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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親娘啊,你怎么就這么去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中,咱們身著孝服的張大少爺帶著滿臉的熱淚,跌跌撞撞的沖上了漂亮母老虎乘座的小船上,乒乓一聲跪倒在靈柩前面,一邊磕頭如搗蒜,一邊號哭如喪失至親,邊哭邊喊,“老夫人啊,親娘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你不孝的侄兒張好古,來看你老人家了,老夫人啊,想不到上次京城一別,竟成永恒,你叫侄兒以后可怎么辦啊?”
“你…你是誰?”船上剛才在伍家兄弟面前殺氣騰騰的漂亮母老虎傻了眼睛,連下跪還禮都忘了,說什么也想不起來自己家在臨清城有什么親戚。正守在靈柩后方的俏麗丫鬟也非常奇怪,趕緊過來拉著母老虎的袖子問道:“小姐,我們家在臨清有親戚嗎?我怎么沒聽你和老爺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啊?這家伙該不會認錯人了吧?”漂亮母老虎更加糊涂。這時,張石頭也跑上了船,先把祭品和奠儀放在靈柩前,然后對著靈柩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最后才拉著已經哭得天昏地暗的張大少爺,眼睛紅通通的哽咽著說道:“少爺,人死不能復生,少爺你還請節哀。否則老夫人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哭壞了身體,也不會瞑目的啊。”
“滾開!我就是要哭!”咱們的張大少爺一把推開好心勸慰的張石頭,紅著眼睛哭喊道:“當年我在京城做生意蝕了本,如果不是老夫人看我可憐,給我飯吃還給我路費回鄉,我早就餓死在京城里了!受人滴水之恩,就涌泉相報,老夫人對我這么大的深恩厚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如果不能報老夫人的再造之恩,還算是人么?”說罷,咱們的張大少爺又膝行幾步,爬到靈柩上繼續大哭起來——那傷心欲絕的哭聲,就連鐵石心腸的人聽都會軟化。
“少爺,你真是知恩圖報的好人啊。”張石頭很為咱們張大少爺的義薄云天所感動,忍不住也流出了兩行被老姜檫出來的眼淚。那邊漂亮母老虎和丫鬟這才聽出味道來,先是驚訝二夫人何時做了這樣善事,然后又擔心咱們的張大少爺哭錯了人鬧笑話,所以一主一仆趕緊跪到靈柩旁磕頭還禮,漂亮母老虎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公子,你確認是小女的二娘在京城救了你嗎?小女從未聽二娘說過這事,公子是不是認錯人了?”
“這位小姐,你可是姓熊?老夫人的遺體,可是要運到京城去?”咱們的張大少爺哭著問道。漂亮母老虎點頭,老實答道:“公子所言不差,小女子確實姓熊,是湖北江夏(今武漢)人,但二娘是京城人。前日小女家中突逢大變,幾位兄長都先去了京城,二娘卻氣病交加,在江夏一病不起,小女子只好留在江夏老家照顧于她。不曾想二娘最終還是在年前撒手人寰,留下遺言要將她的遺骸葬回京城老家,小女子無奈,只得和丫鬟秀兒扶柩北上,一來滿足二娘遺愿,二來順道去京城與父兄相見。”
“這就對了,小生沒有認錯人。”咱們的張大少爺抹著眼淚說道:“老夫人一生行善積德,在小生窮困潦倒之時,曾經也施以援手,小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報答老夫人的恩德,不曾想老夫人卻…。”說到這,咱們的張大少爺已經是泣不成聲,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奇怪?”漂亮母老虎對咱們張大少爺的話將信將疑,又問道:“那公子你又是如何得知二娘靈柩停靠在臨清碼頭的呢?小女并未向公子稟報啊?”
“熊小姐,這全都因為這塊靈牌啊。”咱們的張大少爺指著靈柩前的靈牌,哽咽道:“上面不是清清楚楚的寫著老夫人的名諱嗎?今天小生無意中在碼頭看到老夫人的靈位,就起了疑心,又怕認錯人,就讓下人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這靈柩里…,裝的竟然是我的大恩人啊!”說著,咱們的張大少爺又掩面大哭起來。
“咱們的大少爺吹牛真是越來越不打草稿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居然還有臉說他認識靈牌上的字?”張石頭心中嘀咕,臉上卻不敢流露半點,只是哽咽著替張大少爺圓謊道:“小姐,是小人冒昧,向船家打聽了你們的來歷,這才向少爺稟報。如果小姐不信,盡可向船家詢問對質。”
漂亮母老虎目光轉向蹲在船尾修船的船主,船主點頭承認確有此事,漂亮母老虎這才放下心來,開始仔細打量張大少爺。但不得不承認,咱們的張大少爺在容貌上還是不差的,眉清目秀又唇紅齒白,身材修長還舉止斯文有禮,基本上很能讓無知少女產生好感和安全感。同時漂亮母老虎還留意到了祭盤里的奠儀,那可是足足五十兩銀子,這對家中巨變而導致囊中羞澀的母老虎來說,可以說是一場救命的及時雨。所以漂亮母老虎對咱們的張大少爺立即好感大增,感激萬分,對咱們張大少爺的話完全的信之無疑。
“張公子,難得你念及舊情,還來祭奠小女不幸亡故的二娘,小女在此向你拜謝。”完全信任之后,漂亮母老虎難得露出些嬌羞的表情,先向咱們的張大少爺深深道了一個萬福,然后推托說道:“但這五十兩白銀的奠儀太重,小女子實在不敢收,還望公子收回。”
“小姐,我們連上岸買干糧的錢都沒有了。”旁邊的丫鬟秀兒急了,趕緊提醒道。漂亮母老虎瞪了丫鬟一眼,俏臉上有些泛紅。那邊張大少爺察言觀色,忙搶著說道:“熊小姐,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小姐一定收下。小生不敢耽誤小姐行程,這就告辭了。”說罷,咱們的張大少爺又向靈柩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后領著張石頭頭也不會的下船就走。
“張公子,請慢走。”漂亮母老虎對咱們的張大少爺好感更生——張大少爺送來了一份重重的奠儀,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問一下,其君子風范不免讓漂亮母老虎心折,同時還暗暗有些遺憾。那邊丫鬟秀兒則迫不及待的捧起元寶,開心的向母老虎說道:“小姐,這回你終于可以不用當首飾換盤纏了,那位張公子,可真是一位知恩圖報的大好人啊。”
漂亮母老虎點點頭,又補充道:“還是一位知書達理的謙謙君子。”
話音未落,漂亮母老虎的腳下忽然一滑,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歪靠在船艙上,同時蹲在船尾修船的船主喊了起來,“不好了,船底破了!”已經走遠的張大少爺聞聲回頭,也是驚叫道:“熊小姐,請快下船!張石頭,快叫人把老夫人的靈柩請上岸來,千萬不能碰到河水!”
還好,運河碼頭上一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少船工、搬運工和裝卸工,張大少爺的忠仆張石頭將一大把銅錢撒出去后,馬上沖上來幾十名船工裝卸工,楞是把船頭已經入水的小船給抬了起來,船上的靈柩也被硬生生的抬上了岸,沒有隨著船只傾斜而落到河中。見此情景,剛才差點嚇得昏過去的漂亮母老虎徹底松了一口氣,顧不得向咱們張大少爺道謝,馬上就沖著那船家吼道:“你這是什么破船?差點把我二娘的靈柩都沉到水里了,你說怎么辦?”
“對,對,把我們的訂銀退來,還要陪我們損失。”同樣俏麗可人的丫鬟秀兒也大聲嚷嚷起來,很有些她家母老虎小姐的威風。這邊咱們的張大少爺不樂意了,回過頭來喝道:“熊小姐,還有這位姑娘,現在是計較銀錢的時候嗎?老夫人的靈柩要緊,你們快仔細看看,靈柩有沒有損壞或者碰到河水?”
咱們張大少爺的訓斥義正言辭,充滿凜凜正氣,訓得漂亮母老虎和漂亮丫鬟都是俏臉一紅,趕緊放過那船家過來檢查靈柩,還好,靈柩連半顆水珠都沒有沾到,更沒有破損。這時,那船家也過來哭喪著臉解釋道:“公子,小姐,實在對不起,小人這條船年久失修,經常滲水,剛才小人本想釘塊木板堵住滲水的地方,沒想到錘子敲得太重了一些,一下子就敲了一個大洞…。”
“算了,算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怪不得你。也幸虧老夫人的靈柩沒碰到水,否則我絕對饒不了你。”咱們的張大少爺揮揮手,無比大度的放過了追究那船家的責任。見張大少爺如此說,那漂亮母老虎也不好意思繼續追究,便向船家問道:“那你的船還能不能修好?什么時候能修好?如果修不好,我們可要換船了。”
“修好,當然能修好。”那船家象是怕被要求退船銀,趕緊答道:“小人的兒子已經去買材料了,一會買來了就馬上修。不過,今天之內怕是沒辦法修好了,起碼得修到明天早上去。”
“明天早上,那我們今晚住那里?二娘的靈柩難道要露天過夜?”漂亮母老虎有些犯愁——雖說她現在已經不缺住店的錢,但一般的客棧也不會讓棺材進店啊。丫鬟秀兒插嘴說道:“小姐,我們還是換一條船吧,這條船破成這樣,根本不能坐。”
“熊小姐,請恕小生插嘴一句,靈柩換船不吉利。”咱們的張大少爺好心提醒道:“為了不驚動老夫人的在天之靈,依小生看來,小姐還是在臨清住上一夜,等船修好再走的好。再說了,臨時要找運送靈柩的船,怕也沒那么容易。”
張大少爺的話還算有點道理,這年頭的人一向都迷信無比,拉空棺材都覺得晦氣,就更別說裝有死人的棺材了——所以漂亮母老虎在鎮江花了高價才雇到這么一條老舊得快散架的破船。那漂亮母老虎當然也知道這道理,不由更加犯愁,為難道:“那該怎么辦?不知道這里的客棧讓不讓靈柩進店?”
“熊小姐,不必焦急。”咱們的張大少爺等得就是這句話,馬上擺出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拍著胸脯說道:“小生在臨清城里房舍頗多,小生這就叫人去騰一個空院子出來,讓老夫人的靈柩進去過夜,熊小姐和這位姑娘,也可以住到那里去休息一夜。”——咱們的張大少爺說到這,躲在人群中看熱鬧的馬俊和吳二少等一幫紈绔子弟頓時恍然大悟,個個心中慘叫,“操,今天這五十兩銀子輸定了!進了狗少的家,這漂亮母老虎還想清白著出來么?”
“這…不太合適吧?”漂亮母老虎有些動心,紅著臉客氣推辭。咱們的張大少爺表情異常嚴肅,朗聲說道:“熊小姐,你千萬不能說這樣的話,老夫人對我張好古恩重如山,莫說她的靈柩在小生的家中過夜,就是葬于張家祖墳之中,又有何妨?更何況小生還想乘著這個機會,順便請一些和尚道士為老夫人念經超渡,回報老夫人的恩德之萬一。”
漂亮母老虎心中暗叫僥幸,自己的家里突遭飛來橫禍,親戚朋友和父親的故舊同僚害怕惹禍上身,紛紛與自家斷絕來往,世態之炎涼,讓人灰心。沒想到二娘無意之中救下的人,在此一刻卻如此熱情的伸出援手,出錢出力不怕忌諱的幫助自家——這樣知恩圖報的好人,天下能有幾個?當下漂亮母老虎也不再推辭,只是羞答答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張公子了。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熊瑚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