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夜色蒼茫,云星橫空。
茫茫天際之下,遠處王鎮軍的營地格外顯目。
三萬人的大營,連綿數里,里面到處是篝火,夜下看去,一片赤紅。
杜恭真站在城頭,望著城下,一時陷入沉思。
他身旁的杜冉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卻終因對方積威甚重,而勇氣漸消”只站在一旁,不敢發一言。
對這位叔父,杜冉既敬且懼,縱然他有些野心,只要叔父還活著一日,他絕不敢有所造次。
順著叔父目光,杜冉將目光落在連綿數里的大營上,這星光下”這點點營帳篝火,連成了一片,此起彼伏,浩瀚如海。
“士氣高昂,實力強大!”杜冉有些貪婪的望著城下軍隊,若是這支軍隊是屬于他,那他所想要擁有的一切,就必會唾手可得。
可惜,這樣一支軍隊,是屬于王弘毅,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奪去了所有同輩人的光輝。
這時,沉默中的杜恭真回過神來。
“冉兒,紅澤城中,還有多少士兵?”,盯著連綿數里的大營,杜恭真用沙啞著聲音,低沉問著。
這聲音很低,除身旁杜冉外,無第三人聽到。
杜冉心中一動”看了上去,只見叔父眸子中,突然之間燃燒起一朵幽暗的火焰,卻只能不甘不愿的回答的說著:“叔父,城中尚有三千余人。”
“三千…,哎!”這數目”令杜恭真眸子中幽火轉眼熄滅,一閉眼”心里嘆息,自己龐大的基業,已經在這次戰役中灰飛煙滅。
“…,現在士氣如何?有多少可戰之人?”杜恭真繼續問著。
“叔父,城中士卒”休養幾日,或能恢復士氣和戰力。”杜冉想了想說著:“至于現在可戰的人,只怕三百都湊不起來。”
杜恭真聽了,眼神黯淡下來,喟然嘆息一聲,仿佛用盡了氣力”顧然說著:“兵無常法,戰無常道,唉,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說著杜恭真實際上已經凄然淚下,只是這時天暗,又在看著遠處,久久沒再言語。
即便不問”杜恭真是大將,豈不清楚”經過成都軍這一番圍攻,傷亡慘重”若一直不曾有援軍來,或許這些士卒在與敵軍殊死搏斗間”還能迸發出些殘余斗志來。
可現在”援軍到來”一舉大破魏存東,底下士兵已經泄了氣”松了勁,再戰就難了。
杜恭真注視著下面連綿的大營,若自己還有一千可戰之兵”自己就敢于搏一搏,夜襲大營”可是現在…
“叔父,您是否…,決心迎王鎮軍入城?”,在此情況下,杜冉自是想了解叔父會做出何等決定”這關系到自己未來存亡與否,以及杜氏一族命運,于是杜冉吞吞吐吐說著:“按事先約定,救援之后…”,”
“容我再思量一下。若王弘毅派特使入城”你便說我病倒于塌,拖延一時,唉,容我再思量一下”,嘆息著,杜恭真轉身下城樓。杜冉跟了上去。
路過的城樓上,斷肢負傷士卒,低聲呻吟聲,不斷入耳,沖鼻血腥氣,絲毫不曾令這位昔日名將蹙一下眉頭。
“好生安置這些傷員,能救治的莫要放棄。”,臨下樓前,杜恭真轉過身”對隨自己到城樓石陣處的杜冉說著。
“請叔父放心”小侄已喚來城中醫師,讓他們取來庫存金瘡藥”為這些士卒進行救治。”杜冉這點還是能保證,于是回著。
杜恭真點點頭,現在急需回去,休息一下,同時思考一番接下來該做出何等決定。
城外戰場,已被打掃干凈”接下來,王弘毅必會虎視眈眈,現在如何是好?
下了城樓,坐進馬車,晃晃悠悠的,杜恭真一時昏睡過去,馬車猛地一停時,他方從睡夢中赫然驚醒。
“已經回來了?”從車窗口向外看去,顯然已至大帥府,這時”入夜深了,更鼓聲從遠處隱隱傳來,更增加了四周的寧靜。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猛的皺起了眉。
五六個府邸仆人,極狼狽,正被士卒捆綁住,向府內拖去,門。住站定的管家”臉色陰沉著,很是難看。
杜恭真看了一眼,先沒有吱聲,下了馬車”在廊下跺跺腳,自走進大廳”在椅上坐了,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才說了聲:“讓管家進來。”,“是!”自有親兵跟隨,聽到命令后,立刻去傳達著命令。
“大帥,您回來了。”片刻后,這管家進來,忙換上一張笑臉”過來行禮。
“他們是怎么回事?”,杜恭真目光鎖在管家臉上,沉聲問著:“說吧”都用上了府上的親兵了,這幾人是怎么回事?這時,莫非家中還出了叛逆不成?”
被杜恭真這目光一掃,管家背脊一寒,幾乎瑟瑟發抖起來:“大帥,這幾個奴才倒不是叛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杜恭真便坐于椅上,冷冷問著,也難怪杜恭真會想到這上頭來,此時局面紛亂,自然有所,猜疑。
“他們擔心怕事,想趁亂逃走!”管家垂首站在杜恭真面前”小心翼翼說著。
“逃走?”杜恭真是聰明之人,一轉念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冷笑出聲。
“呵呵,這等行為,還不算叛逆是什么?家主遇險,家仆不僅不思與杜家共存亡,反倒想溜之大吉,倒還真是忠仆啊。怎么,城外成都軍潰敗,文陽軍勝而不退,他們這些奴才”就察覺出不好了?嘿嘿,這等敏銳,真是人才,人才啊!”,他冷笑著,自言自語,對面站立著的管家低著頭”連目光都不敢與之相對。
“大帥,這幾奴才如何處置…是否,是否仗斃…”直到杜恭真沉默許久后,管家方小心翼翼詢問著。
身為杜家的管家”他對這一代杜家家主還是有些了解,知道這時杜恭真看似平靜,實際上,已是處于發怒邊緣”一個處理不好,只怕會連累到自身安危仿佛根本看不見眼前之人小心翼翼模樣”杜恭真轉過身,隨意的揮揮手:“,交于你處置吧,這事府里都有規矩”你身為管家”自然知道怎么樣辦理,你且下去吧,叫他們在外面守著”吾若不喚,不得入內。
“是!”,管家不顧頭上一層冷汗”得到命令后,小心翼翼退出書房,將門關好。
出了門去”管家走到了走廊處,就有人迎接上來:“六爺。”
“把這幾個奴才亂棍井死!”,管家陰沉著臉說著。
這時,已經是半夜”房里只有一支蠟燭,杜恭真沉默了許久。
剛才這幾個逃奴的事”在往昔”杜恭真連問都不問,自然有下面的人處置”但在這時回來”遇到這事,卻使他心中翻滾”此時他內心里,只是說不盡悲哀。
“王弘毅啊王弘毅,實是想不到,最后老夫會敗到你手中”,”
坐在桌案后,這股心中熱火漸漸熄滅,心中就感覺到遠懼,現在人心如此浮動,若是王弘毅攻城”已經瀉了勇氣的士兵,還能抵抗嗎?
就算抵抗,又能維持幾日呢?
自己已經老了”這時如果硬是違抗下去”杜家又會怎么樣呢?
還有自己三個兒子,想到這里,他眸中火焰徹底熄滅,嘆了口氣:“來人!”
書房外面,親兵和近侍一直都在原地站著。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就有人想著讓管家勸著休息,這時,突然之間聽見傳喚,下面的人忙掌燈進來。
杜恭真見有人進來,平靜的說著:,“你立刻去召見著洪禮來見我。”
洪禮就是信使,至于管家如何處置方才之事,杜恭真已無心去理會。
聽了這話,立刻應著,出去,雖然這時已經深夜,這洪禮想必已經睡了,可是大帥叫人,就算睡了也要喚醒。
果然,沒有多少時間,洪禮就來了:“大帥,你叫我?”,杜恭真語氣沉重說著:“其它人出去,洪禮你迂來一點。”
洪禮忙再行幾步,靠近杜恭真跟前,聽杜恭真說著:“你這次出使有功”可惜我不能給你什么了。”
洪禮見杜恭真表情誠摯,卻有著英雄窮途的神態,心里一顫,熱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著:“大帥,您提拔于我,古有明訓,我是臣子,要什么賞賜呢?這是我的本分!”,“唉!危難見忠臣…這事不必再提了”我想問問你,你熟悉王弘毅,這次本鎮要如何是好呢?”
“是,主公有奪蜀地甚至天下之志不?”
“…天下,我還真沒有想過,你想說些什么?不妨直接說。”,“是,那臣就直言了,主公割據一郡,自然是基業,可是現在這情況,已經是難以獨立了,主公你想想,您既然并非想奪取天下,那為了子孫計,只要保著杜家的富貴”是不是?”,“哦?”杜恭真立刻明白了意思,聽到這里,不由深深嘆息一聲。
“是,臣在想,天下總有一主,割據不是常事,既然現在藩鎮不可保,那就投靠明 主,主公,紅澤鎮不過一郡”而從龍早者,豈止一郡之官?”,洪禮正要接著往下說,卻見杜恭真站了起來,擺了擺手,便住了。。
杜恭真嘆了口氣:“說得好,可是王弘毅就是明主?”,“就算未必是天下,也是蜀地了,魏存東一敗,他年紀已大,回去只怕死期不遠,他一死,如何對抗王弘毅?主公降了,這蜀地三州十八郡,總少不了主公一個郡將或者太守的位置。”
杜恭真聽了,不由精神一震,覺得有道理。
只聽洪禮又說:“至于天下明主,卻是不知,不過并無大患,說句誅心的話,日后若有真主,王弘毅日后為蜀王,不可降,主公又何愁不官?”
杜恭真聽完了,眼睛一亮”說著:,“大善,明日一早,我就出降獻城”看這王弘毅,如何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