同…”
他的意思是,若正與無量虛空神主交戰中,后者由暗轉明,自然有大把辦法限制,而如今,無量虛空神主始終藏劍入鞘,引而不發,這就很難辦了。
余慈就覺得,當下的局面,依稀與他和極祖大戰時,昊典壓陣的情形仿佛。
不愧是創出“入鞘法”那位啊…
一念至此,也有有些恍惚。
又聽蕭圣人續道:“二來,便是反噬之故。”
“是那些神道之士…”
“非也。”
蕭圣人此時莫名地擊響叩心鐘,道韻悠悠:
“佛門因果,雖恪于本心;玄門承負,卻化于自然。只是,早年蒙道德之法饋贈多矣,仍過不得這一關。如今唯愿一身當之,消此魔劫,不至于有誤后人。”
這分明又使了“金科玉律”的手段吧!
余慈琢磨了半晌,虧得他現在見識漸廣,才大概想明白,蕭圣人是什么意思,當下奇道:
“以圣人所言,莫非此中算計,貴宗竟然無人知曉?”
蕭圣人微微一笑,已是默認。隨即又道:“先人云: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我一念之惡,自涉因果;八景先人萬世之功,解我之厄;然則自我而起,功罪再論,若不消解,實難心安。”
蕭圣人的意思大約就是,如果按照玄門法理而言,不管心中起的是什么惡念,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客觀上取得了好的效果,就是不世之功,恩澤后人;更何況還有八景宮萬世遺澤,可助他洗脫罪厄。
可按照因果算法,一切都要“由心而發”,雖是善果,卻是惡因,也是確實害了千百神道之士,還有動亂中無辜殃及之人,以至于魔劫當頭。這些是避不過去的,恐怕還要殃及八景宮的后人。
這就使得蕭圣人,必須要有所作為,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里頭就包含著道德之法的反噬。
所謂的“名門正派”,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功德善果,人心所向,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幫助修行精進,相應的,如果違逆了此中法理,也會有一定的反噬。
如果正值魔劫,其惡果更會成百上千倍地擴大。
倒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也就是羅剎鬼王,別看是玩弄人心的大行家,卻從來不在乎這個,也沒指望過從道德之法上獲益,做起事來,也就愈發地肆無忌憚。
對此,蕭圣人是用坦然的態度面對。
可是,有些麻煩,也不是態度就能解決的。
余慈就估計,按照現在蕭圣人的狀態,之前若是有五成把握闖過魔劫,現在恐怕兩成也沒有。
事態危急,遠過從前。
如此,余慈還有什么可說的?
“那就開始吧。”
就在二人短暫交流的這段時間里,八景三十六天的擴張速度,已經愈發地“力不從心”了。和體系破損的沖擊“鋒面”,隔了已經有數千里的距離,且還在持續拉大之中。
紫極黃圖粉碎,法則體系崩潰,其作用方式,是從根本法則,一路“降下”。
不斷拓展、層層擴大,最終抵至衍化的末端法則,也就是一個個聚合而成的實物。
包括真界億兆生靈。
現在可以慶幸的是,根本法則“降下”,總還需要一個過程。
這期間,其實是境界高、修為深的最先受到沖擊,那些全無自保之力的黎民百姓,則還有一點點的緩沖時間。可只要沾上了,就不可能再有僥幸可言。
現在,八景、上清體系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彌合這個“致命空隙”,最好是“跑”到體系破損的沖擊前面,先一步立下法度規矩。
這就像是兩個人賽跑,誰先擴散到真界全境,就等于是跑到了終點,贏得勝利。
除了西方佛國,僅在法則層面,那里的準備只多不少、只早不晩,用不著他們操心。
蕭圣人沒有再多說什么,依舊屹立中天,抵御魔劫。
云外清虛之天上,五六位鎮守的地仙,有足夠的神通法力,推動八景三十六天,行那改天換地之舉雖然只是局部。
余慈確認了具體情況后,果斷出手。
這一刻,八景三十六天依舊由中央向外圍擴散,上清體系則連綴四方已經形成的節點,暫時穩住局面,也給還沒有到來了的八景三十六天,創造出一個較適宜的“環境”。
此時的上清體系,就像是蓬布邊上連綴的長索,四面拉伸,“拽”著八景三十六天持續加速,更快地覆蓋周邊地域。
一則以深,一則以廣,兩個體系一旦重合,就此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在重塑法則體系這件事上,“深度”似乎要比“廣度”更具有現實意義。
畢竟一個是“扎根”,一個只是單純擴大范圍而已。
但情況又不是那么簡單。
八景宮看似占據主導,可為了與上清體系合作,本身的體系也要放開,對此類嚴謹架構來講,是很麻煩的一件事。一路下來,控制力其實是在不斷減弱的。
相反,上清體系完全不需要開放核心之地,外圍的開放性卻是早有定論,更不用說,余慈明月心象的整合力、穿透力,都是八景三十六天所不具備的,這么來回牽扯、往復重疊,得益著實不小。
不過,其間余慈倒是又發現了一件事:
好像兩個體系的“穿透性”聯系,之前就已經建立起來,且在雙方均無自覺的情況下,形成一定的“模糊”區域,最關鍵的是,羅剎鬼王貌似就是通過這個區域“進出”來著…
也不知蕭圣人知不知道這一點,應該是知道的吧。
他有點兒尷尬,更多還是沉吟。
因為在這里,羅剎鬼王留下了痕跡微不可察,但通過平等天,余慈還真的略有所得。
不過很快,余慈就沒有了琢磨其他事的空閑。
一方面,那一場“競速”,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算起來,整個路程還只“跑”了千分之一不到,可是,由于各處連綴節點的分布密度問題,玄門體系擴張的速度,也是忽快忽慢,比之如雪崩一般、甚至還在不斷加速的破壞性沖擊,距離又拉大了些。
現在,玄門體系追趕的目標,已經換成了“法則衍化”的邊際線。
也就是說,務必要在破損的法則波及到底層具體生靈之前,將體系覆蓋到位。
這是涉及生死存滅的速度比拼。
那些正在夜色中、月光下掙扎、祈禱、或者瑟瑟發抖的黎民百姓并不知道,在他們頭頂吹過去的嗚嗚風聲,也許只要再下挫半分,他們以及他們的鄰里、宗族乃至于這輩子所接觸的一切同類,都將瞬化飛灰,留不下半點兒痕跡。
事態不可能總是完美。
余慈透過月光,也不只一次地看到了,只因為小小的“縫隙”,其間千百計的生靈,包括屋舍、山川、草木等等,剎那崩滅。
這些情景,他不想看,卻繞不開。
心弦顫動之時,魔潮的威脅也愈發地貼近了。
這就是余慈面臨的第二個問題,他現在,等于是與覆蓋一界的魔門體系正面對撼。
因為無量虛空神主侵占了巫神體系,在此基礎上,感通元始魔主圣道,舉界共鳴,將魔門修士、外域天魔聯系在一起,形成了浩瀚無邊的魔潮,也是魔門體系的顯化。
巫神體系同樣是他們的依托,可是,隨著共鳴程度的加深,魔門體系也是具備了“半獨立性”,就像眼前的“外相”混濁的黑霧。
雖不可能它單獨構建一個完整的,可供一切生靈繁衍生息的體系,可當玄門體系一路擴張的時候,又“依附”上來,像是貪婪的鬣狗,想要從上面,再撕幾塊肉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共鳴,魔潮中各路魔門修士的數目在持續增長,天魔數量也是激增,整體性卻是上了很大的臺階。
余慈連綴各方節點時,理所當然受到了阻礙。
魔潮的法度,精神讓余慈必須全神應對。明月在魔潮中起伏,由于天星秘法的映射,每一個區域看到的“月相”都有微妙的不同,但真意如一。
各方修士、宗門不但要適應在明月加持下,與魔潮優點,還要學會如何與明月真意共鳴,才能在亂局起到應有的作用。
只因為,現在魔潮攻伐之術,個體的攻擊只是零零落落,真正占據主流的,反而是共鳴衍化而成的種種神通,
在神通之后,甚至還有某種更具靈性的法則結構孕育。
很熟悉…
便在余慈以明月光芒,集束照透了一片黑潮,抹殺其中魔頭之后,分明是看到了,戰斗之初遮蔽月光,險些讓他吃個暗虧的神通,是如何衍化、崩散的。
具體的過程不提,那剛剛消散的丑陋癡肥、令人作嘔的肉脂山丘…
這不正是穢淵魔主?
當年在九宮魔域,穢淵看似寶相莊嚴,實則丑怖污穢的形象,給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雖是驚鴻一瞥,但可以認定真實不虛。
真的麻煩了。
神通對神通,道境對魔域,未必全部對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整體性面前,單個節點,單打獨斗,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余慈現在做的也是整合的活計,只是還是那句話:
人心大勢,一者順,一者逆。
一者如山崩濁流,由高就下;一者如向陽花木,節節攀高。
且不說性質怎樣,何者更為迅速,更為猛烈,一望可知。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魔門體系的整體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玄門這邊,只能依靠余慈明月心象,整合紛亂人心、復雜資源,泥沙俱下,難辨益害。
魔潮控制不善,一個弄不好,就是給魔劫送菜來了,進來一個,魔染一個。
遑論化現神通、道境?
蕭圣人真是給他找了一個好活計…
可回頭看看蕭圣人處,由于那位道德反噬,心魔大熾,又是第一等的自在種子,引得各路魔物蜂涌而上,神通法術更是玄奇,可蕭圣人坐鎮中天,還是至少截留了七成以上的魔潮正鋒。
這讓他也沒什么好講,瞅個空子,隔空傳訊,將自己的發現告知。
也讓蕭圣人幫忙判斷。按照九宮魔域方位搜索,會不會靠譜些?
他又想到幻榮夫人,當年這位也是化入了穢淵之力,才成就欲染魔主的,不知會有什么見解?
可是,聯系的結果讓他愣在當場:
湛貓兒你來湊什么熱鬧?
余慈早就到了分心多用,仍有條不紊的水準,可這時候還是覺得頭皮發漲。
不過,他一直掛心羽清玄的狀態,正好借著湛貓兒這事兒,與碧落天闕那邊聯系上:
不管怎樣,都要提醒一句,現在魔潮涌動,心神萬不能有失!
可當心念移轉,余慈卻是看到,碧落天闕,分明已經與魔潮勾連在一起。
羽清玄已被包圍在魔潮之中,眉頭緊鎖,似乎又遇到了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