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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定心之簪 抵天之劍(下)

  側后方,百戰真君咧開嘴角:“就是說,將她處理掉,你就是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楊朱竟不否認:“當年上清覆滅時,不知誰與我是一樣想法?”

  具多羅等人都有強烈的感覺,楊朱這話,不是對在場的任何一人講的,也不是在自問自答,而是對著虛空深處,某個存在,表達他的態度。

  圍著他的三人又交換個眼色,齊齊沉默下去。

  到這種時候,如何處置,已經不需要他們越俎代庖了。

  果不其然,沉默還沒有徹底蔓延開來,虛空中忽有人低聲一嘆:

  “小楊君之言,深得我心。”

  這是突然插進來的聲音,具多羅三人聞言,都是肅立:“老祖!”

  楊朱緩緩回頭,看幽暗虛空深處,有一人影漸從黑暗中凸出來。其黑袍長衫,頭發結髻,以玉簪綰束,膚質白凈,幾如玉色,頷下微須,使本來過份年輕的面容,多了些成熟灑然的風姿。

  兩人神情都還算平靜,然而視線交擊,具多羅三人便發現,兩邊眼神出奇地相似,都是雙眸幽深,不見其底,又似有無底的漩渦,深藏在中。

  最終,是楊朱打破了愈顯詭異的氣氛,他縱聲長笑:

  “謝康令,你也有今日!”

  “小楊君,你我彼此彼此。”

  楊朱笑聲倏停,回手指向自己:“你在和我說話?”

  楊朱不像之前那么狂放恣意,然而語調詭譎,嘲弄之意,便是傻子都聽得出。

  “從上一劫起,謝康令壓得北地三湖萬千英才抬不起頭,我楊朱也在其中,再怎么抬不起頭,也要誠心實意,叫一聲‘康令兄’,其風標姿儀,我記得清清楚楚,可沒這么鬼里鬼氣…更不會這樣鬼話連篇!

  “若真是康令兄,不管變成怎樣,都值得我一禮。可就憑這具行尸走肉,也想與我相提并論?這位‘老祖’,楊朱遠程而來,可不是與你逗趣的!”

  楊朱之言,使得具多羅等人都激起了殺意,然而他毫不在意,視線再由“謝康令”身上掃過,卻又長聲磋吁;

  “惜哉,康令兄!堂堂上清英才,只余這副軀殼,為魔頭寄生之所…倘若內魔不生,何至于此?”

  這次,對面很識趣地沒再多言。

  楊朱倒是主動攀談起來:“洗玉盟中向有傳言,道是上清魔劫,雖起于當時上清的紫微帝御,然而若非謝康令進逼之勢太急,那位也不至于濫用心魔精進法,以至于此…有今日局面,我倒想問這位‘老祖’,這是否便是你設的局呢?”

  “謝康令”微撫短須,平和回應:“何以見得?”

  “以康令兄之聰慧,事后必有所見;以康令兄之自傲,必至乎自責。由此心生裂隙,為爾輩所稱,此即謂‘局’。”

  “謝康令”微微一笑,依舊風儀不俗:“小楊君想太多了。”

  楊朱同樣微笑:“自我遭魔染以來,比照上清、四明宗門之變,對人心鬼蜮想得就多了些。康令兄天縱之才,同輩之中,幾無抗手,便是老一輩的劫法宗師,能壓過他的也沒幾個。至于更強的人物,自恃身份,也不會與后輩為難。

  “可那些年,偏有一人,以其稱尊做祖的身份,屢與康令兄交鋒,幾度敗之,而不下殺手,還對外贊嘆,做惺惺相惜之狀,幾傳為佳話,將康令兄的地位一推再推,一舉再舉,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幾有與葛祖師相提并論之勢…如今思來,康令兄當時心態,不知如何?”

  “謝康令”長聲一嘆:“道化天真難為喻,萬古云霄一羽毛。謝康令雖是萬年罕見的天才,可與葛祖比較,焉有是理?若真如此,又豈會有今日?”

  見“謝康令”終于口風松開,楊朱森然一笑:

  “不錯,但也可笑——若康令兄真是那種自欺欺人之輩,或許也沒什么;偏偏他外寬內嚴,性子高傲,為了配上遠過其實的名聲,也為了洗刷被某人屢次戲弄的恥辱,自然是銳意精進。

  “他一門心思求進,對的本是外敵,而然上清宗卻有人坐立不安。是了,便是當年的紫微帝御。其時也,紫微帝御向與朱太乙不睦,因其統屬之故,多與朱太乙為難,而在他想來,謝康令若奪其位,可安其師、樹其威,得其名…

  “而天垣本命金符一脈,雖非存神之術,卻星域相合,尤其謝康令移宮歸垣之后,定的便是紫微之位。讓紫微帝御心下不安,又耽于物議,終于是糊涂了心思,用上心魔精進法,一步錯,步步錯。諸天神明,由此魔染,鼎盛上清,由此崩盤。

  “細究來,某人沒有在紫微帝御上動任何手腳,卻是步步緊逼,層層傳導,終至魔劫大起,北地亂離。若非黃泉夫人橫空出世,攪得魔門內亂,某人登高一呼,或許真能席卷北地,將滄江以北,盡化魔國。

  “可惜啊,有了黃泉夫人,首倡之功,卻成了宗門四分五裂的肇端…極祖,你設局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滄江北地,盡化魔國,這種場面,我是沒想過的。”

  此時此刻,“謝康令”笑容不改,然而口中吐露的言語,卻已經是有默認之意。

  “真界本身,不過是巫神的實驗品,然而佛祖道德點化靈昧,又引來魔主垂顧,使得這片世界,生出種種不可思議之成就,這方是價值所在…

  “真界于我如糞土,然而真界生靈所創的種種妙法、體系,卻是璀璨奪目,不可不加以收藏、參悟。便如貴宗的大威儀玄天正氣,立于儒法,用于玄宗,別具一格。當年也是這樣,上清太霄神庭、三十六天,實是不可思議的成就,若能奪下來,應該更是爽利。”

  楊朱大笑:“肯定是在華陽窟呆久了,極祖你窩折了宗師氣魄。何必找理由?魔染之后,我便發現,爾等魔門之士,何其可憐。”

  “哦?怎么講?”

  “天魔本無靈昧,他化以得之,如此特質,注定了其體系的根本,不在于靈昧,而在于超拔。換句話說,無盡星空深處那位,從來不曾為你我這般的生靈,專門設立過什么根本法門,或許他那個體系,根本就不支持。以至于魔門強人,到最后竟然淪落到和天魔爭搶地盤。所以才爭先恐后,要跳出來…”

  “謝康令”緩緩點頭:“楊宗主兼通多家,見識自與他人不同。”

  “不敢當,只是覺得,如極祖這般,進無可進之強者,要想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他化個人已不可能,他化一個體系倒還差不多!奪去上清搭建起的體系,借玄門法統,另辟出一條路來…這是極祖的想法吧?為此,毀掉一個上清宗,敗壞了北地三湖,也不算什么。”

  “謝康令”又搖頭:“上清之滅,北地之亂,也不是我一人所為。”

  楊朱卻是附和道:“不錯,這一點,極祖之言,才真是深得我心。若非上清宗存神、符箓兩邊早存裂痕,若非洗玉盟內部僵化蠢笨,若非各方勢力推波助瀾,也不至于如此。四明宗之亂,依稀仿佛…然而,圣人有言,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極祖之謀,必是擔了因果!”

  “可惜有因無果。”

  “謝康令”伸手,輕敲自己的額頭:“這等亂局,已非我所能控制,本來想借這人,進入太霄神庭,奪得紫微帝御之位,可蹉跎多年,總有一層障礙逾越不過去。

  “直到近年來見了楊宗主,感覺兩邊情形有些相似,彼此參照,方有所得——本來是讀一讀貴宗的渡劫秘法,看看里面有沒有什么門道,但既然楊宗主親身而來,就不用這么麻煩了。日后,咱們要好好交流!”

  話音落下,“謝康令”眼眸深處,有別的顏色蔓延開來,仿佛極地冰窟中,光線折射的幽藍,層層疊加。

  虛空還是那虛空,卻隱然有冰裂之聲——不是確有其音,而是在靈覺層面上的感應。

  在楊朱這個層次,才能發覺,“上凍”的是在法則層面。

  極祖,冰雪魔宮之主,北地魔門自在天魔級數的大能,在元始魔宗分裂之前,論及魔門強人,永遠都會排在前三,就是算上無量虛空神主、大梵妖王也一樣!

  就算魔門分裂之后,多年來潛隱不出,其自創的“凍寂魔國”,也是魔門唯一一個,橫跨煉體、魔念、魔主三類法門體系的曠世之作。

  楊朱啞然失笑:“極祖如此發力,是不準備再遮掩了嗎?”

  極祖答非所問:“若論封禁之術,太玄稱尊,我甘落第二,但不是輸在封禁本身,而是靈昧修持所不及也。哪知太玄不出面,她那徒兒卻又翻上來…老祖我終究還留了些勝負心,便請楊宗主品鑒,兩邊孰高孰低?”

  楊朱環目四顧,看法則層面上不可思議的動靜變化,忽爾又是一笑:

  “正好,最近我也修持了一種法門,略有小成,只等開鋒示人…也請極祖品鑒!”

  楊朱與“謝康令”的眼神再次交擊,再一轉眼,楊朱的身形仿佛泡沫般虛化,同時卻有鋒銳至極的劍意,從身中迸發出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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