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忘川

　　在另一邊全程觀看的沙迦，將一切音聲，全部封鎖在只有四個人能聽到的限域內。

　　方天看看跪在床前的莫里希，又看看似乎已經魂魄離體的帕特，一時間微微有點發愣。這個，是不是有點太夸張了？我可沒想到你會有這一出啊。

　　至于殿下什么的稱呼，方天此時全沒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莫里希的舉動給牽扯了。

　　你不知道，“被人跪，減十歲”的么？方天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不過自己撒下的攤子終究要自己收拾，道：“莫里希，你先起來吧。”

　　“殿下，你是答應了？”莫里希從地上抬起頭來，仍然是顫著聲地問道。

　　這個時候方天倒是注意到了“殿下”這個稱呼，可是此時，他哪還顧得上這個？心里仍然是苦笑一下，道：“莫里希，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對帕特先生說。”

　　莫里希帶著不解，但仍然是依言退出。他已經沒有什么可說的，沒有什么可做的，更不須再做什么姿態，一切，就都交給殿下決斷吧。

　　而這個時候，帕特也像是稍微有點回過魂來了，聽到方天的話后，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兩手合攏在身前，長躬向地。

　　方天仍然是凝思了一會，才緩緩說道：“帕特先生，莫里希是我的朋友。你是莫里希的兄長，那也便是我的兄長。但在今晚的這件事上，既然莫里希不顧顏面為你相求，那么我想暫時我也有必要拋開彼此的這個身份，來對你說一些話。你可愿聽？”

　　“殿下請說。”帕特恭聲說道。

　　“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我現在就把六級、七級、八級、九級的冥想法則全部給你。你也不需感激我，那是莫里希剛才為你那一跪換來的。然后我們大家一起把今天晚上的這件事全都忘掉，到了明天，莫里希仍然是我的朋友，你也仍然是我的兄長。”

　　說到這里，方天停了下來。

　　帕特紋絲不動，只是靜靜地長身躬立著。

　　過了大概有盞茶時分，帕特依然如此。方天才又緩緩說道：“第二個選擇，你現在，向著你來時的方向，跪下！”

　　聽到這里，帕特才愕然地抬起頭來看了方天一眼，然后仍然是默默地，兩腿一屈，向著東面，重重地跪倒在地。

　　“東方啊？真是一個很好的方向。東方，那是每天早上太陽升起的地方。”方天吁了口氣，輕輕說道：“我以前，認識一位朋友，一位很成功的朋友。但是很不幸，就在他繼續邁向更輝煌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厄運降臨到他的頭上。他不但兩腿殘廢，需要拄著拐杖才能走路，更要命的是，他的兩眼完全失明，此生之后，將再也沒有希望看到任何東西。”

　　“有一次，我去探望他。那個時候，正是早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了對著太陽的窗口，深深地吸呼著，然后仰著頭，陶醉地說道：‘多好的陽光啊！’”

　　聽到這里，帕特全身一震。

　　方天繼續緩著聲說道：“我看到他在用全副的身心，在沐浴著陽光。我怕打攪了他的享受，便靜靜地走到他的身后，和他一起向著窗外望去。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陰霾的天空。——那天早上，天際陰沉，根本就看不到太陽！”

　　帕特的身體忽然一陣劇烈的顫抖。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看的不是天上的太陽，而是心中的太陽。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蒼鷹縱然是折了翅膀，不得不和草雞一樣，用笨拙的爪子在地上走動，但是在它的心里，也從來都不會忘記天空對它的召喚。”

　　側對著方天的方向，帕特已然是淚流滿面。

　　“我要講的故事講完了，下面，我們來說說你的事。”又頓了會，方天斂聲說道。

　　帕特諦聽。

　　而另一邊的一位聽眾，也在凝神靜聽。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傳說。傳說在我們死后，會去到一個叫做冥界的地方。那個地方有一條河，它浩浩蕩蕩地流淌著，貫穿了人間和冥界的交界。人死后，人的靈魂會游著這條河，從人間進入冥界。人的靈魂進到了這水里，會感受到一種被撕扯的痛苦。”

　　聽到這里，那位旁聽的聽眾心中大震，只聽得方天繼續說道：

　　“撕扯不僅帶來痛苦，更帶來虛弱。虛弱的靈魂不得不通過喝這條河里的水來恢復自己，不然的話，它們就會徹底地灰飛煙滅。于是，靈魂就這樣在這條河中，一邊喝著水，一邊向前游著。可是它們不知道，每當它們喝下這條河里的一口水，就會把生前的事忘掉一件。”

　　“這條河，叫做忘川河。這條忘川河里的水，就叫做忘川水。”

　　“忘川河浩浩蕩蕩，沒有邊際，沒有盡頭。靈魂就這樣在里面游著，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地，它們就喝下了許多許多許多的水。然后，也就在不知不覺中，生前的，親人忘記了，朋友忘記了，敵人忘記了；快樂的事忘記了，悲傷的事忘記了，幸福的事忘記了，痛苦的事忘記了。一切的人、事和物，全都忘記了。”

　　“靈魂一片空白，然后，它們就自動飄飛著離開了忘川河，又來到了人間，成為新的生命，一切從新開始。”

　　“帕特，你來的時候，看到500米外的那個噴泉了吧？”講到這里，方天問道。

　　帕特點了點頭，而另一個聽眾，則差點震驚得從床上跳起來。

　　“那個噴泉形成的河流，我把它叫做小忘川。人跳進去，會感到一種穿心透骨般的痛苦，當然，它不能使人忘掉前事。我想讓你，從明天開始，每天跳進去游溯一段。”

　　“這樣做，你會有兩種結果。”

　　“一種，你會在日復一日的穿心透骨的痛苦中，從身到心，徹底地廢掉。另一種，則是在難以忍受的煎熬中，把你的身，把你的心，把你的意，把你念，把你的勢，如同料入爐中，捶打鍛煉，身心意念勢，統統合一，合成一把可以穿刺一切的利劍。”

　　“這把劍不是要帶你走進六級，走進七級，走進八級，走進九級，而是要斬去你所有的前塵和牽絆。等到什么時候此劍已成，你覺得可以拔出它來，先斬萬物后斬天的時候，你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