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涵被救出的第三日,也就是九月三日,魏存東發出一道命令。
“觀成都府宋氏一族,勾結叛匪,諸多罪狀,且并無退悔之意,背后怨尤,謀害命官…與以族滅之罪,本帥本非嗜殺之人,除此七十一人,與宋氏往來者,若脫離宋黨,將逃犯宋涵惡行之事舉出,尚可寬恕,不然被宋氏株連,必如此七十一人,斬首棄市。”
隨后又發一道命令于眾人:“凡報以逃犯宋涵行蹤者,賞千金,予以官職。”
午時三刻,菜場上,除宋涵外所有被抓宋家人,以及掌柜之類,皆被當眾斬首,尸體拋于亂崗,頭顱高掛于廣丵場處。
成都一處道觀面積很大,周圍蒼松翠竹,十分幽靜,一座精舍坐落其中,里面清一色的檀木家具,窗明幾凈,一塵不染,正中掛著一幅仙真圖。
一個道童,為成鶴斟了茶,恭謹的退了出去。
成鶴喝著茶,看著手里由眼線傳回來的密報,暗嘆魏存東手段狠辣,果然是藩鎮大將,殺起人來,真是干脆。
笑了笑,將手上密報撕碎,扔進一旁火盆,漸漸焚成灰燼。
縱橫成都府上百年,歷盡沉浮,幾起幾落,稱得上是蜀地幾大族之一的宋氏一族,竟就這樣元氣大傷,幾乎三分之一被斬殺。
當政者不再顧忌臉面,撕破面皮之時,所謂的世家,也不過是執政者手中棋子,任由捏攥。
成鶴身份是方外之人,自然危險不大,可知曉這些事,對這些真正掌權者,更起了幾分忌憚。
這次救出宋家家主,師門很是欣賞,已經發了勉勵令。
“師兄,咱們的人已經與文陽府再次接上頭了。”外面傳來腳步聲,說話間,師弟已是步進來。
成鶴手一頓,點點頭,問著:“他們怎么說?”
“已派專人過來,人到后,自會與我們聯系。”師弟回答的說著。
成鶴一笑:“他們這是對我們不放心呢,怕是陷阱…不過,若非如此謹慎,怕是不放心的,該是我們了。”
“師兄,宋家家主的情況可還好?”師弟很是關心此事:“宋家一家被屠,他已得知此事了吧?會不會出什么狀況?”
“此人是個了不得,雖是傷心一場,卻很明白情況,并未做出什么不當行為。難怪能帶著宋家在成都府這么多年,若非魏存東出其不意撕破面皮,對宋氏下手,宋家未必會敗的如此慘烈。”
只是唏噓一聲而已,成鶴倒并不太在意。“兩日前,我已派人去看過他,地窖里一應俱全,里面又極是隱蔽,魏存東的人查不到那里去。只是出城的話,這幾日還是有些困難,只能等文陽府來了消息再做商議了。”
魏存東對宋涵被救一事,的確冤念極深,不過搜索了半個月,卻沒有任何消息,任何組織都不可能這樣長期緊張搜索下去,只得松弛了下來。
并且這時,魏府內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雖被壓了下去,還有風聲傳出來,說是魏存東新納妾室暴斃,惹得魏存東大怒,調查府里誰敢爭寵殺人。
這情況很是有利。
搜尋半個月未搜到人,城中已然不像一開始這樣緊張。
城門處,對商隊搜索和行人的搜索和限制,也減輕了許多,總不能為一個逃犯,便毀了成都府正常秩序和貿易。
九月十五日,天氣已轉向爽朗,大街上,行人漸漸多起來。
一支普通商隊,在南城通往城門那條街道行過。
十七八輛馬車上,塞滿了貨物,數十人護衛著,看樣子也不是弱小的商隊。
這支商隊行到南城城門處,被士卒攔下來。
“你們是哪家商隊?出示文書,接受檢查。”城門小吏對商隊領隊說著。
領隊是個中年男子,是個圓滑人,忙塞一些碎銀子過去,同時說著:“官爺,我們這是清陽居的商隊,送貨物到外地郡縣的作坊去,都是本分商人,來往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行作奸犯科之事?不信,您可以查看查看,車上全是貨物。”
“你們幾個,過去看看。”雖然收了銀子,也只是不再過多刁難,應該做的檢查,還是要做。
小吏沖著幾人說著,一些士卒走過去,將馬車上檢查一番。
“火長,都是些貨物,沒發現藏著人。”
“恩,看來你們還真是本分商人,好了,過去吧。”掂量了一下手里銀子,小吏沖商隊領隊一揮手。
商隊緩緩行出南城,直到出了城門一里路,領隊中年人方長長出一口氣,吩咐的說著:“這里不要緊了,加快速度。”
“諾。”車輪聲馬蹄聲響成一片,人聲反倒是沉默下來。
大概行出三十里地,眼前出現一片土坡,土坡上寸草不生,光禿禿一片。
看到那里,領隊中年人眼睛一亮,吩咐的說著:“先暫停一會,原地修整。”
有人奇怪為何要在這地方歇息,但自己只是拿錢做事,自然不敢多言,于是,商隊在這里停下來。
領隊中年人從馬上翻身下來后,招手叫過幾人,向僻靜處走去。
“宋老大人,這一路有所冒犯,還請原諒。”這幾人都是商人和保鏢,領隊中年人對著其中一人,恭敬有加的說著。
這人一臉絡腮胡,身上也顯得健壯,看起來,是個老商人,一開口,卻有些露餡。
聲音磁性,帶著沙啞,一種優雅干練,實在不是此時這副模樣所有,顯是經過了易容。
“這次多虧諸位,老夫才得以撿回一條命來,說什么冒犯不冒犯,是老夫應該向各位道謝才是。”這段時間,宋涵對救了自己性命這群人,非常之感激,若非他們相助,自己早就命喪黃泉了。
商隊首領拱手道:“只是盡一份微薄之力,而且我家主人對未能將其他人救出感到很抱歉…”
提到那些被殺族人,宋涵面上浮現出一絲悲色。
“本就是我宋家惹的麻煩,承蒙您主人搭救,已是宋涵運氣,其他人…唉,也許是命該如此。”
嘆口氣之后,宋涵眸子里浮現出一絲殺意:“不過宋家也不會白白流血。”
說到這里,就住口不說。
“宋老大人不必難過,只要尚有人在,就不怕沒機會,而且成都府內外,主人已撒下眼線來,日后若有需要幫助,請與我等聯系,主人交代過,必會對宋家全力相助。”
“多謝。”對這群道士,以及其所在門派,宋涵很有好感。
雖知對方幫助自己,定有所圖,可與救命之恩相比,這些已不重要了。
這時候,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宋涵身邊中年人向遠處凝視片刻,低聲說著:“宋家主,這似乎是文陽府的人來接您了。您準備好,一會確定他們身份后,你我便在此分別。由他們繼續護送您趕赴文陽府。”
聽得耳邊輕聲提醒,宋涵向道路望去,只見一陣塵土飛揚后,有十數騎奔馳到面前,這十數騎,是一群穿著普通護隊的人。
此時勒住馬,這群人的目光在商隊這邊溜了幾圈。
為首的人催馬上前幾步,拱手問著:“前面可是清陽居的商隊?”
宋涵身邊中年人接話說著:“正是,我們正是清陽居的商隊,請問你們是…”
對方為首一人在馬上回答:“我們是醉仙樓,聽我們老板說,有一樣貨物,在你們這里。”
“正是,是一條上等活魚,味道鮮美,你們老板還說了些什么?”宋涵身邊那中年人繼續問著。
“我們老板還說,魚不用再由你們押送了,交于我們便好。”對方回答的說著。
“宋老大人,暗語已確定過了,他們便是前來接您的文陽府護衛。您隨他們離開,便安全了。”聽得對方答案,中年人低聲對宋涵說著。
“大恩不言謝,請轉告你家主人,這事,老夫絕不會忘記。”沖對方一拱手,宋涵同樣低聲說著。
隨后,中年人從一輛馬車上取下一個錦盒,交到宋涵手上,說著:“便由你護送此物,與他們一同趕赴醉仙樓吧。”
“諾。”宋涵假裝聽令行事,牽過事先準備好一匹馬,翻身上馬,再次沖中年人一拱手,便跟隨對方離開。
行出一段路,宋涵開口說著:“請等一下。”
黑衣衛立刻停下來,為首這人看了一眼,問著:“宋老大人,您有何吩咐?”
“你是我女婿派來的?”
“是,臣是賀益,黑衣衛營正,率領黑衣衛來接著老大人,現在這點人只是一小部分,再出去一段,我們會匯聚。”
“這三郡雖有重重關卡,但是有人領路,從縫隙里穿行實在太容易不過,最不濟,憑我一隊精騎,強沖過關就是,請老大人放心。”賀益以為宋涵有些擔心,當下就說著。
“有賀校尉相助了,讓老夫再看一眼,這座成都府城。”宋涵知道誤會了,卻不以為意,說著。
當下兜馬,面向成都府方向,目光深沉,片刻后,流下了淚來。
擦了擦老淚,取過一根長箭,兩手一用力,手中長箭咔嚓一聲,折為兩截。
“魏存東,你殺我族人,我必滅你一族,此仇不報,我誓如此箭。”隨后,將折成兩截的長箭擲于地上,轉身催馬行去。
賀益見了,不由咋了咋嘴,令著黑衣衛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