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縣衙的大堂上,痛苦的哀嚎聲凄厲的飄蕩著。懸掛著正大光明牌匾的縣衙大堂此時看起來更像是地獄判官的大堂,血腥而恐怕。沒了雙腳的蘇暉殺豬一般的哀嚎著,只是圍在他身邊的人投過來的目光中沒有一絲的憐憫。
有的只是憤怒,還有能吞噬靈魂的冷冽殺氣。
周延公被親兵攙扶著坐到了蘇暉的縣令座椅上,然后在桌子上擺放好自己的欽差大印。大印外面用黃色的綢緞包裹著,只是此時已經能從大印上往下滴血。
周延公的兩條腿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第一次他感覺這種徹底的無力感。茫然,驚慌,恐懼,絕望,這些情緒在之前紛紛涌來,其變換的速度之快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他拿起刀站在劉勇身邊的時候,其實已經絕望了。
這次南下,周延公沒有儀仗,沒有彩旗,有的只是一面王小牛帶來的鮮紅色的大漢的戰旗。這旗子是從玉州戰場帶回來的,并不完整,破損了的邊角,血跡斑斑的旗面,但是它卻是完美的,無垢無暇。
這面戰旗被王小牛用刀子分成了四塊,折疊的方方正正,放在死去袍澤的胸口上。他親手給死去的袍澤換上了一身干凈衣服,親手用粗麻線將掉了的頭顱縫合在脖子上,親手撫合了死不瞑目的雙眼。
他們都是戰士,雖然死的悲壯卻更加的悲哀。他們沒有死在敵人的刀下,卻死在了同胞的手里。當殺人的刀在出現背后的時候,遠比出現在面前要危險。或許他們死的時候都帶著滔天的恨意和怨氣,埋怨著自己的同胞為什么對家人舉起屠刀?
周延公冷冷的看著在地上來回打滾哀嚎著的蘇暉,看著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慘呼已經咬破了嘴唇的蘇懷,周延公的視線里也有一柄橫刀,閃爍著鋒利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誰指使你來的?”
周延公直視著蘇懷的眸子,語氣平靜的問道。
“我的名字重要嗎?是誰指使的,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蘇懷反問。
周延公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知道了你的名字,然后我會割下你的頭顱。知道了是誰指使你來的,我再想方設法割下他的頭,然后我就可以告訴我死去的同伴,他們的仇我已經幫他們報了。”
蘇懷身子明顯的僵硬了一下,隨后他慘笑了兩聲,指著自己的沒有了雙腳的腿問:“這就是你報仇的手段?不過如此!”
周延公搖了搖頭:“不是,砍掉你的雙腳不是我下的命令。”
他的語氣平淡的嚇人:“如果是我下令,我會讓他們一根腳趾一根腳趾的砍,不會直接剁掉你的雙腳。”
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反正自己也是難逃一死,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既然難逃一死,還不如堅守秘密。或許你家人的生死在那個人的手里掌握,所以你才會有所顧忌?”
周延公支撐起身體站起來,緩步走到蘇懷跟前:“你并不是不想出賣的你的主子來換取活命的機會,你不說,只不過是因為你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周延公看了一眼蘇懷血流如注的傷腿,有些惋惜的說道:“就算是失去了雙腳,也沒有讓你失去理智,很好。”
蘇懷眼神一亮,他似乎從周延公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生的希望。他并不想死,誠如周延公所說。如果他不供出背后的人而被一怒殺死的話,自己的家人不會受到牽連。而如果出賣主子能換回自己的生命,他會毫不猶豫的去出賣。
“若是我說了,你會放我一條生路?”
他盯著周延公的眸子,聲音顫抖的好像一只有了豁口的銅鑼。
“不會。”
周延公搖了搖頭。
“但是我能讓你死的痛快點,而且,我有能力保證你的家人不會受到牽連。”
蘇懷愣住,隨即苦笑。
周延公看了一眼還在哀嚎的平安縣令蘇暉,又看了一眼王小牛,后者心領神會。王小牛大步走過來,一把拎起蘇暉的前襟,獰笑著說道:“你在下令殺人的那一刻就應該有覺悟,自己也會被人殘忍的殺死。”
他拎著蘇暉拖到死去的四個兄弟尸體前面,指著袍澤的尸體吼道:“看見了嗎?他們身上挨了幾刀,我就在你的身上多割一倍!”
一腳將蘇暉踹到在地,王小牛抽出自己的橫刀。在他的示意下,兩個親兵撲上來死死的按住蘇暉。王小牛眼珠子赤紅的蹲下來,撕開蘇暉的衣服,然后用刀在蘇暉的胸口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傷口。
因為失血過多,蘇暉的臉色白的嚇人。他忽然不叫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胸膛幾乎被那一刀刨開,可是卻偏偏沒有露出內臟來。這一刀的手勁掌握的很穩,切開了他的皮膚肌肉,卻只差一點就將他開膛破肚。
“一”
王小牛咧著嘴數數。
“二”
第二刀,王小牛割下了蘇暉一只耳朵。原本對稱的臉型立刻就有一邊被血涂滿,失去了耳朵的地方,只剩下一個黑黝黝還在淌血的小洞。
“三”
王小牛第三刀劃破了蘇暉的額頭,已經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但越是這樣傷口越發顯得猙獰恐怖。失去了知覺的蘇暉茫然的躺在地上,眼神一片死寂。他甚至沒有繼續呼喊,而是僵硬的好像一具已經死去了多時的尸體,可是心跳,脈搏都在刻意的證明著,他還活著。
“四”
第四刀王小牛選擇的位置很殘忍,他用刀鋒撬開了蘇暉的嘴巴,然后刀尖一抹,將蘇暉的舌頭割了下來。一股黑色的血液從蘇暉的嘴里冒出來,那血濃稠的好像燉糊了的雞湯。這幾刀王小牛割的極其殘忍,他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站在縣衙大堂上的親兵們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幕,沒有人覺得這樣做很殘忍,更不會有人同情蘇暉的下場。他們都是從戰場上百戰不死的老兵,心腸早就硬如磐石。他們的心足夠冷,也足夠熱。對自己生死與共的袍澤,他們的血是沸騰的。而對從背后下手殺害自己人的敗類,他們的心如萬年的堅冰。
“夠了!”
蘇懷的聲音顫抖的厲害,似乎心臟就在他的口腔里跳動。
“殺了他吧。”
他看著周延公,目光中都是乞求。
周延公看著王小牛動手,他感覺自己的胃都要從嘴里頂出來了。他想吐,幾次到了嗓子眼的東西都被他強迫著吞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很難看,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冰冷的就好像掉進了臘月的河水里,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忍住。哪怕王小牛做的再殘忍一百倍,也都沒有什么值得譴責的。
無論是誰,拼死拼活的在前線為了保衛家園而血戰之后,才回到了家里就被人從背后捅了刀子,心里都會有著滔天的恨意吧。沒錯,四個親兵到最后足足殺了三十個人,而后親兵們一股腦將三百守備軍全部殺死了,可為什么他們要殺人?若是他們的身手不如守備軍,只怕最后被屠戮殆盡的只能是他們。
周延公是個書生,儒家的思想在他心里已經根深蒂固。當然,儒家思想并不拒絕強硬的手段,只是這種近乎于野蠻的殺戮對于周延公來說還是難以適應,但他必須接受。若是在盛唐時期,周延公遇到這樣的事絕對不會贊同王小牛的方式。在一個統一的強大的國家里,自然有無數中“合法”的和平的手段來解決爭端。
但是現在這樣的亂世,必須用血來涂抹正義。所以,他才會主動的暗示王小牛這樣做。王小牛不笨,也不缺少恨,所以他下手完全沒有顧忌。
“殺了他?”
強忍著身體上的不適,周延公咬著牙問蘇懷。
蘇懷使勁點了點頭:“殺了他吧,給他一個痛快!”
他并不是同情蘇暉,而是同情自己。他知道那個應該挨千刀的六品武官之所以那么殘忍的對待蘇暉,其實主要目的是逼自己說出幕后的主使人。而他同樣知道的是,若是蘇暉最后挨不住死了,王小牛施加在蘇暉身上的手段會一個都不少的用在自己身上。
“殺了他!我告訴你是誰派我來的。”
蘇懷幾乎是喊出來的,他的聲音嘶啞而瘋狂。
周延公點了點頭,他知道蘇懷現在已經沒有膽量再和自己耍詭計。王小牛得到周延公的默許,隨即一刀抹在蘇暉的脖子上。已經幾乎流干了血的蘇暉,大動脈被割破居然沒有血噴出來。在他臨死前看向蘇懷的最后一眼中包含的意思,是感激。
蘇懷在那個眼神中讀出了兩個字,是謝謝。
蘇暉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有解脫。他生前殺過人,在平安縣為官十年,直接間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兩只手都數不清。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慘死在別人的手里,而且死之前會遭受到那樣劇烈的痛苦。
看著他臉上的解脫表情,王小牛低低的說道:“到了下面我的兄弟們不會難為你,你已經用死贖了罪。只是你在下面要好好想一想,下輩子如何做人!”
他在人這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很蒼涼。
“你能保證我家人的平安嗎?”
蘇懷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周延公想了想,然后鄭重的回答:“我不能,但是我會盡力。如果你的家人和你一樣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他們同樣會得到懲罰。”
蘇懷臉色變了一下,隨即釋然的一笑:“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在他們眼里,我還算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記得,我送給兒子的第一幅親筆寫的字是‘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我兒子叫蘇定倫,已經娶妻生子,他們沒犯過錯,不會遭報應。”
周延公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么意思,他點了點頭:“我記得了,你的兒子叫蘇定倫,是一個善良的人。”
蘇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周延公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是對是錯,我也預料不到你們能不能扳倒我的主子,又或是如同現在一樣,你們慘死在我主子的手里。不過…”
蘇懷頓了一下,釋然的笑:“這和我沒有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