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俊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了咳,瞪著不凡,臉上紅了白,白了紅。
不凡只是安靜的看自己的書,不時端著酒杯小啜一口,好像剛才根本沒說過那些話,“了了是不是對郡主下了毒?”
開心揉了揉鼻子,趴上案幾,手撐了頭,離不凡只得半尺距離,咧嘴笑了笑,“你怕了了把她毒死了,手上少了顆棋?”
不凡翻著手中書頁,不答。
“既然害怕,為何不去看看?”
“郡主在大街上將他啃得半死,也不見他將她毒死。就算郡主胡鬧些,再惹了他,即便下毒,也必不會是致命的。”不凡神色淡然,心里卻掠過一絲不安,“如果她招惹到他,吃些苦頭卻是難免。”
“你對每個人都了如指掌,不覺得無趣嗎。”開心訕訕的將手臂縮了回來,自己去酒缸中舀酒。
不凡輕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能看得透,何來這些擔憂?
開心、寧墨、了了、無憂,他一個也沒能看透。
“如果了了真下了毒,難道你就不能請沙華出來?”開心自斟自飲,好不自在。
不凡抿了唇,輕嘆了口氣。
“難道傳聞沙華瘋瘋傻傻,是真的?”開心拿著勺子的手,停在酒缸沿上。
“看上去不假。”不凡心里有種直覺,沙華一事,并不是這么簡單,“了了給郡主下毒,這些捕風捉影的胡猜,千萬別傳到寧墨耳中。”
開心莫名的一陣心煩意燥,將酒勺擲到酒缸旁的小瓷盤中,雙后枕在腦后,在幾案邊仰躺下去,瞪著天花板。
被地龍烤熱的地板上的熱氣隔著地毯傳上背心,發稍未完全抖去的雪融化掉,濕了衣領,他渾然不覺。
不凡心思細密,也不是多嘴之人,更不會無風起浪,問起了了對無憂下毒,必定是有所察覺。
以他的本事,要去查,不會查不到,他不去查,是因為他為他們幾個,都保留著一份私隱的空間,不去探,也不去觸摸。
不凡提起了了或許給無憂下毒之事,也并非想讓他去查,不過是讓他在往后的日子留個心,明知現在的無憂并非常樂,他仍這般護著她…
不凡,他,寧墨,了了,他們四個入府,這些年來,從陌生到熟悉,能感覺得到,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有一道不容人碰觸的傷疤。
彼此間沒有約定,卻形成了無形中的默契。
誰也不去探查誰的過去,誰也不去揭彼此心里的那道疤。
都是心里埋著傷的人,深知那道干結的疤,一旦揭開,將會何等的血淋淋。
正因為這樣,無憂今夜去‘聽雨軒’,不凡絕不會派人去打探情況。
這是他們四人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信任。
開心轉頭看向靠著錦墊,閑靜看書的儒俊容顏,在不凡半垂著的狹長的眼眸上停留一陣,再轉向那缸煮酒。
如果大哥還活著,如果不凡真的是他那死里逃生的大哥,今天是他十九歲生辰,鼻子微酸,吸了吸鼻子,一骨碌爬起來,將不凡面前的酒杯,和自己的一同推到酒缸旁,小心的斟了酒。
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的不讓杯中撒出半滴酒,遞了一杯到不凡前面,“喝一杯。”
不凡抬眼起來,看向開心,目光在他臉上留駐了一會兒,才落在他端平的酒杯上,放下書卷,接了過去。
酒杯輕碰,一飲而盡,彼此心中均是澀然。
開心放下酒杯,笑了笑,“我去叫清兒給你拿藥。”
“不必了,三兩杯酒,哪能有什么事。”不凡拿起酒勺幫他斟酒,“你好酒,多飲些,無需理會我。”
開心無意識的輕點了點頭,眼框微燙。
不凡重新拿起書卷,鼻息間盡是酒香…
母親做得一手好醪糟,每年臘月就會親手做些醪糟,給父皇享用。
從他三歲起,到母親釀米酒的的時候,就會帶著比他小十一個月的二弟,甩掉乳娘,偷偷溜進母后的小酒窘偷醪糟吃。
他和二弟都是天生的好酒量,兩個小孩子,能吃掉半醞子的醪糟,雖然偷完后,一定會醉倒在小酒窘里,睡到被嬤嬤一手一個提出去。
因為那米酒是只能父皇獨享的,所以他的手掌挨了母親十下打。
但以后母親釀米酒,就會多釀一醞給他們兄弟偷來吃。
當然等酒醒后,是免不了要被意思意思的打上幾下。
眼角見開心整個人坐在了酒缸邊上,只恨沒將自己泡到酒缸里,唇邊微微往上勾起淺淺的弧線。
如果二弟在世,會不會也如他這般?
院中傳來極輕的落地聲。
不凡又翻開一個酒杯,擺在開心身邊,酒斟到一半,洪凌已如一陣風般坐在了開心身邊。
臉上神情雖然仍如平時一般冷酷嚴肅,眼角卻已凝上了笑意,猴急的去端滿上的酒杯,酒下了肚,由里暖到外,舒服的噓了一聲,不客氣的去奪開心手中酒舀,“好久沒喝上公子煮的酒了。”
不凡只是淺淺一笑,仍看自己的書,由著二人搶。
缸中酒被開心和洪凌三下五除二的去了一半,洪凌才滿足的暫時放下酒杯,道:“果然被公子料中了,常福殺了順子后,去見了上頭線人,說順子起了異心,出賣了他,‘常樂府’是再也不能回了。那人問常福沙華下落的事,常福也答不上來,結果常福就被一刀捅了。那人自然也不敢再留,連夜逃離。王妃布下的天網,就是等著他來,他這一逃,正好一頭載了進去。官兵押了他去見王妃,沒料到途中竟會遇上刺客,要殺那人滅口。官兵帶隊的明明是特訓隊的,居然膿包得很,被刺客一襲擊就亂了手腳。那人也神奇,知活不了了,竟自己撲向帶隊的副官手中握著的鋼刀,身后又被刺客一陣砍,死絕了,官兵只能帶著他的尸身回去復命。”
不凡聽完,唇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洪凌說完皺了皺眉,接著道:“早知道繞這么大個圈子,還是得個死,不如我把他砍了,還能早些回來喝酒。”
“你把他砍了,不凡拿什么來給王妃送禮?”開心撇嘴。
“難道那副官…是女皇的人?”洪凌略一沉吟,驚看向不凡,又想了想,不對啊,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抬回去,還能開口供人出來不成?
“常福和順子死了,他沒發現你的跟蹤,完全不必要逃,他定是去傳消息,所以并非是落網,而是他們見面的方式。他必然在與副官見面時,便以特殊的方式傳達了府中線人暴露身份的事,可惜他運氣不好,遇上了個草包。”開心向不凡挑了挑眉,“我說的可對?”
不凡“嗯”了一聲。
洪凌聽到這兒,也然明白過來,赫然一驚,那個人竟是軍中有些見識的人,當真是做了回冤死鬼。
王妃布下重重密網,副官看在眼里,難免心虛。
偏這時候,那人來傳消息。
這時候,如果向女皇傳消息,自難免不暴露身份。如果不傳,被女皇知道,也是死路一條。
前思后想,起了殺心。
暗放信號,引來殺手殺人滅口,到時就對方身份暴露,死在王妃手上。
不料那人看破副官的目的,死也要死在副官身上,因為誰殺死的他,那么就意謂著誰是內鬼。
副官所用兵器與屬下不同,留下的傷自然也不同,王妃未必懂看,但王爺久經沙場,見多識廣,卻不會不懂。
副官不過是安插在王妃身邊的眼線,沒在軍中滾打過,哪懂得這些。
卻不知帶了尸體回去,卻是把自己身份擺在了王妃和王爺面前。
洪凌想明白這點,對不凡越加佩服,不過是一招借刀殺人,除了府中內鬼,還環環相扣,給王妃送上一份大禮。
開心將酒杯湊到唇邊慢慢的飲,心里卻不如洪凌輕松。
如今與不凡是友非敵,倒是不錯。
萬一哪天,刀刃相對,他卻是可怕的對手。
飲去半杯酒,將溫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睨向不凡,“王妃問起,你要如何稟報?”
“不稟。”
不凡取出一個如意結,如意結上用紅線繡了朵蓮花,遞給洪凌,“你一會兒回去前,先將這個丟入常福的屋里。”
開心和洪凌對看了一眼,一臉迷糊。
“看來,不告訴你們,你們今晚怕是要睡不著覺。”不凡笑了笑。
“別賣關子。”開心搔了搔頭。
“常福在外面養了個女人,叫紅蓮,紅蓮與順子有一腿,這如意結是那女人暗送給順子的。”
開心撇著臉‘噗’的一聲笑,揉著鼻子,挪揄道:“這么下三濫的伎倆,虧你也用。”
這么一來,王妃自然不會懷疑無憂知道此事,對無憂也不會多查,來來去去還是為了保無憂…
開心睨著不凡,不明他到底是什么用心。
“不管什么計,只要合用,就是好計。”不凡不以為然,又對洪凌道:“尋個好地方丟,王妃明日必派人暗查。”
洪凌將如意結塞入袖中,“那我們…”
“我們煮酒敘話,能知道什么?”不凡眼光掃過酒缸。
“我就說,他哪來這么好心,特意煮酒給我們喝。”開心拿酒勺敲著酒缸邊緣,順手給洪凌的杯中舀滿酒,“多喝些,喝醉了,讓他自己丟那如意結去。”
“也好。”不凡也不惱。
今天會加更,不過會很晚,等不了的親,可以明天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