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魔門東支嫡傳,早入長生,東昌子確實是一時之人杰,然而很可惜的是,他不是最出色的那個。
在東陽正教中,有一位人杰中的人杰,東滄子!
名號與他僅一字之差,卻是號稱“魔門第一新銳”,早早便凌駕于億萬人之上,便是眾多魔門前輩,也壓他不過,鋒芒一時無兩。
那東滄子與日魔君有師徒之實,只是與日魔君認可帝天羅“大日王”之名的雅量寬宏不同,卻是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而東昌子同樣不是省油的燈。
早年二人就因為“滄”、“昌”二字的“沖突”而大打出手。
最后的結果,自然是東滄子踩著東昌子,再次證明了“第一”的評價真實無虛。
因為東滄子的名頭和評價實在太高的緣故,作為失敗的挑戰者,東昌子輸得也不是太難看,名聲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甚至還有所上揚。
可失敗就是失敗,絕不代表什么“榮譽”。
尤其是帝天羅用這種語氣,幾乎完美再現了東滄子當日的神情態度,正是在“敗軍之將”的東昌子臉上,狠抽了一記耳光。
東昌子倒沒有失態,只拿暗紅的眼眸,盯著帝天羅,臉上笑容都還沒散:
“天羅師妹的膽子很大,口舌功夫更好,一會兒我定要好好品嘗。”
帝天羅依舊云淡風清:“哦,師兄誤會了。天羅膽色倒也尋常,若林清漁在此,必是有多遠就躲多遠。然而到此的,是已經百年不得寸進的‘雙扁日’師兄,天羅又有何懼?對了,那磁光萬化瓶,師兄拿得太久了,不妨還來。”
“哦?”
東昌子再怎么心計深沉,也有個限度,他笑容不改,手指在磁光萬化瓶上摩挲幾下,眼神愈發陰沉:
“師妹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想必是對全沒有前途的光魔宗為不滿,想招些禍事回去…”
他的說法,絕不是危言聳聽。
北地魔門之間的傾軋,從沒有一日消停,光魔宗在北地中部,位置頗是微妙。如果以北極天柱為起點,向正南劃線,穿過北海,切過凍土,形成一條延長線,光魔宗便是這條線上的一個點。
目前魔門各分支中,能稱得上大宗門的,不外乎冰雪魔宮、九玄魔宗、魔門東支、東陽正教四家,最多還有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地火魔宮,但多數時間,都忽略不計。
四個大宗,前兩者明面上擁有自在天魔級別的戰力,后兩者則沒有,但他們敬奉無量虛空神主,各有獨特法門,真正激戰時能夠爆發出的力量,絕不容小覷。
目前四宗算是一個均勢,光魔宗位居腹地,正處在幾個大宗門的勢力范圍邊緣,又無險無憑,“左右逢源”也好,“夾縫求存”也罷,“主動”一詞,向來與他們無緣。
之所以沒有被并吞掉,也就是這一點脆弱的平衡。
可如今帝天羅的做法,從大局上看,分別就是“主動”將平衡打破。
東昌子也好,魔門東支也罷,對這種送上門來的大禮,可絕不會客氣!
剎那間,東昌子界域放開,黑暗海面上,陰郁的氣機流動,夜幕更沉,直透心底。
和帝天羅不同,東昌子自少時便一意精修魔門東支的“滲元神變魔經”,從一開始就是走的“他化魔識”的魔門正統大路,成就長生之后,便有“暗蝕界域”自成。
該界域鋪展之時,形之于外,而用之于心,虛實貫通互化,變幻無窮。尋常的步虛修士,一旦陷入他的界域中,在詭譎莫測的魔功作用下,要么就是被蝕透根基真元,損折性命;要么就被他魔識所染,喪了靈智。
只是,帝天羅與尋常的步虛修士也不一樣。
面對吞沒了數百里海域的“暗蝕界域”,帝天羅長吸口氣,身外磁力電光漲縮間,其身形都虛化了,便如一個有形無質的幻影飛魂,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消失在海天之間。
余慈瞇起眼睛。
東昌子的“暗蝕界域”遮不住他的視線,他對這個嚴密但也比較傳統的魔門界域,沒什么興趣。
真正讓他在意的,還是帝天羅。
在他獨特的視界中,此時的帝天羅甚至已經失去了“人”的形態,還原成某種聚合的法則結構。
如此,法理清晰自不必說。他也就能夠確認,此時的帝天羅,定是如當年的“鬼厭”一般,超脫了尋常“魔功煉體”的層次,演化出了類似于“天魔變”的法門。
只是,她算進入了“他化魔識”的系統嗎?
且不說帝天羅還沒有成就長生,也沒完成關鍵性的蛻變,就算只從法理上看,余慈覺得,這一套法門,和“亂欲精”、“破神鬼”之類直指人心念頭的手段不太相同。
它并沒有在“靈昧”、“道德”這些相關法則上做文章,倒是在“元磁”的法理變化上,更深入了一層,以至于已經涉及到天地元氣的存在方式、形態變化等更基礎的層面。
在天地法則體系中,越是基礎的,就越接近根本。
這是“境界”上的成就。
雖然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提升,卻也是在法則層次上進行了一次跳變,類同于神意攻伐的高級技巧,乍使出來,當真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那一瞬間,東昌子就失去了對帝天羅的精確掌握。
“暗蝕界域”中,暗潮涌動,壓力層疊變化,但卻是做了無用功——在此刻,帝天羅等于是跳出了這一方界域,且給了東昌子“她還在”的錯覺。
對于“他化魔識”的法門而言,這真是最要命的破綻!
余慈清晰感覺到,東昌子的情緒出現了波動,幅度不大,卻異乎常理。
“嘖,中招了!”
帝天羅抓住了東昌子心神失守的瞬間,投下了一顆“種子”。
看到這兒,余慈心中驟然明晰:
果然,還是“他化魔識”。
帝天羅所做的,其實是以魔意擬天法,再以天法為機關,設陷伏擊。借著天地法則體系的掩護,繞到了東昌子的“盲點”,魔染于無形。
這種“魔識”法門,完全是建立在她對天地法則體系的深刻理解上的。
在出手的瞬間,帝天羅與天地法則體系融為一體,以魔心模擬了天心。
騙過了東昌子,也騙過了天地法則意志。
余慈扭頭,一側寶蘊非常專注地盯著那邊戰場,果然,這位也發現,帝天羅的手段與她很相似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帝天羅投下了“種子”,也不能代表什么。
想讓魔種生根發芽,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還有層次境界上的根本差距。
東昌子在起初的錯愕之后,分明有了感應,然后便咧嘴發笑。
以他雄厚扎實的根基,完全可以形成密不透風的心靈防線,將植入的魔種硬生生“悶死”。
此外,他還有另一種選擇:
“天羅師妹,你是要和我比試心神修為嗎?”
話音方落,東昌子收起磁光萬化瓶,騰出手來,十指結印,口中頌咒,魔意森然,反將帝天羅投下的魔種鎖定。
此時,他心神如獄,內生魔炎,竟是要將魔種強行煉化。
這里有個名目,叫“心魔煉返”,等于是雙方意志角力。要么是帝天羅的魔種生根發芽,擊潰東昌子的靈智;要么是東昌子將魔炎順勢燒到帝天羅的心神深處,形成致命反噬。
到那時,被魔染的,就要變成帝天羅了。
六欲天魔與步虛修士比拼心神修為,一望可知,哪個占了上風。
帝天羅的情況仍然不妙…甚至連回旋的余地都喪失掉了。
余慈眉頭皺起,以他所見,帝天羅不應該這樣虎頭蛇尾才對。
一念未絕,便見帝天羅腦后,有靈光飛騰,直沖云霄。
剎那間,“暗蝕界域”都搖動起來,那矯然靈光所蘊的強壓,直迫心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東昌子本是在“心魔煉返”關鍵時刻,自認為在界域中無人能擾,哪知變生腋肘,不由為之駭然。
抬眼看時,卻見那靈光迎風招展,化為一卷圖景,徐徐鋪開。
其上山脈如龍,勢貫九野,又若一劍橫亙于海天之間,有千堆雪浪,銳意森寒。山勢海景并立,意象明晰深刻,世間也僅有一處而已。
靈綱山!
東昌子雖沒那個膽量,親至靈綱山這等論劍軒核心之地,可修行千百年,基本情況總還是了解的。他眼神不自覺投注,與傳說中的景致一一對應:
造化峰、凌霄峰、天尺峰…
奇峰林立,氣象紛呈,似乎是哪位畫道圣手的名作,將某一刻的靈綱山復刻進畫卷之中。
東昌子瞠目結舌。
與之同時,臨海高崖上,余慈又瞇起眼睛。
這一回,和打量帝天羅的時候不一樣。
他是真的被畫卷中的“光芒”刺傷了眼。
畫卷之中,真正刺眼、有價值、且栩栩如生的,是內蘊的層疊流動的劍意——如此純粹鮮明,凌厲強橫,讓人不禁疑惑:
帝天羅這樣的魔門修士,如何能擁有這等劍道異寶?又如何能夠激發威能,運使開來?
是了…影鬼!
余慈想到了磁光萬化瓶,思路再往前推,還有劍園、界河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