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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人情冷暖

  柳復一行在七天后到達了恒安城。柳氏族人以柳四老爺為首,前往城門外相迎。不過柳東行沒有去,他已經把回鄉要辦的事辦得差不多了,趁著有閑暇,正帶著文怡四處游玩呢。

  雖然此時正值初冬,天寒地凍的,恒安便是有好山好水,也都蕭條多了,但他還是帶著文怡去看了城外的幾處名勝古跡,還有柳家老宅、容氏老夫人喪父前曾經住過的居所,以及他小時候讀書上的學堂,還有小時候他父母曾帶他去游玩過的地方,等等,路經母親娘家蔡家所在的鎮子時,也順道去給外祖父母上了香,只是沒有跟蔡家族人打照面。蔡家人倒也知道自己理虧,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

  柳東行與文怡的缺席并沒有讓柳復生出不悅之心,倒是柳顧氏一聽說這件事,也顧不得還在長房宅子大門外,就立時破口大罵起來:“明知道我們回來了還只顧著玩,怎么連點禮數都不懂?!”有素來愛巴結她的妯娌飛快地把柳東行修墳改墓碑的事說了出來,連碑文上刻著什么字,都背得清清楚楚,柳顧氏再也忍不住了:“放肆!你們就由得他胡來了?!怎么不攔著他?!”

  那妯娌縮了縮腦袋,賠笑道:“他如今是個官呢,想做什么,我哪兒敢攔他…”

  柳顧氏是聽不進這種話的:“怎么不敢攔?!不過是個從四品,有什么了不起?虧你還是他的長輩,居然連這點小事都不敢開口,也太沒用了吧?!”

  那妯娌吶吶不能成言,心中卻在腹誹:你們做過高官的,自然有底氣說從四品沒什么了不起,我們可是平頭百姓呢!

  自打見了柳顧氏便一直沉默的柳四太太冷眼瞥著她,微微冷笑。

  柳顧氏在這里破口大罵,柳復那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回頭斥道:“消停些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圣旨都下了,行哥兒也得了官,光宗耀祖,給先人墓碑上加刻誥命也是人之常情,也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的?不成體統!”

  柳顧氏瞪著他:“老爺!他可是把婆婆的墓碑也改了!”

  柳復不為所動,實情他已經聽柳四老爺說過了:“既然要修墳,自然是一起修,難不成他把母親的漏了,就是好事了?他又沒有給先人亂安名號,母親可不就是父親的填房繼室么?!”

  他想明白了,圣旨都下了,如今他也致仕了,那什么嫡呀庶的,就都沒有意義了,柳東行先前提醒他辭官避禍,讓他免于日后的禍患,可見心里雖對他有怨言,也仍舊沒忘記彼此是一家人。此番柳東行修墓改碑,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甚至經他這一改,自己的母親姚氏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填房正室,兄長年紀比他大,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只會以為兄長是元配所出,但元配死得早,他母親后嫁進門為填房,又生下了他們兄妹。雖然是自欺欺人,但也給他們這一房留下了臉面。投桃報李,柳東行示好在先,他做長輩的,總不能太過小氣。

  但柳復的態度顯然讓柳顧氏不能接受,她還要再說什么,卻被兒子柳東寧拉住了:“母親,族里的長輩都在場,您就消消氣吧,何苦叫別人看了笑話?”柳顧氏不由得一陣委屈,但想想兒子說的也是正理,才不甘不愿地閉了嘴。

  落在后面的文嫻見狀,愁眉苦臉的,只覺得自家姑母除了鬧笑話,真是什么好事都不干。為免被初相見的族人們取笑,她特地落后了幾步,意圖離婆婆遠一些,但落到其他族人眼中,就未免生出點想法來。

  他們進了宅子,柳復一行都累了,也沒閑心跟族人們多說什么,除了柳四老爺夫妻倆被留下來說話以外,其他人都被打發了。文嫻見狀也沒多想,匆匆帶著侍琴等人,跟在柳四太太身后去了柳東寧住的院子安置。一家子忙忙亂亂的,足足費了一整天的功夫,才安頓下來。

  柳顧氏慣了在族中稱大,加上族長夫人做得久了,完全沒想過回來后還要向其他長輩問安,不過是命人備下幾分差不多的禮物,叫下人給各房送去就是了。至于新娶的兒媳婦,還是柳東寧提醒,她才想起文嫻尚未正式拜見長輩的事,但她之前才病了一場,又趕了這么遠的路,哪有精神?便說:“等拜祠堂那日一并見了就行了,有什么要緊?”

  柳東寧可沒這么天真:“她雖不好,但也是兒子明媒正娶回來的,總要讓她見一見族中的長輩才是。這是禮數,若她不做,豈不是叫人笑話母親不懂得調教兒媳婦?”

  柳顧氏干巴巴地道:“那就讓你四嬸帶她去吧!我是不想見那幾個人了。他們知道你父親辭了官,還不知道怎么在背地里笑話咱呢!”

  柳東寧無奈,只得應了,回頭便囑咐文嫻,去請柳四太太做引領,拜見各房長輩。文嫻見他不肯陪自己,又哭了一場,才叫侍琴去請柳四太太過來說話。

  柳四太太已經讓下人去跟柳顧氏身邊的婆子打聽過了,確認柳復是真的辭了官,而且有些細節之處,就跟柳東行此前傳出來的話沒有兩樣,頓時心涼了一半。這時她再接到文嫻的邀請,便有些不高興了。她是長輩,文嫻有事托她,合該主動上門才是,怎的還要她自己去?便不緊不慢地,推說事忙,等到第二天才去,面對文嫻的請托,她也是半推半就的,拖了半天才答應了,卻沒特地囑咐別的話。

  于是,文嫻在柳四太太的帶領下,前去拜訪各房叔祖母與嬸娘、妯娌姐妹們時,便依照自己平時的習慣行事了,禮數是周全的,姿態是嫻靜的,見面禮也合規矩,卻隱隱透出一種高高在上的隔閡感。

  別人問話,她便微笑著應兩句,別人說錯了,她就一本正經的糾正對方,有人想打哈哈混過去,她還非要繼續把話說完。除此之外,她從不主動提起話題,也不參與嬸娘們的說笑閑談,有兩位有心巴結她的嬸娘夸起她的堂姐妹文怡,想討她歡喜,她卻顯得十分不自在:“九妹妹哪有這么好呀?嬸娘們別太抬舉她了。”

  若換了是單純的姐妹,這話倒也沒什么,不過是謙虛罷了,但文怡已經是她的妯娌了,還是嫂子,她這么說倒顯得酸溜溜的,加上她的性情不合群,又喜歡說教,柳家小姐們都不樂意與她親近。半天下來,她覺得郁悶,別人也感到難受。

  等文嫻與柳四太太走了,幾位柳太太便聚在一起議論:“寧哥兒這個媳婦怎么是這樣的性子?太沒眼色了!我不過是記錯了一句古話,她非要盯緊了不放,顯擺她學問好么?!”

  “可不是嗎?她與行哥兒媳婦不是姐妹么?怎的性情差這么多?行哥兒媳婦也是大家千金,也有學問,可對我們卻一向是禮數周全、恭恭敬敬的!”

  “別說眼色了,只提用心,她們姐妹倆就差得太遠了。族里誰不知道我從不穿綠色料子做的衣裳?寧哥兒媳婦偏要給我兩幅綠色的料子,這是什么意思呀?!”

  “我那份也是,族里誰不知道我婆婆守寡多年,素來是不許家里人穿花緞子的?我們全家都只穿單色的料子,她卻送了我兩幅大花料子,叫我怎么拿回家呀?!這種事只要稍稍一打聽就知道了吧?她連這點心思都不肯用,是不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呀?!”

  “老二家的是誥命,咱們不敢跟她一般見識,可寧哥兒媳婦算什么?!不過是個晚輩,又是頭一次回老家見親人,就敢這般拿大,以后她做了宗婦,還不知會怎么待咱們呢!”

  柳氏一族的女眷們私下議論紛紛,但文嫻卻全然不知情。回到家,她向柳四太太道了謝,又送了一份謝禮,便告退回房了,想起今日見諸位長輩時,每個人的態度都很親切,她也沒出過半點差錯,只覺得自己今天做得很好,這么一來,她先前與侍琴商議的事就成了一半了。東寧來問結果時,她也是這么說的。

  柳東寧卻半信半疑,他不是個笨蛋,父親辭官,京城中人對他家的態度就有了變化,甚至連他至親的外祖家,態度也與之前有所不同。經受過種種沖擊后,他對人情往來等事已經不象以前那樣一知半解了。他留意到,父親此番回鄉后,前來拜見的族人少了許多,向來有不和的族人未到不說,連以前上趕著巴結他們家的族中長輩,也有許多缺席了。他有心要向堂兄弟們打聽原因,別人卻只是笑著打哈哈,轉開了話題。他只能猜想,大概是族人見他父親辭了官,所以才會變臉的。

  不但族人,連恒安城里其他的人家,以前一聽說他與母親回來了,都是上趕著拜訪送禮的,如今卻過了兩天還沒見人上門。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這件事讓他心情郁郁,想要告訴父親柳復,柳復卻只顧著見客人,檢查兩個庶子的功課,安排他們附館讀書之事,見了他,也只是叫他好生讀書,多勸撫母親,除此之外再無別話。

  柳東寧更加難受了,父親不喜,母親吵鬧,妻子不合心意,兄弟又有隔閡,他只覺得家里雖大,自己卻無處可去,只好窩在書房里,讓小廝偷渡美酒進來小酌澆愁。

  直到這時,柳東行方才帶著文怡,心情很好地回來了。夫妻倆得了幾日休閑時光,游山玩水,不亦樂乎。哪怕是寒風凜凜,也不能叫他們心頭的喜悅減少半分。文怡直到下馬車的前一刻,還在車廂里與東行十指交纏,耳鬢廝磨,只覺得自己如同身處溫暖的春天般,心中柔情蜜意自不需提。

  下車進了宅子,已經有伶俐的家人上來請安問好,報告柳復一家回來之事了。柳東行非常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然后回頭對文怡說:“我去見二叔,你跟二嬸她們問個安吧。一會兒咱們回房里整理帶回來的禮物,盡量趕在這兩天里分送到各房去。”手在袖下悄悄的捏了捏文怡的手指。

  文怡臉微微一紅,面上卻不露異色,順從地應了,便吩咐秋果領著人將行李送回客院去,自己帶著潤心去見柳顧氏。她心情正好,哪怕知道要去見的是柳顧氏,臉上也仍舊帶著微笑。

  到了上房,說來也巧,正好文嫻、柳素、柳四太太和另兩位柳太太都在。文怡先給柳顧氏見了禮,又一一拜見了幾位長輩,問候她們的身體安康,然后又對文嫻笑道:“二弟妹瞧著氣色倒好,一路上辛苦了,沒暈船吧?”

  文嫻心情有些糾結,這么多天來,唯一一個記得她會暈船的居然是文怡!連親姑姑和丈夫都只知道責怪她在船上整天窩在房間不出門,卻不肯聽她辯解半句。只是她對文怡素來有些許心結,柳顧氏與幾位嬸娘又在場,她笑也不是,不理會也不是,一時間,竟不知怎么反應了,只得板著臉回答:“我沒事。”顯得十分生硬。

  文怡心情好著呢,也沒把她的態度當回事,笑著轉向柳素,說起了家常。柳素笑著應答幾句,小心地看了嫡母一眼,便稍稍退后幾步。文怡知她難處,也不多說,便跟幾位柳太太說起話來。

  柳顧氏板著臉坐在正座,根本就不肯理會文怡,只是一味向文嫻問話。文嫻要專心回答她,也就顧不上文怡了。落在族人們眼中,自然會覺得長房婆媳對文怡這個娘家人十分冷淡。幾位柳太太互相對了個眼色,面上不露,待得離了長房的宅子,才聚在一處議論:“不是說她們是一家子么?怎么老二家的跟寧哥兒媳婦對行哥兒媳婦那樣冷淡?”

  “可不是么?難為行哥兒媳婦還對她們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換了是我,早就冷了臉走人了!”

  “所以說行哥兒媳婦好涵養呢,怪不得行哥兒說他二嬸當初是不愿意幫他結這門親事的。老二家的是什么性子?咱們心里都有數,她能看中的人能有什么好?只看寧哥兒媳婦的行事,就知道她眼光不靠譜了!”

  “我看哪,雖然人人都說她們三個是一家子,其實只不過都是平陽顧氏的女兒罷了,老二家的和寧哥兒媳婦是顧家長房的,行哥兒媳婦卻是六房的,根本就不是一家子,不是一樣的家教,怪不得性情行事差別這么大呢。以前咱們只說顧家女兒不好,其實不好的,就只有顧家長房的女兒。平陽顧氏既有這么大名聲,自然不是虛的,哪一族沒有害群之馬呢?”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連柳四太太也說:“我在京城見過顧家長房和六房的兩位老太太,真是兩個性子,怪不得會教養出不一樣的女兒來。”

  她們的評論很快就在族里傳開了,柳氏族人對文怡與文嫻的態度,漸漸發生了變化。而這種變化以及相關的言論,很快就傳到了文嫻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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