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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獅虎黨爭:朝堂皆亂泥

第二卷第八百三十六章獅虎黨爭:朝堂皆亂泥  “國家大政如用兵,自有取舍之道,自古以來,朝堂治政皆有分歧,不過都是士爭。若任民人亂法,動輒要挾官府,這一國何以成國?”

  政事堂里,文部尚書屈承朔侃侃而談。武西直道事顧正鳴和湖北巡撫楊燁兩人都把河西鄉民人打為滿清密諜,雖是當作籌碼打擊對方,但同時也將民人排除在政爭之外。薛范陳史等大員都默認此論,怎么處置顧楊之爭是一回事,他們的“滿清密諜論”卻是要接受的。

  次輔鄔亞羅很不滿,出聲反對,屈承朔身為調和派,發言勸說。屈承朔這話說得很直白,幾乎與北宋文彥博對宋神宗說的“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一個意思。朝堂和地方官府怎么斗,都是官僚的事,絕不能讓民人摻和進來,面對民人,官僚又該抱為一團。

  不管是管軍務的范晉和蘇文采,還是管法務的史貽直,都覺得這話雖不合英華立國大義,但就國政實務而言,卻是正理,因此都沒做聲。

  鄔亞羅也已六十多了,早年就是個燒窯的,得皇帝指點和提攜,一族借玻璃、水泥、瓷器和琺瑯等業成為顯赫工閥。在彭先仲等人也淡出國政,專心工商事的時代,還被皇帝壓在政事堂,不僅是連通工商之需,也是皇帝看中他老執倔,還留著民人本色的脾性,能遏制政事堂沆瀣一氣官僚化的步伐。

  鄔亞羅惱道:“東院問事函諸位都看過了,別以為在此事上能糊弄住東院。”

  尚書左仆射,吏部尚書楊俊禮搖頭道:“正因如此,才不容東院借民人大做文章。東院那幫院事根子依舊是士人,雖能傳民聲至廟堂,卻又以民心為籌碼爭權。真要容他們入政,那是誤國。”

  中書右丞,商部尚書向善軒附和道:“東院不歷實政,行事頗多乖謬。更欲奪法權在手。年前提《國罪法》,竟要在國中設互舉防奸制。此法真要得行,人人互視為敵,那是什么情形!?朝堂相爭。若是再引他們入局,國家危矣!”

  大理寺卿史貽直顯然深有體會,搖頭苦笑著。

  中書左丞程映德嗯咳一聲道:“國政雖有取舍,卻不容枉法構陷,河西法正既已投告,循法而行就好。便是東院過問,也說不了什么。史公,你說呢?”

  政事堂執掌內政,雖不如宋明那般決斷所有軍國事,但也是一語動國,因此行事說話都很有考量,自有里表之分。程映德這話在座眾人都聽得懂,那就是認可顧楊的“滿清密諜論”,并且從法判層面坐實。而這就需要主掌法判的大理寺卿史貽直點頭。

  這一論要坐實很好辦,此時南北并不絕來往,就算是偏僻一村。總能有繞到滿清的牽連,而密諜又是軍國案,不是可容訟師發揮的商事刑民案,只要皇帝沒有明確反對,大理寺推動縣府乃至省法院,在查勘谷城知縣所提的證據上松松手,就可以走出一個水滴不漏的流程。

  史貽直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在他看來,此時正值段國師喪期。皇帝一心求穩,讓大皇子歷政就是最好的證明。以“滿清密諜論”隔開東院,防止河西慘案推著武西直道與湖北之爭升級,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見范晉蘇文采都沒有提出異議,鄔亞羅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也沒再堅持。

  接著主管海外事務的程映德道:“還是先談談周寧案吧…”

  這一談就是小半個時辰。依舊沒什么結果。皇帝過問了此案,都察院不得不賣力查探,結果發現呂宋總督周寧的確有私德不彰之行,而且還可能犯有逼害民人和以權謀私,挾私報復等罪。

  程映德主張此事是周寧個人問題,周寧去職,換個總督就好,薛雪卻認為,自賈昊之后,歷任呂宋總督都出過類似問題,說明這不是個人之罪,而是呂宋已不再適合用托管制,必須單獨劃為一省。

  在這事上,程映德只是前臺,背后則是以門下侍中之職,掌握都察院,同時連通計司和中書省商部的陳萬策。薛雪一方有尚書省和樞密院支持,兩方相爭不下。

  范晉一直不作聲,見兩方都有些臉紅脖子粗了,才開口道:“此事出自大殿下之言,諸位最好再想想,自己所持之論,是否能說服大殿下。大殿下還注意到了武西直道和湖北之爭,說不定會找到哪位請教…”

  眾人沉默,薛雪跟陳萬策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后提議休會片刻。

  偏廳里,薛雪道:“呂宋可以緩緩,但周寧必須下去。”

  陳萬策道:“即便下去,也得用其他的理由,否則官員們人心不安,就連師兄你也得小心了,之前師兄在青海和漠北…”

  薛雪臉色有些變了,拂袖道:“蒙古人送我婢妾不過是你情我愿,魔都督身邊那些小姑娘,大半都還是佛都督送的,怎能在這事上作出文章?”

  陳萬策嘆道:“佛魔二都督都是武人,不涉國政啊,而師兄你眼見要升首輔,自有人要叮這雞蛋縫。師兄別想多了,我們二人多年相交,同得老師教誨,怎會以這般手段相爭。可怕就怕,下面的人…”

  薛雪臉色緩下來,搖頭道:“無妨的,這一責總免不了,倒是你。周寧案都不算什么,若是這顧楊之爭,你還繼續站在前面,也怕下面人直指你的頸背,那時可難收拾了。”

  輪到陳萬策變色了,薛雪這話是在揭他的老底。段宏時曾經評價說陳萬策有首輔之才,但很可惜,他當不了首輔。原因很簡單,他最早是滿清十四皇子的幕僚,出身不正。

  如果是在十年前,這還不算什么,舊清官員李朱綬和湯右曾前后任首輔,都還算得朝堂和國人之心,畢竟地方和朝堂的官員還多是舊清出身。但這已快是圣道二十年,國中官民主流即便不是生于英華,也受教于英華,跟有滿清官場履歷之人相比。像薛雪、程映德和楊俊禮等出身“純正”之人主政天下,自然更有人心優勢。

  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薛雪的話都份外沉重,以惡意論。薛雪是在說,如果你陳萬策再跟我這一派作對下去,說不定會有人揭你老底,乃至污蔑你跟滿清繼續有來往。你拷問我的私德,就別怪我拷問你的出身。

  陳萬策深呼吸,再哈哈一笑:“下有李湯二相,上有陛下。萬策又怎會懼這般人言。”

  這態度很是決絕,薛雪遺憾而又無奈地搖頭。

  兩派頭目私下商議,依舊沒能在周寧案上取得一致,當然,更不必說顧楊之爭,現在都還沒到可以攤開來談的地步。

  會議繼續舉行,爭論依舊不休,首輔又告病。也沒人最后拍板,最后只好議定,周寧案由次輔“請黃”。也就是次輔提寫意見,交皇帝批紅,次輔再依皇帝意見批黃。這是政事堂少有之舉,過去政事堂相爭不下,還有首輔拍板,即便首輔告病,次輔都能協調出意見,反正盡量不勞動皇帝。

  接著就談顧楊案,周寧案都沒結論,更別說顧楊案。因此討論也只是讓兩方擺出意見,盡量讓爭論明朗化。

  兩方意見相左得厲害,而根源則一直追溯到了計司。道理很簡單,掌握中央稅務乃至地方稅制的計司若是能在稅制上專門為武西直道設立一套方案,以緩沖中央和地方的利爭,顧楊之爭也就失了利益上的根基。

  執掌計司二十年。已成一國大掌柜的顧希夷搖頭道:“計司若專為武西直道開獨例,江南漕運怎么辦?殖民公司怎么辦?各行怎么辦?這不是亂了套么?”

  顧希夷當然不愿插手,他只需聽皇帝的,計司怎么方便怎么來,怎會為政事堂亂了已經順暢運作二十來年的程序,這程序也涉及到計司內部的利益,乃至影響到金融體系。

  薛雪等人也很無奈,計司于政事堂之外,財權不在手中,這也是顧楊之爭的一項關鍵原因。

  眼見這事也不得不“請黃”,閣臣們大眼瞪小眼,都有沉重的無奈之感。之所以不輕易請黃,一來本就是政事堂要護住相權,二來皇帝定奪之后,若是事情還沒解決,那就得找替罪羊了。

  正在此時,一人急急奔入,卻是政事堂東院參事,向眾閣臣一個環揖,呼呼喘氣道:“東、東院為河西慘案鬧開了!決議派人視事,汪瞎子領銜!”

  大廳里響起一陣抽涼氣聲,東院這幫家伙,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剛議定用“滿清密諜論”隔開他們,他們卻要主動殺過去。

  “東院一動,必然鼓噪各家報紙,到時國中輿論怕是一片嘩然,這下如何是好?”

  “顧楊之爭要擺在臺面上,到時可就不是咱們君子之爭的路數了。”

  “若讓東院在此事上發聲,之后豈不事事都受制?難道東院還想騎在政事堂頭上?”

  閣臣們紛紛發言,惱怒東院恣意妄為的同時,也在尋求反制措施。

  陳萬策主張趕緊推西院也去視事,東西兩院素來不合,武西直道關系著幾家大基建商的利益,西院也有立場跟東院打擂臺。

  薛雪冷笑道:“侍中是要丟開朝堂一體的立場么?那這滿清密諜論…”

  原本兩派已有默契,守住滿清密諜論,是不愿此事升級到民人與官府之爭。現在陳萬策要讓西院出馬,已經突破了這個界限,薛雪自然有心掀了桌子。

  陳萬策沉聲道:“不必政事堂說話,西院也是要動的,此時政事堂更要一體。”

  薛雪咬牙,目光一轉,忽有定計:“政事堂也派員專查此案吧,陛下正在長沙,為方便聯絡,也請中廷遣人隨視。”

  眾人一怔,旋即都明白過來,個個苦笑,卻也沒反對。

  此事本就要請黃,鬧得這么大,政事堂派出“巡視團”很正常,中廷秘書監和通政司再派員隨行也是題中之義。但薛雪刻意強調,大家都明白,針對的是目前在中廷秘書監任事的某個人。

  大皇子李克載,既然東西兩院要插手此事,政事堂就只能請動未來的太子。

  范晉心說,克載啊,正如我所言,你是躲不開這漩渦的了。

  這一鍋水,就這么一股股加料生火,漸漸熬成沸湯,就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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