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長白郡.大帥府.書房此刻入夜,寒露甚重,天穹上繁星點點,遠處幽黯的樹叢在風中搖擺,一批親兵在庭院中伺候。
傅允信此刻端坐在書房中,臉色鐵青,在傅允信的面前案幾上,放著幾封已被開啟的書信。
傅允信兩只眼睛緊緊盯著這幾封書信,嘴角牽動,流露出一絲冷笑又混有憤懣的神情。
在傅允信的面前,站著一個官員,有著三十年紀,此刻正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言。
“哼!好一個忽爾博!”啪的一聲,傅允信將面前案幾上的書信,狠狠的掃落到地上,頓時一片狼藉。
“想要讓本帥投降胡人?想讓本帥成為千古罪人?他們想的倒是不錯,可惜未免太過小看本帥了!”傅允信冷冷說著,鐵青著臉,在房中度步徘徊著。
自己剛才看的幾封信,都是自己認識的一些人送來,這些人現在都歸降了胡汗,信中的內容,無有例外都是些勸說之話。
無非是草原現在集兵三十萬騎,天下無人可敵,與其兵敗被滅九族,不如現在就歸降了四王子忽爾博,與忽爾博合作,進攻中原。
奪取了天下,在大汗成為皇帝后,也會有著一番潑天的富貴…
對于這些書信之中的內容,傅允信自是嗤之以鼻。
天下?
這些人真當中原無人?
縱幽州已被外族侵吞了一半地域,并州被外族入侵進來,可中原地域遼闊,能人居多,遠的不說,附近幾個州的諸侯,都不是輕易能打倒。
特別是南方的楚王,已經統一長江以南的區域,現在更是兼并了豫州,可預見未來,能統一中原腹地。
作為諸侯,針對王弘毅,傅允信還是下了大功夫進行研究。
五年前,有人提起王弘毅,還會說王弘毅小兒一個,就算繼承了父親的基業,又能統帥留下的江山?如何能威懾老臣?
三年前,有人還認為王弘毅是蜀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現在,王弘毅統一蜀中,侵入荊州,與魏越大戰并且取勝,又第二年統一南方,現在更入侵中原,由一鎮節度,變成了楚王,不過五年,這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這點?
這樣的人的王業,胡人能輕易打敗,傅允信是絕對不相信,最多是以黃河為界,南北分治,所以兵臨城下,傅允信還是猶豫,這降了胡人,如果胡人一統天下,還可以說這是順應天命,如果一旦兵敗,就釘在恥辱柱上了。
“主公,請聽臣一言。”這時,一直站在面前不吭聲的官員終于開口了。
傅允信看過去:“說。”
“諾。”
此人小心翼翼說著:“雖臣不曾看到書信內容,但臣也猜了個十之八九,想必是有人在這時勸說主公歸順胡汗…”
“恩,你說的不錯,確是如此。”傅允信冷哼的說著:“不過,本帥再不濟,也有著并州之地,何必非要上趕著去吃一個外族畫的餅?”
“主公既不準備歸順外族大軍,那就要吩咐下去,誓死抗敵…”這官員,說到這里有些吞吞吐吐,事實上,他心里暗想,傅允信只不過得了并州五郡,還不是真正并州之主,現在更是岌岌可危。
傅允信略一想,就頓時明白了,不禁皺眉:“莫非…是有人私下宣揚本鎮要歸降一事?”
“回主公,此流言的確有之。”
“有這事…來人!”思索一下,傅允信一個將校叫了進來,吩咐說著:“你去通知下去,凡有品級官員,都去議事廳,本帥有事與他們說。”
“諾!”將校低聲應了一聲諾,出去了。
“不好好敲打他們一番,他們不會知道這并州是誰人天下。”傅允信冷冷哼的說著。
“主公英明。”官員行禮說著。
正在說著話,一陣急促腳步聲由外傳來。
“外面是誰?進來!”傅允信便是微微皺眉,說著。
片刻,一個親兵從外面走進來。
“報!”這個親兵一進來,就跪倒在地,恭敬說:“大帥,有緊急軍報!”
說著,將一封急報,遞了上去。
傅允信心下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來不及將這感覺壓下,伸手將軍報接了過來,只展開看了一遍,突然之間,心里轟然一聲,臉色變得煞白。
全身的血,都突然冷徹骨髓,一時,房內變得一片死寂,手一松,手中的軍報甚至直接跌落到地上。
官員見此情況,不禁心下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看主公這副模樣,軍報上的消息,定不是好消息。
“主公!您…”
傅允信臉色蒼白,擺了擺手,說著:“你看!”
“是!”這官員猶豫了一下,連忙撿起地上的軍報,也匆匆看了一遍,看過后,他的臉色也變的蒼白下來。
軍報:胡人繞兵一萬,卷民攻城,元陶郡三日就降,清平郡太守棄官而走,不戰而降。
反而不太臣服的新興郡,抵抗到現在,沒有降意。
現在在傅允信手中,只有三郡了。
這才過去幾日,就如此大變,現在三郡士氣低落,怎么對抗胡人?
哆嗦著嘴唇,官員看向臉色灰敗的傅允信。
不過這時,傅允信漸漸緩過神來。
和適才的決然相比,此時的他,臉上多出了一絲茫然。
醒過神來,轉過臉,沖著官員揮揮手,說著:“你先下去!”
“…諾。”官員見狀,暗嘆一口氣,步了出去,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讓主公自己思索一下。
傅允信吩咐完他,臉上也顯現出了一絲疲態。
本來作為并州大帥,傅允信遠遠沒有外人看著風光,偌大的并州,九個郡實際上只有五個郡是能真正供他驅使的力量,別的四郡,都是聽宣不聽管,導致整個并州并非是鐵桶一個,讓外族各個擊破。
在得知自己只有三郡這消息時,傅允信只覺得心中震恐,信心一下子崩潰了。
頭疼起來,不得不在椅上閉目靠著,打算瞇上一會,過了不知多久,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
“大帥,廣云大師求見。”親兵在外面小心翼翼說著。
“廣云大師?”本來想要發火,可聽到這名字,傅允信又猶豫了下來。
廣云大師在并州是享有盛譽的一位高僧,不僅在百姓中名聲甚好,在官員中,有著很好的口碑。
據說此人有著諸多神通,只是平日不肯顯現,直接不見的話,有些不妥,只是自己與其并無什么來往,這時他來見自己,會有何事?
傅允信是將門之后,對神道佛道并不是很感興趣,因此即便此人在自己的境內,他也不曾召見過對方,只是陪著母親上香時見過幾次,聊過幾句話,覺得這和尚很是清雅,但也僅此而已。
想到母親對此人頗為推崇,以及這人的名譽,實是不好就此將其趕了出去,于是淡淡的吩咐:“請廣云大師到我書房來吧。”
“諾!”親兵下去。
不一會,腳步聲由外傳來。
片刻,一個身材高大,面相莊嚴,六十左右的和尚從外面走進來,單是從氣度來看,這位廣云大師就有著所謂的佛門威儀。
傅允信愿給幾分面子,直接站起身,向對方拱手:“廣云大師!”
“傅施主!”和尚微笑著向他還禮,一番客套之后,分賓主落座。
傅允信心下煩躁,這時勉強露出一抹笑,客氣的問:“不知廣云大師前來,可是有什么事情?”
廣云大和尚微笑:“大人,貧僧此番前來,是為了給大人指點迷津。”
“哦?”傅允信頓時眼睛瞇起來,心下有些不以為然,卻說著:“傅某倒要聽聽大師之言了。”
對于傅允信的反應,廣云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緩緩的將來意說明。
“大人,其實這并州戰事,貧僧也有所耳聞,知道大人正在為此事苦惱,貧僧此番前來,是想給大人指條明路。”
廣云緩緩說著:“實不相瞞,貧僧早先給大人相過一面,看的出大人本是封侯封公大富貴之相,但卻要找對明主,并且有著許多晚福。”
“凡天下事,未必不能有改,大人苦惱怨恨之事,未必以后一直苦惱怨恨。大人珍惜之物,未必以后一直視為珍寶,順應大局,后而思變,也許才是大人的出路…”
一番聽起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卻讓傅允信漸漸的陰沉下臉來。
“大師前來,莫非也是來當胡人說客?”這話一說出來,就帶著一絲殺意。
廣云大師面對對方的殺意,絲毫不懼,緩緩說說著:“大人,眼下并州殺聲四起,生靈涂炭,宛然地獄,出家人本不干涉世俗,只是見此慘境,豈能無感。”
到這里,滿臉悲憫之色,看得出,這神色是他真的認為自己悲憫眾生:“貧僧只是不愿黎民涂炭而已,要是大人能挽回大局,貧僧也不會來此說這番話。”
見傅允信猶自沉默著,他又繼續說著:“大人,眼見天下漸漸分明,南北都有明主之相,可是這里并州離南主甚遠,遠水不解近渴,大人并無多少選擇余地。”
“大人就算不為自己和家族考慮,難道不為并州六百萬百姓考慮?只要大人降之,并州大局就立刻平穩,不但大人有著公侯之賞,而且還能挽回百萬人的性命,就此一功,就功德無量啊!”
說到功德無量時,傅允信突然之間覺得,百萬百姓在苦海中沉浮的景相,閃過腦海,一種悲愴的感覺浮現出心中。
定神看去,只見和尚智合什低喧佛號,灰色僧袍外披上袈裟,目光閃耀著智慧又悲憫的光芒,一時間傅允信汗濕重衫,如遭雷擊,半晌不言不動。
和尚又念佛號說著:“大人,你不要計較個人名譽,要為了天下蒼生啊!”
這話一出,傅允信一下子似乎老了十歲,開口:“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