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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小販

  到晚上的時候,天剛黑。那一扇自從陳霜降醒來之后就沒有再打開的門突然就開了,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蓄著滿臉的落腮胡子,看著格外的彪悍兇狠。

  陳霜降被嚇了一跳,不由跳了起來退后一步,不由做出了防備的姿勢,卻是看到那人隨手扔了一樣東西過來,骨碌碌地滾了過來,低頭一看居然是陳霜降昨天才扔出去刻著求救字樣的那一根筷子,那人看著陳霜降,冷笑著開口說:“該不會以為這種東西會帶人來救你?”

  說了這一句,那男人忽然又是盯著陳霜降仔細地看了一會,以頗為熟絡的語氣說:“果然是你這丫頭,這回是得罪誰了,咱這地方可是很久沒關過人了。”

  這人…陳霜降仔細想了半天,才認出來這居然是同一個村子的陳大力,以前逃難的時候還同路了一陣,不過在那種食不果腹,危機四伏時候,大家防備心都重,能走這么一路。更多的是存著相互利用的心思,怕是沒交情可以講。

  “這里是地方?”

  “海盜窩,一整村的人都是海盜,想從這里逃出去話,除非你跟鳥一樣長了雙翅膀。”陳大力停了一會,毛茸茸長滿胡子渣的嘴咧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說,“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要是你死了,我會幫你收尸的,安心吧。”

  陳霜降只能是苦笑,陳大力都說出這樣的話了,求救的話就算是她能開得了口,想必陳大力也是絕對不會應承下來的,或者是他根本無力應承。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陳大力就出了去,想來他吩咐了,不一會門又開了,這回卻是來了個蒼白頭發的老人,聽著腳步聲,應該就是這些天一直給陳霜降送飯的那一個人,吃力地搬了一桶熱水進來,又放下一包衣服,咿咿呀呀地對著陳霜降比劃了一陣,原來這人是個啞漢。

  又是落水又是高燒,算起來就陳霜降已經有好些天沒有洗過澡了。只沾著那一點冷水擦擦臉,一開始還沒覺得,這會看到熱水的,就突然覺得渾身癢得難受。躑躅了一下,還是沒能忍住,躲到角落里面飛快地擦洗了一把。

  那啞漢拿來的是一套普通的藍布衫,短襟對袍,很常見的海邊婦女裝束。這么短時間就拿了這些東西來,那這島上該是有女人住的,而且陳大力也是說一整村人,難道這里真的是一個海盜村,整個村子的人都是海盜。

  要真是這樣的話,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地方存在,這個村子該是處的很偏僻不然也避不了人耳目。在海附近,又是偏僻沒人往來,陳霜降大概是知道有好幾個地方,最可能的應該就是杜橋縣北面的那幾個小島了。

  還沒有等陳霜降想出個主意來,這囚室的門再度開了,卻是又來了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也只胡須虬髯的男人,這么大冷天的。光只穿了一件背心,露著兩根筋肉精壯的胳膊,搖搖晃晃地過來,一把抓住陳霜降的肩膀跟看個牲口一樣左右打量了一圈,然后噴著滿口的酒氣說:“這個就是大力看上的丫頭,長得也不怎么樣,怎么還臟兮兮的,不是送水過來給你清洗了么就?難道天生就是這么,所以說了這個大力眼神,放著那么好好的美女不要,偏偏惦記這么一個丑丫頭!”

  身在這么一個強盜窩,又是聽說過秦香蘭的事情,陳霜降也是多長了一個心眼,特地把換下來的衣服塞到腰間,梳了一個團團頭的發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身材臃腫相貌難看。

  這人就是這一群海盜的頭領,原本只是個普通的漁夫,幾年前碰上了陳大力,這兩人都是膽大妄為好勇斗狠的人物,一拍即合,就召集人手組成了這一群海盜,在溫州附近這一片海域也是稍微有些小名氣。

  其他人基本都是這漁村本地人知根知底的,唯一外來的就是陳大力,他又是結交廣泛肯拼命的,不知不覺在海盜中間也是有著相當的影響。不過跟普通的海盜不同,陳大力似乎從來就沒有成親的打算,有八卦的人都在猜測,陳大力肯定是有了心上人,想著賺錢去姑娘家提親。

  海盜是拿了人的錢才來對付陳霜降他們。一開始海盜頭領也沒把陳霜降放在心里,抓回來就隨便往牢房里面一扔,就全然不在意了。誰想到等陳大力回來聽說這個事情,離了席就迫不及待去見了陳霜降,還吩咐好好待她,不由不讓海盜頭領想起了那一個傳言,好奇究竟是個樣的天仙美女才能讓陳大力給看上眼。

  等見了面才覺得失望的很,單瞧著五官長得還是不錯的,只不過臉上一塊一塊污的,腰身臃腫沒半點窈窕身材,實在是看不出姿色。

  吃不準那海盜頭領究竟是為了而來,陳霜降只覺得那一雙眼盯著她打量,散發出一種令人膽寒的兇惡,別有種不懷好意氣息,只能往后退了一步。

  那海盜頭領卻是打了個嗝,噴了一口酒氣,一把拽住了陳霜降的手臂,嘿嘿得笑了笑,摸著下巴說:“要是把你放出去做紅,也不知道會有幾個兄弟來搶?”

  做紅是海盜之間的黑話,陳霜降聽不懂,直覺不是好事,掙扎了一下。非但沒有掙脫出來,反而是被抓得更緊,疼得胳膊仿佛都要被擰下來一般。陳霜降只得說:“我家在杜橋縣,我丈夫只是新上任的從八品小官,太多的贖金實在是拿不出來。”

  “還挺會說的。”那海盜頭領冷酷地咧了咧嘴,說,“那要是切下這一只胳膊送回去的,不知道能換多少贖金的?”

  那人是在說真的,陳霜降只覺得心越發地沉了下去,更是嚇得一動不敢動了。

  正這個時候,得了消息的陳大力過來。看了這一個場景,只皺了皺眉頭,把那很有些醉醺醺地海盜頭領給拉了出去說話,爭執了一陣漸漸地遠去。

  陳霜降只覺得一陣的絕望,從剛才聽到的那一陣爭論中可以知道,海盜頭領跟陳大力誰也不服氣誰,決定按著海盜的規矩,以決斗來定下陳霜降的歸屬,時間就在明天。

  無論是海盜頭領,還是陳大力,在陳霜降看來哪一個都是海盜,沒有太大的區別。

  陳霜降想著逃跑,天公卻是不大作美,這天從下午開始,天就陰的很,風勁的很,傍晚的時分就開始下起了大雨,稍微開一點窗板都覺得這風雨迷得睜不開眼睛。

  或許是大雨的關系,這天的晚飯送的都要比平常遲,那啞漢這樣只是開了小門,頗帶點怒氣地扔進了一碗就被雨水澆濕的窩頭。

  這樣的天氣,總該不會再有人過來。

  總還想著逃跑,陳霜降還不死心,摸著黑仔細地在房間里再摸了一遍,總覺得唯一的出口應該就在這一扇窗上,只是陳霜降試了無數次,這一扇裝著很結實的木柵欄,根本不是陳霜降能撼動的。

  陳霜降不覺失望的很,只覺得自己的前景似乎也籠罩在了這一片風雨之中,飄搖黑暗見不到任何的光芒。

  突然一張被雨水淋得雪白的臉出現在窗戶外面,幽幽地開口:“何夫人吧?無錯不少字”

  這個場景太有些駭人,一瞬間,陳霜降還以為是厲鬼出現了,差點沒把她的魂給嚇出來,還在還有一絲理智在,想著不能不能把人給引了過來,趕緊捂住嘴。只發出了一聲很短促的尖叫,幸好這風大雨大,很快就消散了。

  “你先站走一點,等我把這個窗戶鋸開。”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拿了個小的木工鋸子,開始鋸窗戶上的那些木柵欄。

  “這些海盜是被人指使的,有個喜歡到我們鋪子里買菜,正好被春燕聽到了一些,本來還不知道是在說誰,后來消息就傳了過來,我們真是吃了一驚。”

  “你是…”說起春燕,陳霜降總算是猜到這人是誰了,春燕的丈夫,很久以前見過兩次面的那一個賣雞小販,雖然對他的相貌已經不大記得,但看他帶著酒窩的樂天笑容,陳霜降開始有了些熟悉的感覺。

  “我可是在這附近繞好幾天,一直沒找到機會,那天看到這里有東西扔出來,想著該就是這里了,好容易才等到今天。”

  那賣雞小販一邊小心地鋸著木柵欄,一邊把事情的經過給陳霜降說了一遍。也沒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在杜橋縣呆久了,對于這海盜的事情多少聽說過一些,就撐了家里的小船出來就轉悠。果然是找到了陳霜降所在,只不過平常都有海盜在邊上來往,等到這么一個大風大雨天,才冒險從就后面的小懸崖上爬了上來。

  “春燕可是急得跟樣,一直總說,是她對不起你,奶奶對她可好了,簡直就跟親姐妹一樣,我也是只是為了她才走這一趟的。”

  陳霜降有些默然,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是樣的心情,沒想到只是那么迫不得已的一件事,春燕卻是一直內疚到現在,而陳霜降自己因為覺得難受所以寧可都不想,只當是忘記了,從來沒這個人一般。

  雖然知道這人是冒了掉頭的危險來救她,陳霜降頗有些過意不去,但她卻不會矯情地說,請回別管我,全只因為陳霜降不想死,她想逃出這里好好地活著。

  趁著賣雞小販在鋸木柵欄的時候,陳霜降趕緊把自己收拾地利落一些,方便行動,因為找不到擋雨的衣物,陳霜降干脆把棉襖脫了下來,不然這么大的風雨,濕透了更是沉重地走不動。

  陳霜降很快就準備妥當了,只不過那木柵欄結實的很,就算是要鋸也是不大容易,一時半會也是鋸不斷的。陳霜降只覺得那一下仿佛是鋸在心里一般,既怕被人發現,又是怕鋸不斷,又怕那人撇下她自己逃走,心亂的很,幾乎都坐不住,只能是隨手拿了晚上還沒來得及吃的那幾個窩頭,一點一點地往嘴里面硬塞,總是吃了東西才能有力氣逃命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到輕微的一聲咔嚓聲,陳霜降幾乎是立刻蹦了起來,撲到窗口一看,賣雞小販正把鋸斷的柵欄折了下來,勉強能讓人通過了。

  挪了那一個空水缸踩著爬高,養雞小販在外面拉著胳膊猛脫,擦破了層油皮,居然硬是讓她給擠了出來。

  陳霜降剛想著松一口氣,那大風大雨的一下就迎面撲過來,嗆得陳霜降只咳嗽。

  風雨太大,賣雞小販只能是盡量靠近陳霜降的耳邊說話:“我放了繩子,這邊有懸崖,小心點跟著我,你會游泳的吧,這邊暗礁多,船進不來。”

  游泳…雖然是從小就長在海邊,陳霜降總是個丫頭,不好跟著小子一樣在水里面折騰,基本就沒就下過水,游泳,見是見多了,只是陳霜降從來沒試過。但是事情既然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是想著不會也是沒有辦法了,陳霜降只簡單地點了點頭,說:“到時候總會游的。”

  轉過彎的時候,風雨是完全是迎面而來,強勁地要把人吹跑一樣,光是跟著向前走就已經是費勁了全力,根本就開不了口說話。

  幾乎是走兩步退一步,很艱難地到了懸崖邊,賣雞小販停了指了指邊上的一株樹,樹根地方結實地綁了一根繩子,想來是他上來時備下來的。

  也不用多廢話,賣雞小販帶頭抓著繩子爬了下去。

  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這懸崖雖然并不高,但是下面可都是礁石嶙峋,萬一要是不小心摔了下去,肯定是尸骨無存,陳霜降只覺得心顫了一下,手腳都有些發軟。看著賣雞小販已經差不多到底了,陳霜降也只能是把牙一咬,把裙擺一撕,繞在手掌上,抓著繩子就往下爬去。

  陳霜降的力氣畢竟小,這繩子浸了水又是濕滑的很,沒一會陳霜降就抓不住,差點就沒掉下去,滑手了好幾次,陳霜降不由地低頭往下面望了去,越發覺得怕,干脆將眼睛一閉,微微地松了松手,人一下子就滑了下去,手心早就被磨破出了血,刺痛地不得了。

  不過總算是安然地到了地面,不用走上幾步路,就能看見海面了,這還是近岸的地方,浪都卷起有一人多高,看著十分駭人。

  這么大風浪,不說陳霜降還不會游泳,就算是水性稍微差一些的怕也是會被卷回來,摔碎在巖石上,也難怪海盜放心地回去睡了,沒一人在外面巡邏。

  這樣真能活著逃出去么?連陳霜降都開始懷疑了。

  賣雞小販卻是扯扯陳霜降的袖子,朝著一塊不遠處的礁石指了指,就帶著她往那邊走。

  這邊的海水倒是還淺,海岸也平,只才剛到陳霜降膝蓋,涉水走了一段,陳霜降這才剛松口氣,卻是突然覺得腳下一空,還沒等反應過來直接就被海水沒了頂,一下子就嗆了好幾口水。

  賣雞小販偶然一回頭,只看到一片空曠的海面,等下一下也沒見到人,這才反應了過來,趕緊潛下水救人。只不過這大風大雨的,賣雞小販也是一連換了好幾口氣才找到陳霜降,一把扯住了陳霜降的胳膊往上帶,費勁氣力才帶著陳霜降到了那礁石上,只覺得連翻身上船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是攀著石頭喘了半天的氣。

  這么半天下來,這一片風雨似乎也開始平息了,慢慢開始轉小,但是這天邊卻是微微地露出了一絲亮光,天都快亮了。

  沒有時間在這里折騰了,趕緊把陳霜降頂上了船,賣雞小販也是吃力地翻身上來,解開韁繩,在趁著這雨,靜悄悄地駛了出去。

  這一葉小船在風雨之中飄搖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找準了方向,終于回到了杜橋縣。

  在碼頭的時候賣雞小販就與陳霜降告別,說:“本來就是為了春燕,而且你也算是對我們夫妻有恩,只當是還你的,就不用多惦記了。”

  只不過是一點點小事,居然被他們惦記到現在,陳霜降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個感覺,只能說:“雖說大恩不言謝,還是謝你們了。”

  別過賣雞小販,好不容易才回到家,確是發現一片愁云慘淡,何珗撲過來抱著陳霜降的腳叫了半天的娘,又是哭著說:“爹,爹不見了…”

  還是陳采春鎮定一些,看到陳霜降凍了一夜,嘴唇都已經慘白,牙齒都不由自主地打著顫,趕緊把兩個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孩帶了下去,趕緊燒了姜湯給陳霜降滿滿地灌了兩碗,然后再把她泡進了熱水之中,拿了藥擦。

  陳霜降還以為何金寶失蹤是遭遇海盜的那一回,等看到春紅才知道那一次何金寶已經回來了,看到陳霜降沒有回來,就日日出去尋她,誰想到某一日卻是沒有再回來,連后來出去尋他的郭無言也失了蹤,只在海岸一處發現了斑斑血跡,怕是遭遇了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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