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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小書店在墨水湖邊上,那里民居中間隱著許多游動攤販,還有十數家火鍋鋪子,易家伙食一向開的不錯,所以秦琪兒這兩年里經常去書店混吃混喝。當然,這種福利葉相僧一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天在歸元寺,伙食里沒有什么油腥,秦琪兒自然也不是來混飯吃的。

  易天行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茶水,啜了一口,看著秦琪兒頹然無力的馬尾辮,看著她略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關心問道:“出什么事了?看著這么狼狽。”

  秦琪兒瞪了他一眼:“出什么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天上在下彈殼雨,噼哩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們整整幾百個職員忙了一個通宵。”

  易天行噗哧一口吐出嘴里的茶水,撓撓腦袋,不好意思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事情也不怪我,實在是沒輒了。”接著眉頭一皺,慎重問道:“沒砸到人吧?”

  秦琪兒把馬尾辮往肩后瀟灑地一甩,說道:“你運氣好,沒砸到人。”

  易天行長舒一口氣,好奇問道:“滅跡隊這次又是用的什么名目?”

  “超強冰雹。”

  “可那顏色都不對。”

  “變異的冰雹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事兒上易天行知道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不占嘴上便宜。

  “喏。”秦琪兒劈手丟了個東西過來。

  易天行一把接過,觸手處軟軟的,定睛一看,不由熱淚盈眶,緊握姑娘雙手激動說道:“謝謝謝謝,小家伙上學沒這東西還真不成。”

  這話說的很虛假,小書包對易天行的作用明顯更大一些。

  六處在人間的力量確實是很大,被易天行隨便扔在某個山旮旯里的米奇牌小書包也被他們揀了回來。

  秦琪兒把手抽了回來,白了他一眼,忽然很有興趣地問道:“哥,那天那個追殺你們的僧人是誰?”

  一聽見哥字,便知道沒好事,易天行斟酌少許,認真說道:“這件事情,你就當沒見過沒聽過,或者說,你應該學會,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存在過。”

  見他說的凝重認真,秦琪兒微微皺眉,知道事情一定很嚴重,想了想她又說道:“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已經上報理事會了。”

  “也瞞不住那些老家伙。”易天行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們比你精,自然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來什么態度。”

  “什么態度?”

  “把耳朵捂著,就當天雷從來沒有打響過。”

  秦琪兒忽然嘻嘻一笑說道;“可是…哥,聽說那些老頭子準備給你獎勵。”

  “獎勵?”易天行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警惕之色,理事會的趙大居士雖然和自己關系似乎不錯,但自己已經刻意與人間的力量撇清關系了,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沒什么。”秦琪兒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昨天夜里父親大人打電話來,應該是覺得你在這次事情里面,站的很穩,所以老同志們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天行沒好氣道:“這些老家伙欣慰,對我又沒什么好處。”他明白,自己勇斗天界來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人間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護人間為己任的理事會老同志們才會老懷安慰。

  “準備給點兒什么獎勵?”易天行忽然想到這涉及具體利益的問題,笑的有些貪婪。

  “五四青年獎章一枚。”

  “我呸。”

  “那你還準備要什么?錢,你現在是華人大富翁,力量,你自己就抵一個裝甲師,權力…你又不喜歡擔責任,美女嘛…嘿嘿,先不說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理事會肯給,你敢要嗎?”

  秦琪兒打擊他的自尊。

  “那也別就給個獎章啊,我不要了。”易天行有些賭氣。

  “這是姿態嘛,國家現在也沒辦法給你什么,如果給你榮譽你接受了,大家心里也覺得平衡一些。”秦琪兒安慰他。

  易天行皺眉道:“可我成天混吃等死的,發給我獎章,也得有個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秦琪兒納悶道:“你現在已經是隱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嗎?”

  易天行一挑眉毛:“瞎說什么,什么時候的事兒?”

  秦琪兒微微側側腦袋,盯得他直發毛,半晌后才說道:“最近兩年,你手底下的公司一共捐了多少錢出去,你不知道?”

  易天行想了想,摸了摸腦袋:“莫殺經常收到什么基金會的來信,捐了多少?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錢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簽字。”

  秦琪兒點點頭,站起身來,抬起上臂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你是這兩年里,我國捐錢數額最多的一個人,單論對社會公益事業的貢獻,你也可以得那個五四青年獎章。”

  易天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一個小公司,能賺多少錢?難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記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圖,能全文背誦紅樓夢,但對于鈔票的數字,他永遠保持著一顆白癡的頭腦。

  秦琪兒臨走時說了一句話:“反正是給你榮譽,你最好還是接著。”頓了頓又說道:“這樣,我們也好向上面解釋,為什么六處新研制出來的軍火我們肯借給你。”

  化偷為借,馬尾辮小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

  汽車停在省城人民醫院的門口,易天行咂巴著嘴下了車。醫院門口的牛肉鍋魁還是那樣的誘人口水,鮮紅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軟適中的面盒,美美咬上一口,那滋味兒,絕對比歸元寺的素面要強上許多。

  幾年前,肖勁松被宗思斬斷腿后,也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一段時間,幾年后,易天行仍然對這座醫院的構造記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手里拿著兩張鍋魁一路香香啃著,轎車沿路經過某些地段,總能見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人們總以為醫院是病毒、細菌最多的地方,在這里吃飯,有些嫌活的太長的意思。但實際上醫院里比外面要干凈,而且易天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險。

  高干病房是棟單獨的樓房,下有小園流水假山丑石,旁有高樹秋草白花,停車坪上一溜小轎車,車子并不十分奢華,但車牌都是那些代表著權力的數字符號。

  易天行的車牌也是特殊號牌,六處給的,車子也不出奇,廣州本田雅閣,生產線上剛下來不久的那款。

  司機在嘀咕:“這車在小鬼子那兒只賣一點二五萬美刀,放咱們這兒就要賣翻倍的價錢,操。”說完這話,下意識地摸了摸方向盤。

  易天行安慰他:“是給國家稅收做貢獻。”

  下車上樓,蹬蹬蹬蹬腳步聲雜亂響起,高干病房旁走廊盡頭的房間里忽然傳來一些亂嘈嘈的聲音。

  一陣清風徐來,易天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著腦袋,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點滴管線,胸前貼著心電圖的那些線,看著凄慘無比。

  易天行單手撐住下頜,在病床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床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彌為難說道:“護法,師傅他…”

  易天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

  歸元寺闔寺僧眾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師陰了他一道,氣得他天天在歸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師也天天躲在省人民醫院里,四處打聽北京有沒有什么會議要開…聽到易天行發話,小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說道:“居士,你來了。”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里拔了出來,搖頭嘆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扎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小子真是罪過啊。”

  斌苦大師愣了愣,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人的本事,護法最為擅長,老衲真是獻丑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

  易天行亦是恭敬還了一禮。

  “說說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并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說道,“須彌山諸天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為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

  易天行搖搖頭:“沒這么玩的道理,你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

  斌苦大師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本以為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于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說明了就好。”易天行看著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邊兒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斌苦大師銀眉又動,一聲佛號之后,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愿,我愿世間復平和。”

  易天行沉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后,他緩緩說道:“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為不義。你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于危局之中,此為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為友,怎能不知?這眾生實無須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后修為必將精進,我以陰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為諍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脫馬生,此為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純厚善良,修為力大一分,這世間善便多一分保障,何為不仁?”

  易天行無由一笑,搖搖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一樣。”他嘆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陰謀的高人。”

  他盯著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你的修為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

  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么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陰著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易天行眉梢一擰:“張小白是不是菩薩?”

  斌苦大師愕然抬首:“張小白是誰?”

  神態真摯,不似作偽,但易天行現在哪里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后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發癢,眼中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鉞頭上斫,佛祖心頭坐。”

  這是耍無賴,該說的事情都說了,你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你打殺。

  易天行…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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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情暫且丟在一邊,如今的易天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向往著并且努力營造著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沉著穩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中,不論風起云涌,濤生云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著。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系,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完全,畢竟是熟人熟事,比較好說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天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里跳將下來,將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天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浪跡江湖一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愿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里,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一天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的話。

  仍然是在歸元寺中,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點點小陰影,為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里,那天之后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里問不出什么,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占了他的禪房,在禪房里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一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皺著眉頭不停翻動著,不過數息時間,便將這些檔案里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里。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小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里詳細記載著張小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后來去省城附小教書的所有過程,巨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小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小白出生于省城一個廠礦小區,沿襲著中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后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根本看不出來一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天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偽造一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偽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于…菩薩花這么大精神,留在人間是為了什么呢?這一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根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跡象啊。

  難道,張小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天行,真的玩大烏龍?

  鵬飛工貿的人一直盯著張老師的一舉一動,凡人盯著,想來也不會引發什么沒必要的沖突。

  在這幾天里,張小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著小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里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后還能勉強站直在講臺上,而沒有尖叫一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小白這些天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后遺癥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一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灰心,禪房之中,他看著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

  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說話,白了他一眼:“那種下作法子,你試下看看。”

  易天行哀鳴一聲:“又不是真強奸,只是喊幾個人裝一下。”

  一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禪房里騰然升起,壓迫感無比強大。

  易天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你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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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著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里,一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天行肯定無法接受,于是一個秋風蕭瑟的白天,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么?辭職了?”

  “為什么?”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為…咳咳…她一直對我家孩子挺好的,這聽說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就這樣,張小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縱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請了六處乃至道門的一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小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么短短的一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后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天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嘆息著承認,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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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一天還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小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著,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牽著蕾蕾的手,一手拉著小易朱胖胖的手,沉默著在大街上行走著。

  頭頂是一片烏烏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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