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將手中的符紙,或曰卷軸卷起來,就像之前“萬古云霄”的恢宏道境如畫卷般“卷”起來一樣,看上去平平常常…
平常個頭啊!
所有了解其中的意義的修士,都是心口發堵。
他們眼睜睜看著余慈,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將那卷軸在手里打了個轉,又化為一顆指頭大小的珠子,與新取出的一顆木珠并在一處,隨手找了根絲線穿起來,就套在手腕上。
眾修士一時無言。
直至夏夫人低聲笑起來:
“我觀淵虛天君展現‘萬古云霄’,舉重若輕,可惜意猶未盡,自上清葛祖師以來,數萬年以降,此等勝境不過出現了七八回,回回都是驚鴻一瞥,實在可惜,若是能久留人間,也是幸事。”
夏夫人的一番話,如石入水,蕩起無數漣漪。
有人便在腹誹:幸事?是臨幸你嗎?
此時此刻,像夏夫人這樣輕描淡寫的,可真是招人恨哪!
難道這女人就不知道,有此仙符畫卷在手,就是一道隨時可能擊發的“萬古云霄”無上神通。
在此神通之下,三元秘陣簡直是上清宗的后花園,能夠與直攝其鋒的,恐怕也只有那幾位地仙大能了。
這…真的有大批人睡不著覺了。
像是寒竹神君這樣,對余慈立場本有些搖擺不定的,此時又是不安起來:
如此兇橫的勢頭,在洗玉湖上攪風攪雨,實在不是各宗之福啊!
思慮至此,寒竹神君心中驀地一動:
奇怪了,淵虛天君能夠做到留符與世,這種控制力,怎么就被紀庸那家伙給撼動了大勢,給了趙相山自絕的機會?
沒道理啊…
在湖上湖下法陣激蕩、深舊規則沖突變化、一干人等焦頭爛額之際,也沒有哪個人會去在意,早前飄灑下來的死寂灰燼,任那些可能是趙相山唯一存世,也很快就將磨滅殆盡的痕跡,灑落在湖面上。
灰燼絕大部分都在秘陣動蕩中攪得更碎,融化在水中,再無所留。
但也有些,灑在因“道境”顯化,上浮聽經的魚類身上。
這里面又有九成九,毫無意義。
但終有一點灰燼,在粘到某條魚兒魚鱗上時,那魚兒猛地一抖,沒入水中。
此類魚兒平常只生活在數丈深的淺水區,只是依循本能,在相關水域游動,逐漸移出這片區域。可在潛游了大半個時辰之后,忽有一條大魚躥出,一口將其吞下,飽食一頓,這才心滿意足地游開。
后來這條大魚的“領域”,可要廣闊得多。
不費什么力氣,就往深水區去了,而在潛下數十丈深后,其魚鱗顏色卻是有了變化,還發出微微的光芒,在昏暗的水中,立時引來了其他“獵食者”的窺伺。
大魚吃小魚的劇目持續上演。
而終結這一切的,則是一條橫行在十里水層的兇猛“蛟鯊”,這頭兇魚享受了美味之后,扭動身軀,繼續巡視它的領地,可在半途中,卻是猛打了個激靈,整個地不好了,在水中瘋狂扭動掙扎,攪渾了一小片水域。
便在渾水中,足有一人多長的蛟鯊不斷收縮、膨脹,遠遠超出其身軀所能承載的極限。
也就是在此過程中,其相對堅韌的皮囊之內,一應骨刺肌肉,甚至包括滿口的利齒,都在短短數息間,化得干干凈凈,最終只剩下一只外皮,在水中飄動。
又過了數息,這張魚皮莫名又灌滿了水,支撐起來,其流線分明,鰭翅分張,分明又是一條蛟鯊模樣,且骨架豐滿,沒有一點兒充水替代的痕跡,甚至連一口利齒都長了出來。
除了皮囊,什么都換了個遍兒的蛟鯊滿意地叩了叩牙關,搖頭擺尾,潛向水域更深層。
然而行不數里,沒有任何征兆地,它尾部整個爆裂,整個魚身猛縮一圈兒,險些就維持不住外形,十分痛苦。
“混帳!”
蛟鯊相較于龐大身軀,顯得特別細小的眼睛里,透出幽藍光澤,趙相山的意念從半昏半醒的休養狀態下驚起,魚軀擺動更疾,卻對目前的困局毫無辦法。
此時,他并非是受到外界攻擊,而是一道刻印在其“本源”之內的強橫神通,發揮了作用。
任他屢次變更宿主,都難以擺脫。
借著“盟友”的一次大膽作為,趙相山果斷“自絕”,其實卻是施展本命神通,將一份根本靈念寄托在崩解開的皮屑處,灑落在魚兒身上,輾轉寄生。
其間每一次“大魚吃小魚”戲碼,都是他在操作,其重創的本源,也借此機會逐漸恢復。
當然,要想回到巔峰實力,就算找到了最合適的宿主,也需要以“劫”計的漫長時光。
趙相山還等得起。
雖說沒有了他這個主心骨,無極閣十有八九是完了,就像四明宗,大批的人馬想吞掉這塊肥肉,縱然是帶毒的,也在所不惜,但他不在乎。
自中古時代進入真界以來,類似的情況也出現了三五次,他已經習慣了,更有著此界生靈所無法想象的耐心…以及相應的本錢。
可是,他剛剛才發現,“治之未亂”的道韻神通,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百倍。
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
這十個從道經上截取下來的文字,正是道尊遺韻的載體,通過萬古云霄的神通,直接打入他的“本源”。
由此,真文道韻滲入,不管他如何變化,都時時刻刻鎮壓破壞——伐根基、鎖元氣,斷絕他上升之途,如此這般,他何年何月才能盡復舊觀?
這一波攻伐,持續了大約十息時間,卻是將他從幾任宿主身上剝奪的精氣,伐去了七八成。
沒了精氣支撐,趙相山的靈念都有些混沌不清。只能勉強使出手段,通過已經千瘡百孔的蛟鯊皮囊,吸引附近生靈過來,重新更換宿主。
如今最為穩妥之計,還是到湖水深處,附一個較好的載體,最好是個根基扎實的修士,妖族也不錯。
不多時,水波擺蕩,來的應是個大家伙…
也在此刻,趙相山幾乎重歸混沌的意念猛地一激,驚醒過來。
可來不及做出反應,便有清光懸照,如一輪明月,撕裂了湖水深處的黑暗,將他和寄身的宿主,籠罩在光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