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山持槊往前突刺,大喊了一聲奮起神威,三尺長的槊鋒串糖葫蘆一樣連著扎死了三名禁軍士兵,陳遠山推著尸體瘋了一樣的往前沖。他身邊的親兵越戰越少,但是剩下的人還在忠心耿耿的守護在他身側。親兵們一手持刀一手舉盾,將禁軍們對陳遠山發動的攻擊悉數攔截了下來。
陳遠山不必顧忌兩側和背后,放開手腳殺人。一個又一個的禁軍被他的馬槊捅死,而陳遠山的戰馬也早已被亂刀砍死。步行著往前推進的速度明顯遲緩了下來,但錐子型的隊伍依然往前推進著。
一對五十人左右的陌刀手分開袍澤沖向陳遠山,沉重的陌刀能一下將戰馬劈城兩半。這隊重甲步兵極其的強悍,很快就迎著陳遠山撞在了一起。猶如兩股洪流相撞,最前面立刻就迸發開一片血浪。
穿著厚重鐵甲的陌刀手能輕而易舉的將對方劈死,而陳遠山的親兵使用的橫刀卻很難切破陌刀手身上的重甲。眼看著陳遠山身邊的親兵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了下去,陳遠山身邊的破綻也開始多了起來。
孫勝端坐在馬背上看著閃出身形的陳遠山一咬牙,猛地松開手指,那一支破甲錐嗖的一聲直奔陳遠山飛了過去。
噗的一聲,那三棱破甲錐精準的釘在了陳遠山的胸口。被鐵甲上的護心鏡攔了一下,速度驟減的破甲錐還是扎了進去。陳遠山只覺得心口一涼,低頭看時那箭還在自己胸口顫巍巍的抖動著。
啊的一聲大喊,陳遠山奮力將身前撲過來的陌刀手捅死,一腳將那重甲步兵的尸體踹飛。他朝著孫勝所在的位置大喊:“為什么!”然后拔下胸口插著的破甲錐丟在地上,一槊將一名重甲步兵的雙腿掃斷,然后持槊往下猛的一插!
為什么!
這三個字就好像重錘一樣敲打在孫勝的胸口,沉重的讓他幾乎喘不過來氣。是啊,為什么?昔日的袍澤今日刀劍相向?曾經并肩作戰浴血殺敵的袍澤變成了仇人,曾經互相攙扶著的手臂如今卻揮舞著橫刀彼此相殘。流的血的再多,也沒有一滴是外敵的血,都是自己的同胞。
眼看著京畿大營的人馬越殺越少,陳遠山身邊的親兵沖上去一頓亂砍,用盾牌護著主將且戰且退。京畿大營的這一次沖擊又失敗了,至少有三百袍澤死在禁軍兄弟的刀下,而不少于五百禁軍被京畿大營的人馬奪取了生命。陳遠山這一次沖擊還是對禁軍造成了沉重的打擊,本來就不多的重甲步兵幾乎都被他殺光了。同樣,陳遠山的百十名親兵現在還活著的已經只剩下十幾個,還活著也個個帶傷。
胸口上的傷勢并不如何沉重,但是孫勝看向自己拿冷冷的眼神卻讓陳遠山心如刀割。為什么幾個月前還并肩作戰不離不棄的戰友,現在卻成了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敵人?陳遠山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孫勝傷了他的不是那一支破甲錐,傷了他的是那一箭來自曾經的袍澤這個事實。
大口的喘著氣,然后陳遠山啐了一口帶血的涂抹,猛地掙脫開親兵扶著自己的手臂,挺起長槊就要再次殺過去。親兵們死死的抱著他的身子,勸他不要沖動。只是大家誰都明白,將軍的心已經冷了。
孫勝的眸子里有一種難以掩飾的悲哀,他的心就如同被一柄鋒利的刀子割著一樣的疼。他知道自己站在造反者的一方無論在道義上還是良心上都說不出道理,但出于報恩,他別無選擇。他的父親戰死沙場卻被小人說成了事通敵自殺,若不是恩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只怕父親永世不得翻身。父親的爵位是那人幫著搶回來的,而聽信了讒言的人則是當今陛下的父親。
可是陛下有錯嗎?
每一次捫心自問,孫勝都感覺自己痛苦的要死了。
只是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一切都晚了。
嗚嗚的號角聲從皇宮北門的方向傳來,孫勝知道歐陽仁和那里也即將迎來一場大戰了。只是此時他的心里已經沒有了對造反是否成功的擔憂,有的甚至只是一種想馬上戰死的絕望。不管恩人是否能夠造反登基,他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幫他了。而對于忠王劉凌的信賴,陛下的信賴,他只能以死謝罪。
不同于其他的造反者想著成功后應得的榮華富貴,孫勝只想著這一切早點結束,然后自己悄悄的離開這個世界,因為他沒有面目活在自己良心的譴責中。或許,他都沒有資格和忠王,陛下,走同一條黃泉路吧?
他本來可以趁著京畿大營的人馬后撤的時候發動反擊,以京畿大營現在的人馬來說,只需催動禁軍緊緊的貼上去咬在后面狠狠的打,京畿大營的人馬必然會一層一層的被狠狠的撕下來。這是王爺劉凌教他的戰術,他記得,名字叫倒卷珠簾,只是…此時他選擇了遺忘。
號角聲越來越響了,北門怎么樣了?這一刻,孫勝心里忽然期待歐陽仁和被黑麒麟軍殺的大敗,造反者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而陛下和忠王依然驕傲的挺拔著身子活下去。苦笑,孫勝只能苦笑。或許自己是有史以來最不合格的臣子,因為自己參與了謀反。自己也是有史以來最不合格的謀反者,因為自己竟然期盼著陛下取得最后的勝利。
失敗嗎?
孫勝這樣問自己。
一中苦澀的味道,在他心里獨自品嘗。
北門的戰斗比南門要簡單,因為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北門的人出現了。
三千黑麒麟軍整齊劃一的順著街道慢慢的出現在禁軍士兵們的視線里,那威武的隊列,強壯的體魄,還有整齊的如同一片叢林般豎立起來的馬槊,都讓他們感到呼吸沉重,甚至有些窒息。
三千騎兵,竟然整齊的好像一個人一樣!
在隊伍的最前面并列向前的是兩匹黑色的高頭大馬,那馬產自西域,是有名的大宛名種。在馬背上分別坐著一個黑甲其實,一個銀甲騎士。并騎走在前面的兩個將軍,此時在禁軍眼里卻好像從地獄中冒出來的黑白無常。
不用問,穿著黑甲,帶著夜叉王面具的那個就是黑麒麟軍的統領,被人稱作殺人王的勝屠野狐。身邊那個銀甲的騎士雖然身材遠不如勝屠野狐魁梧,但是卻亦然有一種讓人不敢鄙視的氣勢。
在兩個人的后面,騎兵分成了六隊,每兩隊騎兵的前面都騎兵而行一名將軍,正是黑麒麟軍三軍的指揮使。最左面的那個是第一軍指揮使鄭旭,手里提著一柄鋒利的馬槊。中間的那個是第二軍指揮使獨孤銳志,善用一柄加長了的陌刀。右邊的那個是第三軍的指揮使赫連鐵木,用一根足有大腿粗的狼牙棒。
當三千黑麒麟軍整齊的從容的在兩軍陣前列隊之后,歐陽仁和才想起來應該讓弓箭手先射幾箭才對的。可是還沒等他下令,那個最前面和勝屠野狐并騎而行的銀甲將軍忽然提馬往前走了幾步,然后慢慢的將面甲推了上去。
禁軍中頓時一片驚呼。
“那不是昭將軍嗎?”
“你看清楚了嗎?我怎么看著好像昭先將軍的樣子?”
“不是說昭先將軍被陛下賜死了嗎?”
“沒錯!就是昭先將軍!”
“難道孫將軍騙了咱們?”
士兵們從小聲的議論逐漸變成大聲的喧嘩,歐陽仁和的眉頭擰的好像一團麻繩,心也不由自主的慌了起來。這個孫勝!為什么沒有殺了昭先!因為欺騙禁軍的士兵們說昭先被皇帝陛下賜死了,因為他勸陛下對大遼興兵而被活活的打死了!靠著這消息帶給禁軍士兵們的激憤,歐陽仁和這個外人才有機會統領這支軍隊。而昭先如今活生生的出現在大家面前,他還拿什么控制軍隊?
孫勝不是說已經殺了昭先嗎?為什么沒有下手?
從沒有領兵經驗的歐陽仁和心里越來越慌,慌的他手足無措。若是他是一個善于領兵的人,老早之前就下令弓箭手一陣亂箭射過去了。只要雙方交了手,不管禁軍的士兵是不是真心造反也已經收不住腳,只能硬著頭皮打下去。
即便是現在,如果歐陽仁和果斷下令自己的侍衛放箭射殺了昭先,只要再鼓動幾句,禁軍的士兵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后未嘗不可一戰。可惜的是,他沒有這些經驗。
昭先提馬繼續前行,根本就無視了那個坐在馬背上略顯慌亂的歐陽仁和。
“孩子們!你們不認識我了嗎!”
昭先振臂一呼。
“認識!”
“你是我們的昭先將軍!”
士兵們開始是小聲的回答,漸漸的變成了高呼。
“你是我們的將軍!”
“我們的將軍!”
昭先仰天一聲長嘯,然后目光變的寒冷。
“你們知道你們在干什么嗎?”
他以馬鞭橫著指了一圈,視線凌厲的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橫刀。
“你們在謀反!”
昭先一聲斷喝,讓禁軍的士兵們每個人心里都一緊。他們握著兵器的手開始顫抖,沒有人敢直視昭先的視線。本來對謀反他們就心懷恐懼,支撐著他們那些許的勇氣的不過是昭先的死訊,可是如今將軍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他們最后的一點勇氣也隨即溜走。他們就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正在被自己的家長訓斥一樣無言以對。
“昭先!你怎么沒死!”
歐陽仁和問出這句話后,忽然發現自己就是個白癡。這句話問出來,只要士兵們好歹一想就能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只是他好歹也是官場上歷練了多年的老油子,立刻話鋒一轉道:“你不是被陛下處死了嗎?!”
昭先冷笑,并不回答他。
“孩子們,你們是真心想謀反嗎?!”
昭先問。
禁軍的人群開始慌亂,沒有人還能平靜。
“殺了他,殺了他!”
歐陽仁和在朝廷里為官的時候很少會犯下錯誤,不管是對付政敵還是維持自己的地位,他的算計不可謂不周到。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心亂的好像一團麻。想好了的規勸黑麒麟軍投降的話語也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腦子里好像變成了一鍋漿糊一樣。他只是下意識的知道昭先必須死,否則七千禁軍必然會反戈一擊!
歐陽仁和喊完那三個字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他忽然在自己面前看到了三千包裹著鐵甲揚起了長槊的騎兵,身后還站著七千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自己碎尸萬段的禁軍。前面是下山虎,后面是群餓狼,他發現自己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