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同志,我是代表祖國來看望你們的。”葛志峰溫和的說道。
“同志…”
聽到這樣的稱呼,齊月眼圈里閃過了一絲光亮。她強行地克制住內心的激動,用平靜的口吻問道:”葛司長,我們這些人,都是背叛了祖國的人,您確信我們擔得起同志兩個字嗎?”
葛志峰搖搖頭道:“不,你們沒有背叛祖國,你們一直都在為祖國而戰斗,祖國人民感謝你們。”
“不,我不相信。”齊月用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喃喃地說道。
葛志峰道:“殘月同志,你們在緬甸的犧牲,祖國是記得的。在那些年,中緬關系十分緊張,是你們在緬甸浴血戰斗,建立起一個緩沖區,保衛了國家的安全,你們的功績,國家是不會忘記的。”
齊月仰起臉看著天花板,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嘴里依然說著那句話:”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為什么?”葛志峰奇怪地問道。
“我不相信!”齊月如爆發似地喊了一聲,她用拳頭猛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以此來發泄自己的情感,但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非荻蔌地順著面頰流淌下來:
“十幾年了,十幾年了!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來自于祖國的一點點支援,甚至于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收到過。
沒有人派我們過來,也沒有人叫我們回去。我們就這樣成了沒爹沒娘的一群野孩子!
這么多年,我們犧牲了這么多的戰友,他們在犧牲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夠埋葬在祖國的土地上,可是,連這樣一個要求,也無法得到滿足。葛司長,你去看看我們在孟固縣城外修的烈士陵墓,里面所有的墓碑都走向著東方的,你們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聽到齊月這發自肺腑的傾訴,葛志峰的眼淚也流下來了。關于緬北的情況,他大致了解過一些,知道知青們的境遇曾經是何等困難。改革開放已經七年了,原來的返城知青,如今也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而這些戰斗在緬北的知青,仍然是漂泊在異鄉。
“孩子,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葛志峰說道”,國家有國家的難處。總理說過,外交無小事。對于你們在緬甸的作為,國家不便于表態,這一點請你們理解。”
齊月抬起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然后問道:“好吧,葛司長,既然您說國家有自己的難處,不方便表態,我們都理解。可是,您現在為什么又來了,難道你們不怕和我們有瓜葛嗎?”
葛志峰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話該從何說起。在到延安邦來之前,他曾想過,可以通過表示一下關懷,以打動這些當年的知青,然后再提出國家對于這件事的解決方案。但州才齊月的這番發泄,讓他覺得自己的話很難說出口了。
早些年,知青們被緬甸政府軍在密林中追剁,但中國政府礙于國際關系的約束,無法出手相助。現在,以齊月為首的一支知青隊伍憑借自己的力量形成了武裝割據,政府卻應緬甸方面的要求前來調停了,這讓這些孩子們如何能夠接受?
“殘月同志,其實,我只是來看望一下你們,春節了,是團圓的時候,祖國親人思念你們。”葛志峰言不由衷地說道。
齊月臉上露出一絲嘲諷般的表情,她說道:“葛司長,您有什么話就直說吧,不用考慮我們的感受,我們什么樣的打擊都能夠承受。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舍小家,為大家,只要是為了國家利益,我們沒有什么不可犧牲的。”
“好吧,那我就說一說我的來意吧。”葛志峰決定實話實說了,畢竟他是為這件事而來,無論如何拐彎沒角,最終還是要說出來的。從齊月的話中,他聽出了一種滄桑的感覺,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看起來只有力來歲的女孩子竟然會有如此的一種滄桑感。,“目前,中緬關系已經恢復了正常化,國家政策的大方向是維持中緬之間的睦鄰友好關系,不因為某些因素而破壞這種關系。延安邦的問題,是目前中緬關系中間的一個障礙,所以,國家希望能夠妥善地解決這個問題。”葛志峰字斟句酌地說道。
齊月點點頭,問道:“是不是國家認為中緬邊境上不再需要我們這樣一個緩沖區了,需要我們撤回去了?”
“不,國家非常需要你們留在這里。”葛志峰說道。
“什么意思?”齊月覺得有些意外。
葛志峰說道:”緬北的這片緩沖區,對于我們國家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中緬關系雖然已經恢復了正常化,但像緬甸這樣的一個國家,各方勢力都在這里運作,它的政局變化是非常快的。今天的政府是親華的,明天的政府很可能就是另外一派。所以,你們的存在,能夠對可能形成的反華勢力形成威懾,有助于保護國家西南邊境的安全,你們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這么說,國家希望我們留在這里?”齊月問道。
“是的。”
“那么,國家是準備正式承認我們的地位了?”齊月接著問道。
葛志峰搖了搖頭:“緬甸是一個主權國家,我們國家如果公開支持自只的公民在緬甸國十上建立起一片飛地,這是為國際法所不容的。這一點,你能理解嗎?”
既希望有人留在這里守住這塊飛地,又不能公開地支持自己的公民這樣做,這其中似乎存在著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既然是如此矛盾的一件事情,葛志峰為什么就沒有想到呢?
齊月默默地想了一下,臉上漸漸地變得煞白:“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國家希望我們繼續在這里守衛這片飛地,但同時,又不希望我們保留中國公民的身份?”
葛志峰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要求非常地殘酷,對于這些長期漂泊在外的知青戰士而言,祖國二字是他們心中的寄托。現在,自己要求他們放棄公民的身份,這相當于把他們排除在家門之外了。
果然,齊月輕輕地搖了搖頭,回答道:“葛司長,這不可能。我們一直是在為祖國而戰,而現在,您卻是代表祖國來勸說我們放棄國籍。您不覺得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了嗎?”
葛志峰一時語塞了,他看了看隨自己而來的另外一名官員,說道:“老許,要不,你向殘月同志說說吧。”
叫老許的那名官員點點頭,說道:“殘月同志,我叫許彥民,我的工作單位嘛,不便向你透妥,我想你能猜到的。”
齊月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輕輕地問道:“難道,你是西郊45號院的?”
許彥民吃驚地瞪大眼睛,反問道:“你怎么知道45號院?”
齊月淡淡一笑,道:“我是北京知青,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嗎?”
許彥民道:“不錯,我正是屯號院的。姑娘,既然你知道45號院,那我們之間的交流就應當更簡單了。你應當知道,在45號院,有很多默默無聞的英雄,他們一直在為祖國而戰斗,甚至可能為祖國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但因為特殊的工作性質,他們從來沒有機會告訴別人這一切,從來無緣參加英模報告會,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報紙上。他們的妻子兒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在為誰工作,在做什么樣的工作。”
齊月閉上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想起了一些父輩向她說起過的往事。她知道,許彥民說的事情是真的,甚至還有些更加殘酷的事情,只是許彥民沒有說出來而已。兩行淚水無聲地從齊月的臉上流過,她說道:“我知道的。”
許彥民繼續說道:“一切都是為了斗爭的需要,他們需要忍受誤解,忍受白眼,忍受孤獨。他們中間的許多人,甚至于在犧牲了生命之后,仍然無法公開他們的身份。這樣的痛苦,你能夠理解嗎?”,齊月道:“許同志,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們說吧,祖國需要我們怎么做?”
許彥民一指葛志峰,說道:“對于這個問題,葛司長已經有一個方案,請他給你們說說吧。”
葛志峰說道:”殘月同志,目前,你們的身份仍然是我國公民,這樣一來,你們在緬北的活動,就會嚴重影響到兩國的關系。我們考慮,你們可以申請脫離中國國籍,加入緬甸國籍,這樣,你們的活動就屬于緬甸的內政,沒有人可以說什么。”
“那么,作為緬甸的內政,中國政府還能夠干預嗎?”齊月問道。
葛志峰道:“我們國家是一個非常尊重人道主義的國家,如果在中緬邊境上出現了與人道主義相關的事情,例如,緬甸政府軍對當地的少數民族,尤其是華人、華裔有什么不軌的行動,我國政府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這與支持本國公民在海外建立武裝政權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質。”
齊月露出了一縷笑容,她開始明白國家布的局了。否認知青們與國家的關聯,恰恰使國家能夠更好地幫助知青們,這進退之間的韜略,體現出了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國的智慧。東洋、西洋的小鬼子們要和中國人玩陰謀,真是差著輩份呢。
“可是,我們一旦成為緬甸國民,是否還有機會回國嗎?”齊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葛志峰道:“完全可以,你們可以作為海外華人,無論是回國探親還是回國投資經商,都能夠辜受到相應的待遇。此外,未來在需要的時候,你們也可以申請恢復中國國籍,國家會在這方面給你們提供便利的。”
“可是,我們中間的一些同志,在國內曾經有過各種各樣的事情,有一些甚至可能是觸犯了法律的。我們如果以海外華人的身份返回國內,國家會不會算這筆舊賬。”坐在齊月身旁的副主席宋啟源問道。他這個問題是替齊月和蘭武峰問的,這兩個人離開中國的原因,都是為了避禍,真的返回國內,那些陳年舊賬會不會再翻 出來呢?許彥民插話道:“關于這個問題,我無法給你一個確定的回答,畢竟這是公安和司法部門考慮的事情。
不過,正如你們殘月主席知道的情況,我的工作與國家的強力部門有一些關系,我想,如果不是殺人放火這樣的惡劣問題,我們會協助你們與有關部門協調,把一些事情淡化處理的。你們為國家立下了功勞,即使是將功折罪有此事也不必追究了,是不是?
齊月欣喜地回頭看了看蘭武峰,她看到蘭武峰那假裝冷酷的臉上也透出了一絲笑意。
“還有一個問題,目前我們的考慮,都是從我們的角度來想的。緬甸方面能夠接受這種方式嗎?”齊月問道。
葛志峰道:”可以的,我們在此前與緬甸方面已經進行過充分的協商,他們同意你們加入緬甸國籍。緬甸方面承諾,在你們加入緬甸國籍后,延安邦可以繼續作為高度自治的邦存在,緬甸政府只派少量的觀察員進駐延安邦監督某些方面的工作。此外在你們獲得緬甸國籍之后,你們將可以在緬甸境內自由活動,享受與其他緬甸 國民同等的政治權力。”
“也就是說,我們的斗爭將有更大的余地了。”齊月問道。
葛志峰道:“正是如此。事實上緬甸政府也是迫于無奈,他們無法用武力征服延安邦,但又需要維護國家的完整,所以只能接受這樣的條件。這個條件,對于你們來說,應當是非常有利的。”
齊月道:“好吧,我個人可以接受組織上的這個安排。至于我的戰友們,我還需要和他們再商量商量如果有思想不通的恐怕還只能維持現狀。”
葛志峰道:”這個問題倒不大,其中一部分同志繼續以僑民的身份滯留,也是可以的,只要自治邦的首腦是緬甸公民對于緬甸政府來說,就是一個非常大的成功了。”,“那乒我們在完成了身份的轉換之后,是不是就可以申請回國探親了?”齊月問道。
“可以,屆時緬甸的中國使館將會為你們辦理有關的手續。”葛志峰承諾道。
話談到這一步,主要的問題也就解決了。齊月向葛志峰介紹了有關延安邦的一些具體情況,雙方又探討了一些未來保持協作的細節問題之后,喜志峰一行起身告辭了。
在送幾名中國官員下樓的時候,齊月似乎是不經意地走到許彥民的身邊,問道:”許同志,有件事我可以問你一句嗎?”
許彥民道:”姑娘,有問題你就問吧。”
齊月道:“有號樓的李、陳、齊丶唐四位部長,現在身體都好嗎?”
許彥民一怔,齊月這句話,顯示出她不但知道四大部長,而且與四大部長還有一定的關系,難道她竟然是部里派出來的人?或者,她會是這四大部長的親屬嗎?
想到此,許彥民忍不住扭頭看著齊月的眼睛,齊月平靜地與許彥民四目對視,臉上是一片漠然的表情。許彥民知道,這是齊月在刻意隱藏內心的真實想法。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去戳穿,他想了想,回答道:“你問的四位部長,現在身體都很好。李、唐兩位部長還在工作崗位上,陳、齊兩位部長已經退休了,齊部長現在成天忙 著帶小孫子,忙得很呢。”
“小孫子!”齊月失聲說道,“你是說,齊成有孩子了?”
“你認識齊成?”許彥民實實在在地吃驚了,他開始意識到,眼前這位姑娘,與巧號院應當是有著很深的淵源的,至于這種淵源是什么,他就不太清楚了。他是屬于常年在外工作的人,對于部機關里的事情了解不多。
“不,我不認識。”齊月搖著頭說,但她臉上流露出來的神色泄露了一切,那是一種帶著溫馨、喜悅之情的神色,只有在談論到自己的親人時,才有可能露出這樣的神色。
“姑娘,你有什么話需要我帶給哪位部長的嗎?”許彥民問道。
齊月搖搖頭:“不用了,許同志,謝謝你。”
葛志峰等人坐著索溫的吉普車離開了延安邦,看著車輛遠去,齊月扭頭對身邊的蘭武峰問道:“峰子,你聽到了嗎?”
蘭武峰點點頭道:“我聽到了,你說的屯號院,是一個什么單位呢?”
齊月笑著搖頭道:“峰子,這可是國家機密,不能告訴你的。”
蘭武峰又問道:“那么,你父親是有號院里的部長?齊成是你哥?”
齊月臉上綻放出幸福的笑容,她沒有回答蘭武峰的第一個問題,而是歡喜地說道:“沒錯,齊成是我哥,我哥有孩子了,我當姑姑了!峰子,我們一起回國去吧!”
宋啟源站在一旁,提醒道:“小月,我倒覺得,咱們可以開始著手安排回國探親的事情,但不要馬上啟程,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準備一下。”
“什么事情?”齊月問道。
宋啟源道:“咱們不能空著手回去,咱們得給祖國帶去一份重重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