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弘毅還在辦公。
十三司抱來一摞密折,王弘毅這時還沒有用過晚餐,命著“沖些眇茶”又說著:“告訴老夫人和夫人,稍等片刻,我半個時辰后就一起用飯。”
一般到了晚上,沒有什么事,都是一起用飯,這是王弘毅特別喜歡的一處,因為這就享受到了家人的溫煦。
王弘毅拆開了密折,又看公文,一一對應著看。
沒有多少時間,又說著:“喚著張攸之來。”
片刻后,張攸之就過來了。
“你處理情報,又涉及軍機,現在各營情況怎么樣?”王弘毅笑的問著。
張攸之神情肅穆,說著:“臣已經匯總讀了,按照主公的吩咐,每個縣設二個新兵營,每個府設三個,總共二十四個新兵營,每營招募五百新兵訓練,教令都是由熟悉軍情和戰斗的老兵充任。”
“恩,本鎮有意恢復漢制,設三等軍,當然現在只是設想。”王弘毅笑了笑,說著:“先生為我參謀一二。”
張攸之立刻應著:“臣惶恐,必為主公謀之。”
“本鎮以前,設正卒、精卒、上卒、甲士四等,縣里行政,可用廂兵,給巡檢和縣尉所用,這新兵營日后就要常設,歸在縣尉,集縣中滿十八到二十五歲的青壯,訓練挑選新兵,向軍隊輸送合格正卒。”
“這新兵營是常設,歸在縣尉,日后屬于哪部?”
“兵部。
“主公”我讀了兵卒賞田制,固是能使百姓效死,踴躍入軍,但是以后哪有這樣多田地可分?”張攸之皺眉問著。
王弘毅說著:“這是戰策,現在天下大亂,土地荒蕪甚多,倒也不怕沒有土地可分,到了一統天下,自然根據情況廢除或者修改。”
“臣明白了,那這新兵營,既然常設,宜在幾品?”
“從九品或者正九品吧,新兵營名稱不好聽,就叫更卒營”每年給軍中輸入士卒,故有此營名,主官稱更卒令。下面是教令(教官),管新兵一隊,下面火長伍長,推舉新兵中有武有能者代理,不是正式職司,以后到了軍中,再根據情況留用提拔。”
“臣覺得,為了縣里治理方便,還是從九品適宜。”
“那就從九品吧”這些廂兵就地補充縣治”正卒打散了分配到各軍”以后各軍就不必自己招募了。”
張攸之立刻讀出了深意,這是自政軍分開后,進一步消弱牙兵牙將尾大不掉的基礎。
說到這里,王弘毅頓住了,端茶啜了一口,說著:“這話說遠了”更卒營的正式編制我會發下命令,現在各縣有二個,以后管轄多了,就可免去一個,各縣一個更卒營,府中二個更卒營。”
“現在更卒營的訓練情況怎么樣?”
“主公,情況很不錯,自豐收后,為了分田,不少鄉人踴躍入軍,現在二十四營,每營五百人,基本上招滿,只是對糧食和肉類消耗頓時大增,就算現在豐收,也難以撐得多長時間。”
“撐到明天春夏之間,有沒有問題?”
“根據臣的估計,沒有,只是,要留有余地。”
“余地是要留,但是也不能多留,現在局面,不是破圣沉舟,就是逆流倒退,哪能好整余暇?”王弘毅無可奈何的一笑:“我也不瞞先生,明年冬日過后,就是大舉用兵,可能連連作戰,甚至一鼓作氣打下成都。”
張攸之大驚:“主公,這是不是快了一些?”
“不快了,現在天下眾鎮已經加快吞并,我們實際上已經落后了,再說,成都也不會給我們多少時間,如果我預料的沒有錯的話,現在成都也在集中兵力和糧草,來年必大征于我。”
上一世,李承業崛起時,是垂正十六年,那時成都魏存東已經舊病復發,奄奄一息,李承業只花了三年時間,就橫掃蜀地,當上蜀王,可所謂氣運驚人。
就算如此,到了垂正二十年,天下已經出現眾王并列的局面,李承業因此和秦王血戰六年,拉椐戰,最后給胡人得了便宜。
現在王弘毅提前崛起,魏存東還沒有到徹底衰老的歲數,還可一戰,這壓力就大了,魏存東絕對不會坐看王弘毅慢慢發展。
王弘毅自覺沒有李承業的天生氣運,這統一蜀地必須血戰,再說,爭分奪秒是關鍵,哪怕早上一年,戰略局面就不一樣,因此垂正十三年擴軍二萬,明年垂正十四年,就必須滅杜恭真,敗魏存東軍。
到了垂正十五年,必須滅了魏存東,并且趕在垂正十六年時,就統一蜀地(除了漢中),十七年必須修養生息,這樣算來,也只比歷史上李承業提前二年。
那時,各王都應該崛起了,這二年爭取來的先機,只能獲得一個戰略選擇的時間,來吞并第二條潛龍!
想到這里,王弘毅就有著時不待我的迫切感。
見主公決心已下,張攸之也只得應諾,處理完了公事,天就黑了,王弘毅就笑著:“天黑了,先生就回家吧!”
張攸之猶豫了一下,有些話想說,還是沒有說出口,應著:“是!”
王弘毅建咒禁司的事,不僅僅是虞良博有些反對,就是張攸之也有些意見。
忍住沒有勸諫,張攸之懷著心事回到住宅,張攸之現在是正九品,薪水每月才五兩銀子,還有米十石,不過這點并沒有被張攸之放在,心上。
王弘毅的器重是很明顯,只要稍微有些資歷,提拔是很快,到時候錢不是問題。
到了府中,幾個人過來請安。
張攸之心中煩躁,看了看”笑著:“都下去,我去找叔父大人。”
“是,老爺,您還沒有吃飯的吧?”下面一個管家說著。
“我在將軍府”已經用過了,你告訴夫人,她快生了,別操勞,多養著。”說著,就向著一處屋子而去。
這宅是舊宅,地上鋪著磚,縫隙里長滿青苔,今天天氣睛朗,一絲云也沒有”夕陽已經快落盡了,金黃色的光灑落下來。
到了一處屋前,就看見了張敏之,連忙上前:“叔父!”
張敏之“嗯”了一聲,回轉身來”到了這里,他的精氣神好了些,用柔和的目光凝視了一下,問著:“有事?”
“叔父大人,的確有事。”
“我們去書房說。”張敏之背責手,走向書房”二人一前一后”到了里面。
到了里面”就把油燈點上了,又有仆人上了茶,退了出去,張敏之輕咳一聲”坐在在了椅子上,盯著張攸之不說話”張攸之抿了抿嘴,說著:“主公建咒禁司,又任命婦人為官,這實是可慮。”
說著,他就一一把這事前后說了,說著:“人主之道,是修治生民生業的大道,怎么就搞這些呢?”
張敏之聽了,望著窗外只是沉吟,片刻后,沉靜說著:“你這話就不對。”
張攸之一驚,問著:“請叔父指教。”
“我曾經和你說過,修法必破家,所以你學的是儒術,又教你權變計謀,不想你天資過人,幾乎毫不間滯就得了真意,才有今日之語。”
“人主用道,是為了治政,在要能有利于基業社稷,就是有用的,就如五谷之外,還要藥石輔佐,藥石之外,又有小術可用,將軍處事有方,這咒禁司原本就是朝廷正制,建之又有什么不對呢?將軍又沒有大肆抬舉這些。”
“我說的不是不能用,只不過是警惕防范而已。”張攸之聽了,不由漲紅了臉。
張敏之寒了,凝視著蠟燭悠悠跳動的光苗,說著:“我先是學儒,又是學道,都不算純粹,但是也正是這樣,才能作局外觀。”
“眾道有爭,儒術自一千五百年前誕生,當時被異為賤儒。”
“三百年后以漢興,罷黜百家,獨占儒術,而漢制還是雜以王霸,不是純用儒術。”
“以后二朝衛、紀,儒道漸漸興盛,排擠眾學,成為正統。”
“自開科舉,普儒術,是王和儒共治天下矣。”
聽到這里,張攸之很是不安,說著:“是王和士大夫共天下。”
張敏之站起身來,疲倦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憂郁,說著:“哪個士大夫不是儒士?”
頓了一頓,又說:“到本朝,太祖開三尺劍,本以文武相制,士與爵相制,不想百年之間,三川堡之變,上下官員竟然切斷糧道,使皇帝被俘,大將五十萬盡沒,胡人趁勢入侵,不得不遷都避讓,而有藩鎮割據之事。”
“這事中斷了大燕天下氣數,朝中士大夫實是其心可誅,而歸根到底,實是儒道獨大難制…與上古分封一樣尾大不掉。”說到這里,張敏之住口不說。
聽到這里,張攸之心中冒著一大團火,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只有外面鳥類回巢,偶爾幾聲,打破這寂靜。
許久,張攸之才勉強壓住了心火,苦 笑的說著:“我還不是純修儒術,聽了這話,也覺得心中冒火,叔父這話你以后不要說了。”
“我知道,只是后世皇帝也罷了,大凡開國皇帝,無不是心有定數乾坤,都不用純儒!”張敏之說了這話,也有些恍惚,說著:“我說多了,本意我就是指點你,若將軍有開國之氣,千萬不可用純儒爭論,以免禍端。”
“當然,二世之后,后世皇子沒有這見識,也沒有這底氣,必是儒教獨大之局,我家子孫就必專于儒術上進取,以免被這滔天儒道所排斥…你還記得楊鳴珂、董奕昕的下場不?”
張攸之聽了,全身一顫,抿了抿嘴,終于嘆的說:“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