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空里一聲響,陰沉沉的天空里像是被人用利刃劃開了一道口子,閃出一道亮芒,緊接著雷聲滾滾而來,一付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模樣。
在通往曲江縣城的山路上,十來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有的徒步,有的騎著頭草驢,不緊不慢地走著。
“于老哥,你說官府這一次叫我們這些里正有什么事情?”一名老者問道。
他們這些人都是各自村里的里正,這所以是他們當里正,那是為了節省壯勞力,有些官兒閑著沒事就將里正們拎到縣衙陪站,為一些陳皮子、爛谷子的芝麻小事磨磨嘰嘰,讓這些老者去陪著,權當是講古了,而且他們也不是隨便選來應付差事的,這些老人雖然精力不如年輕人了,但處事圓滑,而且在村中頗孚人望,所以縣令們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反正到時候有人聽招呼、為事就成,他們犯不著為個里正的人選跟村民們過不去。
被問到的正是于若山,他正瞇著眼看那天色,聞言搖頭道:“我又不是那官老爺肚子里的蛔蟲,怎么知道他叫我們去干什么?”
他又看看天色,嘆了一聲:“晦氣,今兒個出門的時候就說是不宜出行,這還沒到半路上就要落雨,再在衙里陪半天堂,這條老命也要去了一半。”
“聽說這次可不是縣令老爺召喚我們,而是刺史大人,是不是要加稅啊?”又有人猜測道。
“不見得。這該收的稅都收了,他們還想怎么樣?當今天子圣明,就是打突厥人那會兒也沒有加賦稅,現在國泰民安地更不可能。”先前跟于若山說話的老者說道。
“可我聽說最后官府修繕碼頭,用了大量的勞力,還在碼頭附近蓋了不少的倉庫,是不是讓我們出勞力啊?”馬上就有人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別看這年頭通訊不發達,可有些小道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想躲都躲不開。
“那可不行”
一名里正立即搖頭:“在河邊修碼頭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拿不到工錢還要自備干糧,我要答應了,回村后那些鄉親還不吐口唾沫湦子把我淹死?”
“別說得那么邪乎,真的要你做你還敢不錯?難道你以為縣太爺的板子比不過你家婆娘的唾沫湦子威力大?”又一名里正開玩笑道。
“你們吶,”
于若山搖搖頭:“一個個凈瞎吵吵,還不知道什么事情,現在費那個力氣干什么?再不快走兩步就要被淋成落湯雞了。”
老頭的話不幸言中,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大雨滂沱而下,幸好眾人都拿著傘,走的雖然辛苦了些,卻不至于像于若山所說的淋成落湯雞。
就在他來快到縣城門口的時候,一個個臉色都變了,只見三、四個衙役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站在門口正向這邊張望呢。
“于、于老哥,這是不是刺史大人派人來抓我們了?”一名里正膽子小,戰戰兢兢地問道。
于若山也覺得奇怪,搖搖頭道:“這不至于吧?不少字我們又沒抗稅抗租,哪里用得著驚動那些差爺們到城門口候著,再說要是抓人的話,直接上門就是了,都是本鄉本土的,大黑天不點燈籠都摸得到門。”
“很可能是誘捕。”那位里正聯想的倒是挺豐富的。
于若山可不是沒有見識的鄉老兒,好歹他的大兒子也在衙門當差,聞言啐了一口道:“就你我這點兒份量也值得人家誘捕?還真看得起自己”
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城門口,那為首的一名衙役已經看清他們的面目,迎上前來大聲道:“你們怎么才過來,害得我們等了一個來時辰。”
于若山微微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些衙役還真是等自己一行人的,當下從驢上出溜下來道:“嘿喲,這不是李爺嗎?剛才沒看清楚,您怎么有空到城門遛達了?”
這衙役名叫李維,和于若山認識,也認識他的大兒子,不過聽到于若山的話,腦門上也是黑線充盈…這誰會揀著個大雨天跑城門口來遛達,那不是發賤嗎?
“于老爺子,你客氣了,是刺史大人吩咐我們來這兒恭迎諸位的,城里已經給諸位準備好了下榻之處,請跟我來。”李維客客氣氣地說道…這是上面的吩咐,一定不要惡形惡像地跟這些里正們說話,而且要安頓好他們,這讓一向習慣于在里正們跟前裝大爺的衙役們無比的郁悶,只是上峰的命令他們沒膽子不聽,頂著風雨在這兒等了半天才見到人來,還得陪著笑臉,這種感覺倒是挺新鮮的。
看到這些平日鼻孔朝上的大爺們突然轉了性似的賠起小心來,里正們既覺得新鮮,也覺得惶恐,只得跟他們進城,只是這回有坐騎的只能牽著走,他們可不敢人家給了個笑臉自己就當爺了。走了幾百米,于若山覺得有些不對,牽著驢湊到李維跟前道:“李爺,這好像不是去衙門的路吧?不少字”
“我說過要帶你們去衙門嗎?”。李維面無表情地道。
“呃…那是去什么地方?”于若山問道。
“帶你們去享福。”李維回應道。
也沒有走得太久,轉過一個路口,李維領著他們來到一座酒樓跟前,道:“諸位,今天天氣不好,而且也有些晚了,刺史大人安排你們在這里暫住一晚,放心,所有的用度衙門里已經支付完了,你們盡管住就是了,明天早上我帶你們去見刺史大人。”
說完,李維向迎過來的伙計打了個招呼就匆匆的走了。
“哎~李爺”
里正們摸不到頭腦,想喊住李維,那四個衙役早已經走遠了,幾名店伙計客客氣氣的過來請他們。
“這是鹿鳴春,城里最好的酒樓”一個經常進城的里正說道。
“很貴吧,我們怎么進得起?”另外一個說道。
一名牽著驢的伙計聽見了,轉頭笑道:“老爺子,您今兒個安安心心地住下來,錢已經有人替你們付了。”
于是,一眾里正們糊里糊涂地進了這曲江縣城最好的酒樓…
北江碼頭。
由于大雨下得正急,碼頭的修繕也停了下來,工人們都跑到工地旁邊的棚子里面喝著熱乎乎的魚湯…這魚就是從河里捕上來的草魚,兩條魚熬上一大鍋的濃湯,里面放上足量的姜片,那姜味老遠都聞得到,卻是破壞了魚的鮮香味。
工人們一邊喝著湯,一邊咒罵著這天氣,原因無他,因為衙門里的老爺說了,如果能夠提前完工,是有重賞的,提前一天賞一天,這些工人們都憋足了力氣想提前趕完,拿了錢好走人,他們家里都是有莊稼的,在外面呆久了也是心里不安。
說起來,今年的官府勞役派得蹊蹺,不僅管飯,還有工錢可拿,以前可是自帶干糧,至于工錢…基本上不用指望。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做‘士為知己者死’,卻知道官府工錢給的足,伙食管得好,咱就要將活兒做好的道理,所以工期已經比預計的要提前兩個多月了。
碼頭是由官府打理的,職能相當于現代的海關,當然功能沒那么齊全,不過,這是個肥差,沒有一定后臺是進不來的,張陵上任之后,將碼頭先是清理了一變,把那些擾民擾商的家伙全都清理掉,不過他也沒有派上自己的人…事實上,初來乍到,他在衙門里除了張信之外,還真是沒有自己的人,他將人事推薦當作一個順水人情交給幾位屬官,但要求卻是極為嚴格,眼下負責的小吏姓馬,人長得稍微有些猥瑣,名字卻起得極為大氣——長江。
此時馬長江正與幾個手下看著這空蕩蕩的河面聊天打屁,手里捏著個紫砂壺,不時往嘴里灌一口,然后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
“馬頭兒,你說這位刺史大人是怎么了?有錢沒地方花了,竟然給那些泥腿子那么好的待遇,昨天我那小舅子都來問我工地上還需不需要人。”一名手下有些納悶地說道。
馬長江又喝了一口茶水,伸手點了點那名手下:“所以說你這輩子也就是這個跑腿收費的命了”
他指了指已經擴展了將近五倍的碼頭:“提前一個月完工的話,不僅可以省下工錢,最重要的是這一個月有多少商船停泊?又能帶來多少費用?這些可都是大錢,那些工錢和飯食算個什么?”
“哦,我明白了,這叫小錢不去,大錢不來高刺史大人實在是高”那名手下立即做出一付心悅誠服的模樣。
“去你的”
馬長江笑罵道:“拍刺史大人的馬屁去府衙拍去,在老子面前發什么騷?”
外面的雨勢漸小,稀稀疏疏的,工棚里的人立即又跑出來熱火朝天地干上了,馬長江搖搖頭…這場景往年還真是看不到。
“嗨,馬頭兒,前面來船了”一名手下指著江面喊道。
“小子們干活靈醒些,無論是客是商都要客氣著點兒,若是被舉報了,我也幫不了你們”馬長江叮囑道。
“得嘞,你就放心吧,咱丟不了你的臉”手下們答應著來到碼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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