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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轉眼冬雪蓋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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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尸在樸刀陣的外面越堆越高,后面沖過來的白蓮教弟子只能踩著袍澤的尸體繼續往前沖,然后毫無意外的和死去的袍澤走進同一扇大門,攜手在黃泉路上繼續向前。最外面的樸刀手已經被瘋了的白蓮教弟子撕下來一層,他們的尸體和白蓮教弟子的尸體相擁著倒了下去,生前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死后卻手足相連不分彼此。

  后面的三百弩手已經沒有了弩箭,他們將連弩丟在地上抽出了大漢軍隊配發的制式橫刀,吶喊著從白蓮教弟子的后面撲了上去,就好像一群餓瘋了的野狼。前后被夾擊,白蓮教的弟子已經變得絕望。

  看不到希望的白蓮教弟子開始有人跪下投降,而回答他們的是已經砍出了缺口的樸刀和橫刀。當只剩下不足百名親信的時候,東方倫日終于從混沌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他掙扎從扛著自己那人的肩膀上下來,然后發現自己麾下的弟子已經幾乎死絕了。

  他顫抖著拉住身邊的弟子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別再沖了,你們沖不過去。”

  不理會手下人的阻止,東方倫日迎著禁軍的隊伍大步的走了過去。禁軍在他面前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滴著血的樸刀就在他眼前一動不動的舉著。東方倫日深深吸了口氣,然后對昭先抱了抱拳。

  “前面的可是昭先將軍?”

  他不是笨蛋,當看到原本應該是盟友的禁軍殺過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了那個指揮禁軍的人必定是應該已經死在孫勝刀下的昭先,除了他之外,誰還能輕而易舉的把禁軍的指揮權從歐陽仁和那里搶回來?

  “你是東方倫日?”

  昭先以馬鞭指著東方倫日問道。

  東方倫日點頭道:“正是。”

  他看著昭先,說話的聲音不再顫抖,而是越來越平靜。

  “將軍,如今我敗局已定何必斬盡殺絕?都是大漢的百姓,都是兄弟,難道就不能給他們留下一條活路?”

  東方倫日指了指自己身后僅剩下的七八十個人,抱拳說道:“謀反是東方倫日一個人的事,我愿意服罪,但求將軍開恩,放我身后那些弟兄們一條生路!”

  昭先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東方倫日,你也算得上個豪杰,奔來由大好的前程,奈何為賊?”

  東方倫日道:“我死不足惜,但求將軍開恩,放過他們吧。”

  昭先搖了搖頭:“在你們舉起反旗的那一刻,其實你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犯了錯誤就要付出代價,謀反的大罪豈是你一個人能承擔的了?他們應該在絕對跟你謀反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無論是誰,都不能逃避懲罰。”

  東方倫日道:“將軍!”

  昭先擺了擺手道:“他們必須死,我能做的,只能是請求陛下放過他們的家人老小。”

  堂主陳漢拉著還要求情的東方倫日大聲道:“昭先將軍說的對,咱們既然跟著圣主選擇了這條路,其實心里都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謝將軍高義,只要我等妻子兒女不受株連,我等縱死也不忘了將軍的恩德,來世必將報答!”

  昭先不再說話,因為他心里沉重的好像堵上了一塊巨石,壓得他透不過來氣。

  陳漢朗聲道:“只是既然走了這條路就要有始有終,請將軍成全,讓我等死的像條漢子。”他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白蓮教弟子的尸體,高聲喊道:“就像我的兄弟們一樣!”

  “堂堂正正的戰死!”

  七八十個白蓮教的弟子簇擁著東方倫日,舉起手里的鋼刀齊聲高呼:“堂堂正正的戰死!”

  昭先只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燃燒,心都被燒破了一個大洞。他閉上眼睛,輕輕的揮了揮手。

  樸刀手大步的往后退去,五百重甲步兵手持陌刀大步的走了上來。鐵甲的聲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的刺耳,而那陌刀上散發出來的寒光也更加的刺眼了。昭先沒有睜開眼,因為知道結局。

  吶喊著沖過來的白蓮教弟子就好像砸在巖石上的一朵浪花,開放的絢麗,凋謝的迅速。七八十個已經幾乎殺脫了力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是五百重甲步兵的對手?他們死的卻是像條漢子,只不過卻沒有能成功殺死一個重甲步兵。沉重的陌刀能輕而易舉的將他們砍成兩段,而他們手里的刀子卻連陌刀手的厚重鐵甲都砍不開。

  一具一具的尸體倒下去,用生命的了解完成了自己的誓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誓言還在耳邊響著,兄弟們的音容笑貌卻已經隨著清風再也看不到了。或許來世他們還是好兄弟,或許來世將變成仇敵。

  當手下的弟子都戰死之后,東方倫日凄然的笑著,撿起一柄大漢制式的橫刀,一步一步朝著重甲步兵的方陣走了過去。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擁護者被那不知名字的陣型卷進去,活生生的人被怪物一樣的戰陣吐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冰冷的死尸。而他現在終于明白自己有多愚昧,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的本錢爭霸天下,現在看到了漢軍戰陣的威力他的心已經徹底死去。

  連漢軍都打不過,憑什么在大遼狼騎,西夏精甲,大周虎賁的夾縫中生存下來?

  他的步伐沉重,沉重的好像兩條腿足有千鈞。他眼睛盯著漢軍士兵手里那滴著血的陌刀,忽然視線模糊起來。在他的眼前沒有了血跡,沒有了死尸,也沒有了漢軍的重甲步兵,只有一個站在遠處朝著自己揮手微笑著的宮裝婦人。

  那是自己最愛的妻子吧?她為什么站的那么遠?她為什么跟自己揮手?可是在告別?

  秀寧,你是在等我嗎?

  他看到妻子忽然不再微笑,而是從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流出血淚。她為什么會哭?難道依然還在后悔嫁給了自己?是啊,自己是個不合格的丈夫,沒有給她想要的生活。自己確實該死了,連妻子的愿望都不能幫她實現,自己還有什么資格活下去?

  忽然!

  秀寧臉色的血痕如同一道血色的閃電一樣照亮了東方倫日的內心,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腳步驟然停止,隨即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是的,他終于明白了妻子想要的是什么。

  當初秀寧選擇嫁給自己的時候,自己不過是個窮的身無分文的落魄小子,而劉業則是權勢滔天的太原刺史,她為什么會看上自己?她看重并不是什么權利地位,而是自己一顆真真正正的愛她的心!

  東方倫日苦笑一聲,現在才明白,為什么在以前自己奔波行走聚集財富的時候妻子會不開心,為什么自己稱為太原甚至大漢第一富豪的時候妻子會不開心,為什么自己建立了天下第一大教的時候妻子會不開心,偏偏在地下密室里過的那兩年暗無天日的日子她笑的那么燦爛。

  可惜,太晚了。

  自己真是個笨蛋!世界上最最愚蠢的笨蛋!妻子想要的其實一直很簡單,那就是自己能多一點時間陪在她身邊,僅此而已。

  東方倫日的心滴著血,一塊一塊的碎裂。

  “秀寧!下輩子我再給你想要的日子,你等著我!”

  東方倫日仰天一聲長嘯,隨即舉起橫刀,沖向了那吞噬生命的鋼鐵大陣。

  孫勝看著京畿大營的人馬一次一次的發動攻擊,那些昔日并肩作戰的袍澤一個一個的死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心已經麻木到不再跳動,他就好像一個失去了生機的木頭人,機械的下達一個又一個指令。

  當看到洪流一般涌來的黑麒麟軍,孫勝忽然笑了,笑的那么燦爛,那么純粹。他坐在馬背上笑的前仰后合,眼淚順著臉頰止不住的往下流。

  從馬鞍橋上摘下自己的大槍,孫勝一邊笑著流淚一邊下達了自己最后一個命令。

  “放下兵器投降!”

  他說。

  然后,他舉起自己的鐵槍,對準了自己的心臟用最大的力氣刺了下去!他沒有穿鎧甲,他早就想到了自己的結局。帶著血的槍尖從他的背后穿了出去,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痛苦。

  陳遠山在遠處啊的大叫了一聲,瘋了一般的往前沖去。已經傻了的禁軍士兵沒有人再阻止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那緩緩從馬背上掉落下來的將軍。他不想謀反,他只是在報恩,他別無選擇。

  陳遠山抱著孫勝的尸體嚎啕大哭,一刻之前還勢同水火的兩個人再次變成了兄弟。孫勝的手和他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而已經漸漸失去生機的孫勝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已經沒有,只能給自己的袍澤一個歉意的微笑。

  “你為什么這么傻!”

  陳遠山嘶吼著問。

  孫勝笑了笑,他知道陳遠山會明白自己的苦衷。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笑容逐漸凍結,就好像建筑后面見不到陽光的積雪一樣。陳遠山哭的撕心裂肺,死在他懷里的是他的親兄弟。他明白的,若是孫勝只需指揮禁軍發動一次反擊,包括自己在內的京畿大營人馬一個都活不了。他明白的,到后來禁軍的兄弟們只是用巨盾扛住了自己一次一次的進攻,而再也沒有一支箭射過來,沒有一把刀砍下來。他知道自己的兄弟做出了什么樣的選擇,他知道的。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今年冬天的第三場雪飄飄灑灑的落下,晶瑩的雪花跟血一樣純潔,覆蓋在大地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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