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牽了馬便要出去尋,到了門口,卻見無憂的馬車回來。
從車夫那里得知,無憂和不凡去了別院,第一念頭就是不凡已察覺無憂的冒牌身份,這么做也是防著宋太傅查勤。
剎時間驚出了一身虛汗,不凡對常樂,是真心維護,不同他們只不過是個掛個名,等時機合適就分道揚鑣,如果他知道無憂并非常樂,而常樂下落不明…
他打了個寒戰,不敢多想,翻身上馬,欲往別院,冷風吹過,頓時清醒了不少,如果不凡要對無憂不利,大可不理會這事,她只要在宋太傅面前露了馬腳,王妃自會介入,在她身上尋找到常樂的下落。
不凡這么做,要么知道常樂下落,要么就另有深意。
不管是哪一樣,他與無憂一起,都可保她太平。
想通了這點,也不敢貿然前往別院。
雖然不凡辦事是極靠譜的,然想著無憂那烈性子,就算在不凡面前,只怕也難得安分。
終是不能完全放心,在這兒一站就是一夜,將將天亮,沒等來無憂,卻見父親差了人前來,叫他回家。
他知道,絞刑和鬧賭場一事,瞞不過父親,如果不回去一趟,不知會如何急死爹娘,可是無憂遲遲不回,令他實在放不下心。
直到看見她安然回來,懸了一夜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看著無憂裹得象小帳篷一樣的身子,眉眼慢慢舒緩,唇角上揚,露出欣慰的笑,“春宮女,謝謝了。”
無憂聽著身后喚著‘春宮女’的無賴聲音,正要發火,緊接著的三個字,讓她一怔,回頭過來,見他已翻身上馬,沖著她一笑。
分明是一夜未睡的憔悴,衣裳也是風塵未去,那一笑,卻如這寒冬中的艷陽,仿佛籠罩在身邊的寒霧都淡去不少。
看著他卷塵離去,拉了拉嘴角,“這混蛋也會說謝字。”
口中報怨,臉上的罩著的怒氣卻蕩然無存。
回到‘暮言軒’換過衣裳,摸著袖中那塊人皮面具,她和開心壞了他在‘滿月樓’的事,不知他該如何記恨,光是想想,便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將大裘裹好,令小紅將不凡的大裘送還,硬著頭皮去了‘聽雨軒’。
過了小橋,見院中只得兩個小廝在打掃院子,房門卻是緊閉。
小廝見了她,忙迎了過來,告知她,惜了了送寧墨回‘墨隱’去了。
無憂臉色微變,抽身就走。
寧墨性情淡漠,平時很少到處走動,來了了這里,多半是為了借他的毒來止痛。
是藥三分毒,何況是有假包換的毒…
再說了了是個只下毒,不解毒的家伙,寧墨用于鎮痛的毒一點點沉淀,身體總有不能承受的一天,那時…
無憂不敢再往下想。
如今緊要之事,一是盡快將開心送到三姑娘那兒去,把那些器具搗鼓出來。
二是說服寧墨治傷。
一口氣奔到‘墨隱’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臺階上木門‘嘎’地一聲打開,平兒端了個銅盆出來。
無憂快步上前,見盆中水漆黑如墨,腥聞撲鼻,眉頭一皺,低聲問,“這是寧墨體內排出的毒液?”
“是。”平兒見到她,本能的往后縮了縮。
“惜了了呢?”無憂眉頭擰成了疙瘩。
“惜公子送了寧公子回來,已經離開了。”
“寧墨在里面?”
平兒向身后閉攏的木門,望了一眼,眼里浮上懼意,卻不答無憂的話。
無憂知道他極為護主,不再理他,自行走到門邊。
“你不能進去。”平兒焦急之下,連郡主二字都忘了叫。
無憂冷眼瞪過去,他護主是好,但這樣又護得了什么,如果自己是興寧,他這么做,只會更激惱興寧,換來的不過是寧墨受更多的罪和他丟掉性命。
平兒握著盆沿的手緊得發白,明明是害怕的,卻無退讓之意。
“讓她進來。”里面傳來寧墨清冷的聲音。
“公子。”平兒越加焦急。
“不妨,你下去吧。”里面聲音依然除了冷,還是冷,聽不出一絲情緒。
平兒這才瞪了無憂一眼,快步下了臺階。
按理,平兒是極為不敬,但那一眼,眼角分明閃著淚光。
無憂輕抿了唇,收回視線,推開木門。
屋外的天空都烏沉沉的,象要下雪,屋內光線也就更暗。
寧墨坐在窗前,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上垂吊著的一片枯黃落葉,清瀟的身影處處透著寒氣,倒讓人覺得這屋里比屋外更冷上幾分。
常樂府中,各處院舍都設有地龍,無憂不明白,為什么他這里沒攏地火。
寧墨直到無憂掩上房門,才轉過頭來。
無憂站在門口,望著他那雙與子言酷似的眼,如果不是他長得太漂亮,真會認為他一定就是子言。
窗外有風灌入,吹開他墨黑的長發,將他身上單薄的衣裳緊貼在臂膀上。
她不理他會不會不高興,走到他身邊,探身關攏窗扇。
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無憂又自顧走到桌邊,點了燈,才轉身過來,見他的冰冷的視線一直沒離自己,輕舔了舔唇,“我去叫人攏地火。”
“不必了。”他終于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習慣性的看向窗外,看見眼前關閉的窗扉,才想起窗戶已被她關上,收回視線,順手拿了手邊書卷。
無憂見慣了他的冷漠,不以為然,走到他身邊,蹲下,握了他一條小腿,輕輕揉捏。
寧墨被她突然的舉動弄得愣了,下意識的要退開,手握了輪椅手柄卻是沒動,垂眼看著她微白的小臉,冷意從她的手上,隔著錦褲傳向他的肌膚。
小腿肌肉,隨著她手上力道,化開酸漲,軟痛,僵著的身體,慢慢放軟,不再動彈。
耳邊仿佛響起少女銀鈴般的聲音,“能有感覺嗎。”
“我一定要學醫,治好你的腿。”
“聽說中醫加針炙之術,對腿疾最有效。”
他凝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心里五味雜陳。
“寧墨。”她突然出聲,“你既然懂醫,為何不給自己治腳?”
她關切的話語卻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寧墨忙收斂心緒,眼里波動的神色,重新冷了下去,“不想,也沒必要。”
無憂揉捏著他小腿的手頓了頓,將唇咬了咬,雖然興寧反反復復的傷他,但治過,總不至于象現在這樣,要用毒鎮痛,“治吧。”
他驀然轉動輪椅,轉過身去,“走吧,不要再來。”
無憂進來前便做了最壞打算,沒指望得到他的好臉色。
轉到他前面,雙后握了輪椅扶手,不容他避開,凝視著他冷如寒冰的眼,“你不治,我來治。”
“我不治。”他別著眼,不看她。
“我治。”
她固執的一點不退縮,聲音不大,卻一個字,一個字的敲進他心里。
他轉眼過來,看進她執著的眼,“為何執意管我的閑事?”
無憂漫吸了口氣,將唇輕輕抿起,“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應該如此,也一定要如此。”第一次見他,就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或許是因為他有雙和子言一樣的眼。
寧墨凝看著她,她的眼漆黑純凈,他相信世間會有相同的容貌,卻不會有和她同樣的一雙眼,她一定是…他等著的那個她,心里一陣陣的絞痛。
“我的時間不多了,在我離前開,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辦了,不管你同不同意。”那琴聲,這雙眼,還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感覺。
自從那夢,雖然那夢被她歸為春夢,但潛意識感到自己與他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不管他是不是子言,她都得如此,就算尋不到子言,也算了一樁心愿。
“時間不多?”寧墨狹長的眸子微窄,露出迷惑。
“我不是興寧,府中已有人發現,我想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更多的人察覺,我藏不了多久。”
“不凡?”
無憂輕點了點頭,在他面前,竟說不了慌話。
“既然如此,你離開便是。”
“我還不能走。”
“為何?”
“我不能告訴你。”
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是她回來了,回來的目的自然是尋叫‘子言’的人,那個與自己有同樣眼睛的人。
與自己眼睛酷似的人,府便有一個。
可是那個人是沒有心的,有天下最溫柔的面容,卻有天下最鐵石的心腸。
那個人,守候著害死她的惡魔。
這笑是無憂見過最好看的笑,卻也是最冷的笑,仿佛將渾身的血液也一起凝結住。
“你真要如此?”
“是。”無憂吞咽了一下,一直下沉的心,升起希望。
“那與我圓房。”
無憂怔住,愕然的看著他冷然絕美的面龐,他的眼仍冷若寒潭,尋不到一絲溫度。
“做不到嗎?那請回吧。”寧墨轉開輪椅,從她身邊滑過,緩緩移向里間。
與他圓房一事,不凡曾向她提起,而且要趕在母皇到來之前。
不凡說過,他們所有人與興寧的婚約都是協議的,只有圓房后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赫然間若有所悟,他的腳傷成這樣,只怕不僅僅因為興寧。
腳底升起寒意,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發燒,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