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巖島的夜色降臨很晚,可一旦降下,便是深邃無邊。
遠方黑色的天幕和潮水連成一片,將島嶼包圍,島上燈火密密麻麻,但從高空下看,卻是攢簇如豆,在黑潮中搖曳不定。吳鉤外海,類似這樣的“豆大火苗”,也實在不多,灑落在海面上,仿佛隨時都被會潮水吞沒。
虛空中,鬼厭眸中幽光閃沒不定,他在抓緊時間,參悟修補幽冥九藏秘術中的破綻。
自成就六欲天魔后,他對這具分身的情況十分滿意,不說別的,那種聚散由心的神通變化,若專心遁走,就是劫法宗師也要頭痛。
可前段時間,隔空與劍修分身砥礪切磋,卻給他狠敲一記警鐘。
長生中人的手段,他終究還是不能盡知,便如劍修,一旦步入長生,斬斷法則束縛,許多常識性的認知,就沒法安在他們身上。
某種意義上,長生劍修一劍既出,就是天地也要讓路,他毫不懷疑,遇到真正的劍道強人,他若是自恃九藏魔身的變化,不謹慎應對,對方劍心鎖魂,窺準破綻,只一劍,就能使他重創至死。
認識既然有了變化,再保持現狀,便如裸.身過鬧市,怎么都不自在,可惜,這種法門上的缺失,不是小孩子玩泥巴,揉捏兩下就能堵上,而是需要相當時間的推演嘗試,一個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怎么說也要長期閉關,靜心澄慮不可。
至此他更明白,為何此界修士,以閉關為常事,且境界越高,閉關時間越長,動轍幾十上百年。
可如今諸事繁雜,卻是沒這個機會了。
話又說回來,這邊終究是一具分身,花費心力在此,值或不值,還要斟酌。
感覺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在高空的身軀隨風四散,下一刻已從紫巖島上一個陰影中出來,瞬間重組,就像是剛剛從黑暗中走出。
前方就是今晚集會的地點,便如米陀所言,是在海商會于紫巖島的分店里。
此時在東海之上,幾成海商會一家獨大之勢,這間鋪子也是門面鮮亮,本身座落在紫巖島最繁華的街道上,邁步進入,只需出示米陀送的那枚玉簡就好。
玉簡中列出了一些在萬里迷霧中找到的法器、靈物,也明言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還藏在與會修士的口袋里,只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換取。
由店伙計引路,余慈一路到了集會之地。其實這里已經不屬于海商會的店鋪,而是將相鄰的兩個院落打通,據店伙計講,這里就是每個月舉行“小拍賣”的地方,現在時間未到,門面就沒有開,干脆由米陀等人出面租下,這等于是組織一個小規模的交易會了,當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進入后面獨院,里面人聲鼎沸,熱浪撲面,吹過來的海風,都沒法中和。
也不知米陀怎么辦到的,院中竟然集結了兩三百號人,依著假山、石階、園圃等,分成大大小小十幾個圈子。
聽里面講話,很多人并不是紫巖島的,甚至有從千里外的島嶼趕來。
鬼厭還注意到,園中的修士,其實正在不斷減少,不少人悄悄地往外溜…
“南湖道兄?”
聽到招呼,鬼厭回頭,見是白天與他做交易的那個攤主。
“哦,是豐雨老弟。”
鬼厭略捏個架子,而在豐雨看來,南湖此人,來歷不明,但其修為,觀之不透,當是在他之上,對這稱呼也無異議。
說起來兩人還發生過“口角”,但后來余慈到底是買下了那個珊瑚枝,來個皆大歡喜,算是不吵不相識。
兩人便開始閑聊,鬼厭說他來自內陸,到海外游歷修煉,豐雨自然就擔當起解說的的責任,介紹里面一些重要人物。
在他介紹下,余慈才知道,海商會的黃執事原來早早就等在這里,是個精明的中年人,剛剛余慈還見他在修士中間來回走動,經常問問價什么的,看得出十分重視。
海商會行事確實越發地大氣了,這種環境下,收購所謂的“迷霧”法器、靈物等,其實有虛高的風險,米陀等人請他參加,借他的鋪子,其實也就是這個打算。
但黃執事還是應了,就因為這樣,總能結幾個善緣、招攬些客戶、贏得些口碑。至于那些收益,不過是蠅頭小利,著實不看在眼中。
海鷗墟一成,海商會在海外的大勢亦成,如萬流歸宗,沛然難御,在此大勢之下,什么龍心齋、古藥鋪、一段香堂之流,完全是螳臂擋車,便是他們背后的隨心閣,一時也要雌伏。
感嘆間,兩人又說起人越來越少的原因,豐雨就笑:“那些跑掉的,都是通神級別的小朋友,能拿出什么好東西來?趁亂糟糟的時候,讓他們小賺一筆就是了。真到明白叫價時,也不怕噎著?”
作為一個還丹中階的修士,他有足夠的本錢,居高臨下評點。鬼厭嘿然一笑,還未講話,便見豐雨臉色微變,面露笑容,向接近月門某個角落略一欠身,應是打了招呼,回頭見鬼厭,卻是露出尷尬的笑容:
“其實,在某些人眼里,咱也是小朋友…那位是海無涯前輩,乃是著名的步虛散修,更是步云社在東海的召集人,德高望重,南湖道兄不妨結識一番,以后在東海上,也有個照應。”
他這么講,也是一種試探。
鬼厭抬眼看去,見那海無涯須發斑白,略顯老態,站在角落陰影里,正微笑與人說話,他點點頭:“那還真要認識認識了。”
這種語氣,怎么看都不止是還丹境界啊!豐雨當即更多出幾分親近來:“道兄與海無涯前輩結識,肯定是有益無害。嗨,要說我來引薦也可以,怕就怕損了道兄的身份。不過,我倒還有一位朋友,與海前輩有舊,一會便要到了,道兄…”
這人有些勢利眼,但看得通透,臉皮也厚,懂得自嘲,算是個妙人,鬼厭嗯了一聲,笑道:“那就勞煩老弟安排了。”
正說著,門外呼啦啦又進來十多個人,可往外走的,要更多上許多,人流穿梭,場面有些混亂,豐雨眼尖,見了里面一人,笑道:“那就是…”
話音未落,一聲清罄之音,響在所有人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