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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拂面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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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監察院發來的院報和謝煥然的親筆信放下,劉凌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他靠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書信,一陣失神。從博州上船改走水路的第三天,劉凌收到了小皇帝劉立和太后蘇箋黎的死訊。這一刻的劉凌看起來很疲憊,從身到心的疲憊。

  “王爺…屬下保證,謝煥然這樣做并非出自屬下的授意。”

  趙大雖然沒有在王爺的臉上看到什么怒容,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里那種恐懼不可抑制的蔓延開來占據了整個身心。這一刻,他渾身都泛出一股無力感。他懼怕,他怕萬一王爺爆發出雷霆之怒,自己會不會被碾成一團齏粉。這當今中原大地上,王爺一怒,絕對有著伏尸千里的恐怖。

  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儀,如趙大這樣的人在劉凌面前也支撐不住。

  劉凌似乎沒聽見趙大的話,眼神有些空洞的看著面前的書信,可是他的眼里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趙大知道,這一刻王爺的心里一定很亂,又或者一片空白。總之謝煥然做出的抉擇還是出乎了王爺的預料,也出乎了趙大的預料。雖然他之前幻想過謝煥然會不顧一切的殺掉小皇帝劉立和太后蘇箋黎,但趙大自己都知道那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謝煥然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他一定能猜到王爺為什么讓他全權處理此事。

  但謝煥然最終還是沒有按照劉凌的安排去做。

  謝煥然的親筆信上沒有說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不解釋,沒有辯解,只有四個字。

  屬下知罪。

  他知罪,認罪,所以不解釋,不辯解,什么都不做。

  從滑州派來的艦隊一共二十幾艘艦船接了劉凌一行之后調轉回頭,船隊中并沒有為了出海遠航而打造的巨艦。六艘八丈長的四十二漿戰船,可載士兵二百人。十幾艘四車船,可載士兵八十名左右。劉凌乘坐的是一艘長十二丈三尺大海鵠戰艦,可載士兵二百六十人,安裝有弩炮等重型無錫,如果不和滑州船廠里的那些巨無霸相比的話,這大海鵠已經算得上當世的巨艦了,如同一座移動的堡壘一般。

  有風而無大浪,大海鵠運行的十分平穩。船甲板上的水手各司其職,監察院的穿著黑色蓮花款式長袍的侍衛站在船艙口戒備。雖然水路上不會有什么危險,但士兵們還是恪盡職守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海鵠兩側的各有八架弩炮,前后各有一架,還裝備有兩架連發火弩車,可以說幾乎就是一座水上的要塞一般。

  船艙中光線很暗,即便是白日也要點上燈火。

  火光搖曳中,劉凌的臉色看起來就好像天空中忽而露頭忽而被浮云遮擋住的太陽一樣,看起來陰晴不定。暗影搖擺,船艙里的人都沉默著,艱難的抵抗著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這種壓力來源于當世獨一無二的漢王,那是一種天威。天威難測,誰也不知道王爺會不會在下一刻忽然展現雷霆一怒。

  陳小樹和東方不亂也受不了那種壓抑而單膝跪了下來,一時間船艙中陷入一種十分沉重的沉默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凌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后緩緩的揮了揮手,制止趙大的解釋,示意他離開。趙大張了張嘴,卻見站在劉凌身后的敏慧對他點了點頭。趙大隨即如蒙大赦一般,帶著陳小樹和東方不亂退出了船艙。

  出了船艙之后,三個人都忍不住大口的呼吸起來。之前船艙里的氣氛太壓抑了,壓抑到令人很難呼吸。

  三個人就好像才從地里復活鉆出來的妖孽一樣,大口的貪婪的呼吸著河道上濕潤的空氣。清冷的空氣從鼻子進入身體里,那種壓抑才稍微消散了一些。無論是趙大還是陳小樹,東方不亂,他們都是一次感受到王爺沉默的可怕。那緊皺的眉頭,就如同兩柄出了鞘的鋒利橫刀一般讓人心悸。雖然他們三個人都是監察院中站在很高位置上的人,雖然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強者,但卻都無法適應那種沉默的壓力。

  “王爺…不會出什么事吧?”

  陳小樹率先打破平靜問道。

  東方不亂看著河道上被驚飛的水鳥,沒有言語。趙大嘆了口氣,走到船舷邊扶著,心里仍然難以平靜。那種恐懼之濃烈,已經壓的喘不過來氣。說實話,趙大自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可是在王爺面前他發現那種恐懼已經超出了死亡的概念。

  陳小樹沒從他們那里得到答案,他也只能嘆一口氣,然后從腰畔將酒葫蘆解下來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漿進入胃里如同一股火在燃燒。啊的大喊了一聲,陳小樹從大海鵠上躍了下去扎進水里,撲騰出一團巨大的水花。他這樣突然的躍進河道里將甲板上的士兵和水手嚇了一跳,眾人忙碌著找繩索準備扔下去拉他上來。

  趙大擺了擺手制止士兵們的動作:“不必在意,他只是想下去冷靜冷靜。”

  士兵們面面相覷,心說這些大人物怎么看起來都怪怪的。只是漢軍紀律嚴明,倒也沒有人圍觀。眾人知道沒事之后便各自散去,只是依然準備著下去救人。他們都是整年跟水打交道的人,知道這樣冷的天氣里這樣冷的河水,不做任何準備動作就貿然躍進水里是十分危險的。

  幸好陳小樹不是一個普通人,他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等再次冒出來的時候已經潛游出去幾十米遠了,就這樣幾次潛游,大海鵠竟然沒有落下他多遠。似乎是冷靜的夠了,陳小樹從水里躍起從船舷的一側有爬上的大船。水從他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流下來,很快船甲板上就濕了一大片。陳小樹拿起放在一邊的酒葫蘆一口氣將葫蘆里的酒飲盡,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寒顫。

  “洗完澡,然后脫光了睡覺去!”

  陳小樹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頭也不回的回到船艙里脫了精光,凍得牙齒打顫著裹緊了棉被。只是身體上的冷雖然劇烈,但卻壓制住了心里的冷。感覺好受了些,陳小樹回想起之前王爺的表情,那是一種痛苦嗎?為什么這種痛苦能能感染了每一個人?

  “王爺?”

  敏慧試探著叫了一聲,隨即站在劉凌的身后,輕輕的揉捏著劉凌的肩膀。劉凌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敏慧的手道:“我沒事。”

  敏慧想了想說道:“晉州的事已經成了定局,王爺不要再傷神了。慧兒不懂國家大事,慧兒也不知道其他人心里對陛下是如何看的。但是慧兒心里,始終都是王爺重要。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慧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在慧兒心中都沒有什么位置。我想,趙大人,還有謝大人,他們心里也是同慧兒一樣的吧?”

  “或許從一個方面看,謝大人做的卻是有些過了,即便王爺派人將謝大人抓來然后殺了他,也是應當的。可是,慧兒想說的是,謝大人這樣做何嘗不知道自己會失去什么?但他依然這樣做了,王爺應該也明白謝大人的心意吧?”

  劉凌勉強笑了笑道:“慧兒,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

  敏慧見劉凌笑了心里一松,她想了想說道:“慧兒斗膽給謝大人求個情…”

  劉凌擺了擺斷了敏慧的話,他揉了揉太陽穴,緩緩的說道:“謝煥然,我不會殺他的。太后和陛下已經歸天,就算殺了謝煥然又能如何?劉立…過了年才十一歲吧?我記得前陣子才對趙大說過,若是他能安安生生的,我就保他做一輩子平安帝王,送他一個大大的江山。可惜,他終究是不肯安生下來。”

  劉凌頓了一下說道:“太后這幾年一直在退避,雖然我并沒有逼她什么,對于那把椅子我一直沒有想過要去搶,但她還是不放心。先是解散了麒麟衛,然后解散了黑麒麟軍,她這是在向我表達一個態度。雖然她心里未必就真的信任我,但卻不得不作出一副信任我的樣子來。這些年,想必她活的也很苦吧?一間陋室,青燈古佛,難道真的就能安了她的心?”

  他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她最后還是選擇殺我,殺盡我的親人的時候,是被別人慫恿的還是其實她心里始終這樣想的。但我卻真的生不出恨她的心來,在我看來,她不是什么母儀天下的太后,僅僅是一個想要保護自己幼小孩子的母親。不管是當初她的選擇,還是最后的選擇,其實她都沒有做錯什么。”

  劉凌有些痛苦的皺了皺眉頭:“若是換了我的話,或許也會那般做。所以…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殺了她們母子的。原州那邊的莊園,本來是我打算天下大定之后帶著你們去隱居的,既然當初我幫二哥坐上了那把椅子,就沒有想過再把那椅子搶過來自己坐。或許這些年我在她們母子心里是很強勢的,可我什么時候就逼過她們什么了?”

  劉凌訴說著,一件一件,訴說這敏慧這個傾聽者。

  敏慧流著淚道:“王爺,朝廷里的大人們,還有我們都知道王爺這些年的苦衷,都明白王爺的心意。如今落到這一步,太后和陛下又能怪的了誰?王爺還是不要這樣難過了,慧兒…心疼的。”

  劉凌拍了拍敏慧的手,盡力展現一個笑容:“放心吧,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把趙大叫進來吧,我有事交代他。”

  劉凌輕聲道。

  敏慧嗯了一聲,出去將守在外面的趙大叫了進來。其實趙大和東方不亂就守在船艙口,劉凌對敏慧說的話雖然聲音不大,但他們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王爺那種寬闊的心胸讓他們都十分的感慨,趙大在心里嘆氣,王爺終究不是那種六親不認的梟雄。

  趙大進了船艙之后,劉凌想了想說道:“讓候申和謝煥然領頭,擬謚號,商量著辦喪事,至于怎么說給滿朝文武聽,我想你心里已經有了打算。一會兒大船靠岸之后,你帶人輕騎快馬先趕回晉州去。我在滑州登岸也會趕回晉州,謝煥然…讓他安心,就暫時還留在軍機處吧。請老宰相回軍機處,將周延公也召回來,大喪的事你們五個人商量著辦。”

  他頓了下補充道:“靈柩等我回去后親自送回太原,入皇陵。”

  趙大點頭:“屬下遵命。”

  劉凌擺了擺手道:“我心里很亂,具體的事你們幾個議出一個條陳來快馬送我過目。”

  說完,劉凌邁步出了船艙,站在船舷處,迎風眺望遠方,背影透著一股蕭瑟。

  眾人站在劉凌身后,不敢打擾他。

  過了很久,劉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感受著風從他的臉頰拂過。

  嘴角,微微上翹,勾勒出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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