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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本來面目 本來手段(上)

  此時,黃泉夫人已不是余慈印象里的模樣。

  眉眼還是那眉眼,輪廓略有變化,卻將“華夫人”表露出來的僅有一點兒柔弱嫵媚之意清掃干凈,看上去,就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了。

  同樣的舉止神態,卻是幽寂冷沉,便是微笑之時,也是如此。

  就像深夜照鏡,映現出的鏡中人,始終有幽暗相隨。

  在這樣的氣度之下,形貌如何,反倒都是細枝末節了。

  這才是真正的黃泉夫人。

  本來面目,本來心性。

  黃泉夫人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已有所感,也就不再保持所謂的“微笑”,也不再開口,安靜下來。

  “這才是你。”

  余慈居高臨下,俯視片刻,又伸出手,似乎要碰觸她的面龐。只是在距離尚有數寸之際,五指分張,只在指縫中卡著一件勾玉,其質素白,只是血絲盤繞,凝成一個篆文,正是陸青當年給他的寄魂元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請夫人拿好。”

  說著,余慈將這枚勾玉按在了黃泉夫人手心,兩人肌膚相接,一者溫熱,一者冰涼,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膜,涇渭分明。

  黃泉夫人注視手心中的勾玉,若有所思。

  只是,余慈察覺不到她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余慈同樣是面無表情,手上再一翻,拿出陸青的那封信箋,也交給黃泉夫人。

  黃泉夫人接過,卻不拆開,甚至連長留在手上的時間都欠奉,往車外一揚,松開手指,信箋便在高空罡風吹卷之下,轉瞬不見了蹤影。在此劫云密布的環境中,早晚也是毀掉。

  余慈眼神如刀。

  黃泉夫人便道:“天君沒看么。”

  余慈答得坦然:“看了。”

  余慈不是老古板,信是要給的,可時過境遷,他不再是還丹小修,黃泉夫人也不再是困居于心廬的棄婦,不能一概而論。所以從域外回程之時,他特意拆了信來看。

  “既然如此,丟掉便丟掉吧,我那女兒在信中所說的,不外乎骨血奉還之類,除此之外,或許就是給天君一個前程——如今妾身亦依附于天君羽翼之下,哪還有這份資格?”

  黃泉夫人的猜測全中!

  陸青信中所言簡略平淡,除了述及余慈的兩句,剩下的便是將寄魂元玉送回,不使父母精血流落在處,請母親處置之類。

  對信中所言,余慈也猜測了一番,只能說是大概理解。

  黃泉夫人卻似有“他心通”一般,淡淡解釋:“大兒離宮之時,我那亡夫取了他與我的精血,化入寄魂元玉,內孕道胎。若大兒認真修行,滴血復生,重塑肉身,并非不可能。

  “而且肉身恢復之后,靈肉相互適應,必然與裂魂分身的初始狀態出現差異,到時候,兩個孩子將永遠無法‘復合’、臻至圓滿狀態。

  “對我那亡夫來說,盈缺都無所謂,只要都活下來便好。不過,看起來,吾兒都有不同意見,真是好孩子…”

  她自恢復本來面目之后,言行舉止愈發平淡,少有波瀾,尤其是用那些語氣詞的時候,幾乎能讓人聽出諷刺的意味兒來。

  余慈不怒反笑:

  “果真是好極了。”

  “天君的意思是…”

  余慈以手比唇:“別說話。”

  黃泉夫人很聽話,立時住口,但這不會改變她的命運!

  余慈感慨一聲:“既然已經踐約,就這樣吧…”

  話音未落,余慈出手如電,一把扣住黃泉夫人纖細玉頸,緩緩發力,硬是將她從座位上提起來。

  “我早就想這么做了。”余慈盯著黃泉夫人,非常認真地對她講。

  黃泉夫人定定看他。

  兩人目光相對,余慈不指望看出什么情緒,就是看出什么,也沒有意義。

  只是看到其澄澈雙眸中,自家的投影:

  冷靜、堅定,無可移易。

  對修士來說,捏碎喉骨也不會致命,然而死滅之力,化為千絲萬縷,滅殺生機,才最致命。

  黃泉夫人本就是病弱之軀,更是不堪,便像是掐往燭芯,輕輕一拔,火光熄滅。

  罡煞上沖,破顱入腦,斷絕生機。

  更有九天雷霆招來,自頂門而入,貫穿全身,剎那間,黃泉夫人柔弱身軀便化為一片飛灰,再無痕跡。

  余慈看自己剛剛發力的手,半晌,忽然啞然失笑。

  幽暗天空中,明月如輪,然而光華漸次內斂,帶動遠方黑暗天幕,緩緩收攏,在外圍顯化出一圈明亮的光邊。

  余慈再對寶蘊點點頭,望空一縱,融入不斷縮小的夜幕明月之中,不見了蹤影。

  片刻之后,萬魔池中。

  血海翻騰,魔頭嘶嘯,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

  余慈進入其間,漫步于海面之上。

  雖然有如鬼獄,但毫不客氣地講,這就是他身上最大的寶庫,就是比較的范圍擴大到真界,也能排在前列。

  原因很簡單,這里蘊藏著元始魔主的海量信息,許多都是聞所未聞,又直指宇宙根本的奧秘。

  血海之上,正有接海連天的龍卷風,將巨量血漿海水并無數魔頭抽吸起來,絞碎了,再送往幽暗虛空深處,蔚為壯觀。

  龍卷共有九道,象征天人九法。所謂的“絞碎”,其實就是將元始魔主注入,又被余慈封在萬魔池中的信息分解、分類,重新梳理控制的過程。

  余慈過處,萬魔俯首,這是他掌握“天人九法”玄奧漸多,吸收元始魔主的信息漸多,氣機變化之故。

  不多時,前方海面上便見到有不同于他處的景致。

  海上立起五根大柱,粗逾合抱,高過三丈,其上魔紋密織,中間各引出一道鎖鏈,聚向中央,似乎扣住什么東西,卻又看不真切。

  而在五條鎖鏈環聚的圈子中央,有一團異物,像是揉在一起的皮屑,微放靈光。

  這是趙相山,或者叫沈夢得,又或是其他什么名字的家伙。

  其本是一頭皮魔,屬天魔十三外道中的強者,在域外自由自在,獵殺修士,不知為何到真界來,攪風攪雨,最終是落在了余慈手上。

  本來余慈是將此魔頭交給幻榮夫人處置,那位貴人事忙,最初幾日后,便安了一個禁制,去忙別的事。兩個月來,五根封禁魔柱一直如此屹立,風雨狂瀾都無可移易,又仿佛是給徹底遺忘了。

  既然已經把任務派出去,余慈就不會再插手,只看了一眼,就不再關注。

  他之所以到這里,是別的緣故。

  便在五根立柱鎖鏈旁邊不遠處,幽蕊垂手肅立。

  余慈通過死星,從域外返回,要短時間內,從洗玉湖趕到這里來,沒有大挪移的本事,就只能依仗靈巫的跨界挪移了。

  幽蕊在其中,確實是不計壽元損耗,出了大力。

  但這位靈巫面上,雖有疲態,更多卻是興奮之意。

  在她邊身,有層層靈光聚合,隱現人形,若熟悉的人仔細觀察,便能見出,其輪廓很像是黃泉夫人。

  移轉靈樞,生死由我。

  余慈早在第一次與“華夫人”見面時,便想出的辦法,直到今日,才真正落到實處。

  黃泉夫人為當世智者,又是深諳諸多隱秘。余慈當然要用,但要用得放心,憑什么?

  他沒有那勞什子王霸之氣,就是有,也比不過陸沉。

  陸沉的下場,也足夠世間任何男兒為之惕厲。

  那么,就更干脆一點兒吧!

  余慈知道,黃泉夫人若要如虛生那般,在心內虛空復生,還要過幾個關口。

  但只是這樣,已經足夠一旁的幽蕊振奮了。

  對幽蕊來說,這就是她的退路和前程。

  讓她可以不計損失地使用靈巫神通,為余慈服務,供其驅使。

  經過多年磨練,她也算是人杰之流,然而比之慕容輕煙,方方面面,似乎都有不如。

  可只“退路”一條,就要勝過千百倍。

  黃泉夫人還要再過一段時日,余慈現在關注的,是另一個。

  心內虛空架設是遵循一定的法理,不是憑空想象,所以就算是萬魔池、血海,也有海眼、水脈等靈氣匯聚之所。

  五根封禁魔柱所立,就是這樣的所在。

  幻榮夫人立柱之后,就曾言道:五柱既立,周邊海域封絕魔念,自成牢獄。有什么看不順眼的,盡都打發現這兒來就成。

  余慈也聽她的,這回的兩位,就到這里來處置。

  除了黃泉夫人,就是匡言啟。

  余慈移目過去,一時無語。

  自那家伙被照神銅鑒攝來,禁錮了一切神通,光芒散盡,卻不是不是魔靈、元神等常態…

  這分明就是一條蟲子!

  像是蚯蚓身上長了些毛刺…這就是匡言啟修出來的道果嗎?

  余慈啞然失笑,笑容里,魔蟲微微蠕動,分明有種不安的情緒。

  能夠感覺出來,這不是屬于匡言啟的。

  事實上,在舍棄肉身又墜入萬魔池后,屬于匡言啟的那部分,已經成為這只魔蟲最后的養份,被吞噬、消化干凈。

  到頭一場空。

  影魔君,也就是柳觀,就是這么教徒弟的?

  唔,這只魔蟲倒是很“面善”。

  余慈憑空攝來一個拳頭大的珠子,里面五彩斑瀾,稍稍一晃,澄澈少許,顯露出里面的情形。

  里面同樣浮游著一只蟲子,與外面這只,外形、感覺極度相似。

  是同類?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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