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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朝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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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決戰風雪之巔第十七章朝爭(上)

  天拂曉,龍風殿前,百官云集。

  這是淺水清第一次正式上朝,在皇帝的決定下來之前,他仍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五品虎威將軍,如果不是在止水立過大功,怕是連參加朝會的資格都沒有。如今來到這龍風殿前,眼看著一個個官員最低也在四品以上,看來自己是只有敬陪末座的份。

  然,眾官員看他的眼神卻是既懼且驚的。

  天下能有幾個五品將軍敢殺相爺之父,兵困相府,到如今仍安然無事的?終是找不出幾個。

  無半點背景后臺,僅靠那赫赫功名與一身殺膽,敢做出如此事情的人,哪怕是個街頭乞丐,都能讓人另眼看待幾分。

  永遠的是官員等皇帝,所以時辰未到,百官已集體在大殿前等候,那個時候,申奇大概是唯一敢上前和他說話的人。

  “終于又見到將軍了。”聲音里赫然透著幾分喜悅。

  “近來可好?”淺水清問他。

  “托將軍施援手,才賴以有今日,現在好得很。”申奇恭敬答。他如今已是朝中新任的中侍郎,官居四品,和他老爹同級,比淺水清還高一品。

  走學術道路,是官場上永遠的捷徑,這是半點不假的。

  “也需你自己努力。”

  “終不忘將軍再造之恩。”

  “會有需要你回報的時候的。”淺水清淡淡道。

  申奇笑道:“我先跟你說一下這里都有些什么人吧,省得一會朝會上,將軍有劍卻不知該捅向誰。”

  淺水清也笑了起來。

  按申奇的指點,站在自己左首不遠出的那個山羊胡須的老頭,就是太子太傅公孫石,此刻他連眼都不瞥自己一下,仿佛他的回朝與淺水清是沒有半點關系的。

  到底是經過官場數十年侵淫的人物了,不會如申奇這樣的毛頭小伙子這般急急過來示好。淺水清幫他抬他,也無非是用他靠他,彼此間誰都不必欠誰的,只需要一份合作的默契。正如淺水清和南山岳之間有化解不開的仇怨一般,淺水清并不擔心公孫石和南山岳之間有可能有什么私下的秘密接觸或交易。

  他們的仇,同樣大到難以化解。

  殿正中央站著的老人是歷明法,朝中地位僅此于南山岳和烈狂焰,再過去是尚書省提學司陳進忠,禮儀司沈昱,刑名司周良,司封蔣元,御乾院鹽鐵官呂長津,轉運官師尚,軍務府武選司朱丹心,地圖秦浩然,甲械呂長恭等一干朝廷要員。

  其中尚書省的干員幾乎都是南山岳的死忠之將,南老頭現在不能上朝,卻可以通過他們表達自己的意思。而御乾院里也有不少人對南山岳是既畏且敬的,南山岳的勢力終究不是淺水清可比。

  反到是軍務府的人,由于天生的文武對立,只有極少數會賣南山岳的面子。相比之下,他們看淺水清可能會順眼許多。

  軍務府的一干大員中,有一員年輕將軍,儼然如鶴立雞群,顯得分外挺拔,引人注目,一席紫色大氅披在身上,顯得是如此英武不凡。

  僅僅是看了他一眼,淺水清就已經知道那個人,正是云嵐。他們兄妹其實是非常相像的。

  “云嵐于七日前回來,這些日子曾與南相屢有接觸。”申奇小聲道。

  “云霓已經跟我說過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淺水清隨意道。

  兩個人不再做交談,旋又分開。

  淺水清的目光停留在云嵐身上,直到云嵐轉過身看向自己時,目光交接,云嵐的臉上露出一線神秘的微笑。

  那微笑,令淺水清分外動容。

  朝會開始前,百官們是議論不休的,可隨著那一聲梆子響,龍風殿大門開啟,傳令太監放眾官進殿,所有的聲音便在一瞬間啞然而止。

  今天的朝會正式開始了。

  會議,是自人類有歷史以來就一直存在的一種特殊的思想表現形式,它充分發揮集思廣益的特點,將所有的問題都擺在臺面上,供人們商討,談論,并做出抉擇。它是人類作為生物頂端的最高級存在的一個基本明證,至少動物們是不會開會討論任何問題的。

  然而千百年來人類智慧的發展卻總會將一切美好的東西逐漸演變成一場場骯臟的充滿丑陋交易的事物,當會議發展到一個極端時,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個充斥著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存在。

  朝會這種代表了封建帝制時代最高決議中心的場合,更是將這種形式推到了一個極至的顛峰。

  在這里,朝會就仿佛是一個展現人性的大戲院,權力,財富,官場關系,統統是演員們用來表演的資本,指桑罵槐,栽贓陷害,扭直為曲,指黑為白的能力則是演員們長期苦練的基本功,彼此攻訶,彈劾,請功,辯護等一系列曲目,更是每次表演必然的保留節目,甚至于斗毆,撕打,拳打腳踢,暴跳如雷等一系列全武行式的表演在必要時亦可上演,高坐龍椅之上的皇帝,就是這大戲院唯一的觀眾,他靜靜地觀賞,默默地評價,并最終確定誰的表演最為成功,誰的戲法最為漂亮,誰是今天最成功的演員。

  有些演員因表演出色而上去了,成為劇團的臺柱,有些則從此落幕,寫下人生的最后篇章,還有些人敗而后餒,推倒重來,哪怕從一個龍套開始,也帶給人致命的威脅,也有人好花不常開,最終被后起之秀反超而過,遺憾退出這人生的大舞臺。

  今天,在這大戲院里,表演的主角是淺水清,出演的是壓軸大戲。

  朝會剛開始的時候,淺水清的人就象在空氣里消失了一樣,沒有一個人提這個名字,他站在朝堂上,就仿佛根本無人看見,各臣工官員紛紛匯報自己的工作,搶著要把手里的事情先交代清楚。

  總得先把事情處理妥了才能開戰,否則一旦硝煙彌漫,只怕又不知得拖多少公事下來。

  一個半時辰后,所有事情基本都已商討完畢,耳聽著蒼野望問出:“還有什么事嗎?”

  立刻有人站了出來,正是禮儀司沈昱。

  “陛下,臣要參人。”

  蒼野望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做了個手勢讓他講下去。

  “鐵風旗掌旗淺水清,居功自傲,擁兵自重,目無王法,不遵王令,昨天剛進蒼天城,竟然就帶士卒兵圍相府,如此以下犯上,是為大逆不道之舉,請陛下嚴懲之!”沈昱大叫。

  一句話如水進沸油鍋,嗡的一聲在朝堂上便炸了開來。附和響應者有之,氣憤漫罵者有之,冷笑不屑者有之,閉目養神者竟亦有之。

  淺水清看了一眼公孫石,公孫石微微點了點頭,也站了出來:“陛下,臣要向皇上推舉一位國之功臣。”

  蒼野望道:“講。”

  “鐵風旗掌旗淺水清,以微薄之兵,掃平整個止水,功高蓋世,為帝國創下不世奇功,我帝國終于又出了一位曠世良將。如此英雄人物,帝國若不重獎重用,只怕要白白寒了軍心了。”

  沈昱怒目瞪向公孫石:“無德臣子,縱有天功,又豈可因公廢法理法紀!”

  公孫石冷笑回應:“挾財入京,一路需士兵衛護,又何來兵困相府之說。”

  刑名司周良立刻道:“若非兵困兵逼,又何需兩千人之多!”

  新科狀元,中侍郎申奇道:“這正說明淺將軍為國盡忠,不遺余力!”

  沈昱再接口:“偏要宅選槐樹胡同,與相爺比鄰而居?”

  公孫石立刻冷笑:“莫不成沈大人是因為淺將軍沒有住在你家附近而心有不滿?又或是沈大人你做南家忠狗做慣了,以至于都忘了連南相也是為帝國在效力!”

  “公孫石,你放屁,你才是淺水清的忠狗呢!”

  公孫石摸著胡子笑:“沈大人掌天下禮儀,口出不遜,著實是令人失望啊。老夫要做,也只做帝國忠狗,做得心甘情愿,做得無怨無悔。”

  朝堂上的熱鬧在一瞬間升到頂點,淺水清的名字就仿佛一個火藥桶的引線,在頃刻間引發了一場朝廷上的爭辯大爆炸。有關于淺水清的壓軸大戲在這刻正式開始,于紛紛攘攘中演出這場描盡眾生百態的人生大戲。

  以禮儀司沈昱為開始,尚書省各部官員,如刑名司周良,司封蔣元等,與以公孫石為首,申奇等新晉官員附從,展開了一場堂而皇之的朝堂角力。

  假如是南山岳在這里,他一定會驚愕發現,原來朝堂上支持淺水清的人,竟遠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絕大多數的年輕官員和武將,幾乎都是站在淺水清的一邊,而大多數的老臣子,則是站在南山岳的一邊。

  這是新與老兩股勢力的對撞,兩股不同勢力在朝堂上的角逐,不僅僅代表了兩個人的命運,同時也影響著絕大多數人的命運。新人們渴望淺水清能出頭,從而為自己踏著老一輩的尸骨更上層樓打下良好的基礎,老人們則要捍衛自己的權力,絕不讓新晉小子們有踩在自己頭上的機會。

  早在半年前,淺水清便已努力培養屬于自己的新興勢力,在這刻突然拿出來的時候,儼然是一幅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氣象。

  沈昱的聲音在這刻高亢起來:“淺水清不聽軍令,驕橫跋扈,殺戮止水,結怨天下,雖薄有微功,卻憑功自驕,屢犯國法軍規。在赤水鎮,他縱容部下借糧生事,導致驚掌旗身死,方篡居其位,在大梁城,他分發宮女,殿柱題字,視皇產如無物,回到帝國,他又借病不歸,拖延時日,月后方返,如今又兵困相府,以下犯上,更是罪上加罪!陛下,淺水清其人,手段殘忍,目無法紀,心腸歹毒,這樣的將軍,別說是賞他封他了,就是讓他留在朝中,都是對天下臣德的侮辱!”

  “正是正是!”一片附和之聲響起。

  公孫石也冷笑道:“淺水清領萬人平天下,一切所作所為,皆為戰爭需要。禮儀與軍事歷來是沖突的兩件事,沈大人每日修身,以恭謙溫良為己德,不明軍事,不知兵法,到也罷了,但是如此夸夸其談掩其功名,彰其過失,你當陛下也如你般是個兵法白癡嗎?”

  那句溫謙恭良本是用來形容對女人的要求的,這刻被公孫石用上,顯然是在暗中嘲諷沈昱,連淺水清都不能不嘆服姜果然是老的辣。

  沈昱氣得大叫:“公孫石你放屁!”

  申奇立刻接口:“那沈大人的意思就是陛下其實果如你般不知兵法嘍?”

  沈昱沒注意到公孫石話里有話,被申奇這么一搭一檔,自己剛才的怒斥竟完全成了另一個意思,大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一句話,頓失了原來的威風。

  朝堂中響起一片吃吃的低笑聲,公孫石長期官場角力,縱然離開朝堂十余載,一朝回朝,竟依然是寶刀未老,只幾句話就將對手逼到尷尬境地。難得申奇也有這份天賦,竟然一下就抓住對手的錯漏,予以凌厲反擊。

  這刻公孫石笑道:“既然不是這個意思,那大人就是自認不懂兵法了,既然不知兵法,又何必在這里謬言軍人行為之對錯,何不將一切交給皇上處理,陛下自會有公斷。說起來,天風軍律,凡在外統兵之大將,若遇堅城而下之,可以該城府庫之財相賞。淺將軍自入止水以來,一路下城無數,本可刮盡所有,盡歸囊中,但其心念帝國大業,將所得絲毫不留,全部進獻帝國,如此作為實為朝之忠臣,國之棟梁。為何諸位臣工反因此指責將軍領兵過眾呢?非要那無數財寶盡入賊人之手,大家才心甘不成?又或是妒其功德,反進小人讒言?!”

  這番話,不是不凌厲的,著著實實的擊中了對手的要害。

  反駁之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蒼野望的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這場朝堂上的爭鋒,本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其爭執的力度卻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軍務府武選司朱丹心哼道:“沈大人掌天下禮法,本應以身做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不遜,連我們這幫粗魯武夫都有些看不過去了。天下尸位素餐者本眾多,無德無才而竊居其位者更不在少數,如今看來當以沈大人為此類翹楚了。”

  “朱丹心,你,你,你!!!”沈昱接連你了三聲,那句放屁終究是不敢再說出來了。

  朝廷上的熱鬧依然在繼續,彼此你一刀我一槍,誰也不肯退讓。

  這是一場注定了的朝爭,卻僅是開始,而非結束。

  那個時候,在這朝堂上愈演愈烈的激辯之中,淺水清的思想卻忽忽悠悠飄向遠方。

  戚大哥,你說得當真對呢。這官做得大了,其實一點意思都沒有。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帶著云霓永遠離開這朝堂之上,每日里與人吵架,可絕不是我的興致所在。

  他一時有些感慨,一時有些茫然,以至于朝堂上的那些辯論之話再入不得他的耳朵,只到蒼野望的那一聲憤怒大吼:

  “夠了!”

  才將他從魂飛天外中牽了回來。

  原來蒼野望,終于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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