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這動打得熱鬧,林振華卻一赤所知。他剛剛在首都機場下了飛機,搭上一輛機場大巴,準備趕往華青大學去看望妹妹林芳華。
而此時,林芳華正坐在新齋的宿舍里,讀著一封從大洋彼岸飛來的書信:
“小芳:你好!
請原諒我的大膽。在華青四年的時間里,我一直都想這樣稱呼你,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又都失去了勇氣。現在我人在美國,終于敢鼓起勇氣叫你一句小芳了。
我和另外五名同學,是三天前抵達舊金山的,目前我們都已經辦理完了入學手續,正式成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工學院的研究生了。
到美國的幾天,感觸真的很深。過去讀小學和中學的時候,總聽老師說美國是垂死的資本主義國家,以為美國就像咱們電影里的舊社會上樣。上了大學之后,接觸到了一些外界的信息,知道美國是一個繁榮、強大的現代化國家。但是,到了美國之后,我才知道,過去我們對于美國的認識實在是太膚淺了,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那天,我們州州走下飛機的時候,我就驚呆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空氣竟然能夠如此透明。呼吸慣了北京帶著污染的空氣,乍到美國,這種清新的空氣讓我一下子都不能適應。在加州大學,隨處可見寬闊的大草坪,這遠非華青大禮堂前面那一塊空地可比的。原來在華青的時候,我總以校園美麗而自豪。到了加州大學,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常青藤大學,華青和人家相比,簡直差出了,100年。
美國人非常富裕,我們的同學很多都有私人小轎車,甚至我們學校的清潔工上下班都是開著自己的私人小轎車的,相比之下,我們中國人簡直就是生活在上個世紀。我們系的實驗室里,實驗條件好得讓人無法相信。一臺做熱處理實驗的電爐,價格就相當手我們華青機械系所有實驗設備的總價。
小芳,我說了這些,你一定以為我是一個非常追求物質的人吧?不,其實給我沖擊最大的,并不是這些物質上的差異,而是人文上的差異。美國人的平等和自由的精神,真讓我們這些中國人覺得無地自容。
我給你舉一個小小的例子吧。我們今天上午去聽了一位教授的課,上課的教室像是一個會議室一樣,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是圍著桌子坐的。教授講課的過程中,學生可以隨時提問,教授也鼓勵大家提問,如果你覺得教授講得不好,隨時就可以離開教室,而不用擔心會有輔導員來找你談話。
對了,我覺得最能反映美國精神的,就是這里的桌子一律都是圓的,大家在討論問題的時候,沒有領導和下屬之分。而在中國,桌子是長條形的,領導坐在前面,群眾坐在旁邊。人家連這樣一點小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難怪美國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
出了國才知道,我們過去都是井底之蛙,國外實在是太讓人覺得震撼了。小芳,你明年就要畢業了,你也想辦法出國來吧。林哥是個百萬富翁,他資助你出國讀書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人這一輩子,如果沒有出過國,沒有到美國來呼吸一次這種自由的空氣,真的是要抱憾終生的。
小芳,來吧,我會在這里等著你的,讓我們一起擁抱真正的現代化吧。
你的同學:向陽”
林芳華緩緩地放下杜向陽的來信,走到窗口。因為是復天,窗戶是敞開著的,窗外飄進來一股帶著泥土味和青草味的空氣。林芳華輕輕地呼吸了一口這樣的空氣,她試圖去體會杜向陽說的話,試圖去理解為什么美國的空氣是透明的,而中國的空氣就是不透明的。
她想起在一個星期前,她和其他幾個同學到機場去送別杜向陽等出國留學的師兄師姐。大家在候機廳里打打鬧鬧地,說著過去幾年朝夕相處時的趣事,互相約定著在美國或者在中國重逢的承諾。當留學生們不得不去安檢登機的時候,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帶頭,大家一起喊出了每天下午鍛煉身體時大喇叭里的那句話:“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鏗鏘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聲音為什么會變得如此陌生了呢?
林芳華搖了搖頭,試圖把自己心里那些不愉快的感覺甩出去。她回到桌邊,拆開了另一封信。
這封信是從北京火車站發出的,寫信的人是馬杰。正如林振華注意到的,當杜向陽和馬杰同時出現的時候,馬杰總是排名在后的。
“林芳華同學:你好 我現在正坐在北京站的候車室里給你寫信,開往南都的火車還有一個小時才發車,正好給我留下了給你寫信的時間。
很抱歉,我州州從德國回來,途經北京,卻沒有回華青去看你。公司里還有緊要的工作,我必須和衛老師、韋處長一起趕回潯陽去。我給你帶了一些小禮品,這次也沒法給你了。不知道你暑假會不會回潯陽去,如果你回去的話,我們可以在那里見面的。你不會怪我失禮吧?
林芳華,我給你寫這封信,是因為我心里有太多的感觸,壓抑得我非常難受。我需要找一個人說一說,而你,是我認為最能夠傾訴心里話的朋友。
這次去德國,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過去,從文獻中,我也知道我們國家的技術水平與發達國家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可是這一次在法蘭克福裝備展上的所見所聞,遠比書本上讀來的東西要直接得多,簡直可能用震撼來形容。
在裝備展上,那些國際工業巨頭們推出了如此多尖端的裝備,它們擺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我們過去總說,建國巫年,我們建立起了完整的工業體系。可是和人家的工業水平相比,我們的工業體系實在是太落后了。ALK公司的一臺電爐,就相當于我們賣出一套大化肥設備的錢。這種技術上的落差,使得我們不得不去承受他們的剝削。
還有,我們在一位老華僑那里看到一臺德國工廠里扔掉的舊機床可是這樣的機床,如果拿回國內來,就是寶貝一般。我向這位老華僑討下了這臺機床,它將會被運回潯陽,然后被維修好成為我們重要的生產設備。人家的破爛,卻是我們眼中的寶貝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老實說,在回來的飛機上,我一直有一種沮喪的感覺,我知道這種感覺是不對的,但我的確無法排遣。當初,我自愿報名去漢華重工,是想用自己學到的知識,報效祖國,實現振興中華的理想。可是,看完裝備展我突然覺得,也許我再努力也是沒用的。中國在前進,別人也在前進,我們花很長時間去走的路別人也許只要一步就能夠跨過去。我們和人家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我們也許永遠也不可能追上他們。我曾經想過,也許我應當離開中國,到國外去,或者像向陽那樣去留學,或看到國外的大公司去當工程師。我學了這么多的知識,我的價值應當在最前沿的地方去體現而不是滿足于給非洲的小部落制造的年代的小化肥設備。
這些話我跟誰都沒有說。事實上,這個念頭,我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不會付諸實施的。我會履行我當年的承諾繼續在漢華重工好好工作。林經理和郎經理都曾徑無私地幫助過我,我不會背棄他們。
在飛機上韋處長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回去之后,帶領幾名技術員攻克40萬噸大化肥設備壓力容器的焊接應力問題。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任務,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向來一諾干金,我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完成。
林芳華,我向你說的這些話,請你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說起。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想不清楚,也許以后會有更好的答案的。
你的同學:馬杰。”
“這些人,一個個出了一趟國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真沒出息!”林芳華收起杜向陽和馬杰的信,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215的林芳華,有人找!”樓道里的對講廣播響了起來。時值盛復,女生樓里的女生們穿得少,為了避免發生春光外泄的事件,女生樓對男性是完全封閉的。有男生要找女生,只能站在樓下,由樓管員通過對講廣播來通知。,
“哎,我馬上下去!”林芳華把頭探出門外,對著廣播應了一聲,然后便匆匆忙忙地穿上外套,向樓下奔去。她知道林振華這幾天回國,估計在樓下找她的人應當就是林振華。
林芳華走下樓梯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樓門外的林振華。不過,林振華可不是一個人站在那里,有一個看起來挺漂亮的小女生正站在他身邊和他聊得火熱呢。
“你是江南省的林經理吧?嘻嘻,你叫林振華對不對?”
“呃,我有這么出名嗎?”
“你當然出名了,現在整個華青大學起碼有一半的人都知道你呢。嘻嘻,我說的是男生哦,女生里認識你的人是百分之百。”
“是嗎?看來古話說得好啊,我不在江湖,江湖卻留下我的傳說。”
“嘻嘻,林經理,你真幽默,你一直都這么幽默嗎?”
“…其實我平對比這還幽默的。對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叫我經理,我有點緊張,還以為你要找我發工資呢。”
“那好啊,我就餌你振華哥,好不好?”
“這個不太方便見…丶,林振華滿頭黑線。
“林振華,你在干什么呢!”林芳華走出樓來,正好聽到這段曖昧的對話,不由得怒火中燒。好啊,你打著看妹妹的名義,跑到華青大學泡女生來了,看我不回去向楊欣告你的狀。
林振華看到妹妹來了,便對那女生呵呵笑道:“你看,我妹妹來了,我不能跟你聊了。州才和你聊得很愉快,以后有機會再繼續。”
“好啊好啊,太好了,我也很喜歡和你聊天呢。對了,我叫喻珊珊,是化工系三字班的我住有8宿舍,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啊。”女生歡天喜地地說道。說罷,她回過頭去,正待往樓道里走,正好看到滿臉嚴肅的林芳華。女生沖林芳華扮了個鬼臉,格格笑著跑掉了。
“林振華,你搞什么名堂?你是國家干部耶,注意一點你的個人形象好不好?”林芳華對哥哥興師問罪道。林振華哈哈笑道:“沒辦法,你哥實在太有女人緣了,我就站在樓下這一會,已經有好幾個女孩子向我打招呼了。這個是膽子最大的,和我聊了半天。
小芳,你應該為擁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而感到驕傲。”
林芳華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個哥哥雖然嘴上花里忽哨,本質上還是非常不錯的。她搖著頭說道:“
看來我都老了,這些三字班、四字班的女孩子,比我們那個時候真是開放多了。對了,哥,你從德國回來,給我帶什么禮物沒有啊?我可事先說明,巧克力我是堅決 不要的,本姑娘正在減肥。”
林振華從包里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說道:“你看,這是什么?”
“哎呀,是法國香水耶!”林芳華接過盒子看得愛不釋手…”,我知道這個東西,我們有個女外教老師用過這個東西,味道可香子,而且香得一點都不俗氣。”
“這可是我在巴黎給你買的,正宗的普羅旺斯薰衣草香型。”林振華道,“別看這小小一瓶,的多美元呢。”
“這么貴啊!”林芳華瞪著眼睛問道,不過,瞪眼歸瞪眼,她可沒有一點心疼的意思。她知道哥哥現在是個有錢人,雖然平時并不怎么大手大腳,但很舍得在她這個妹妹身上花錢。這次去一趟歐洲,花50多美元給她買一瓶香水,的確不算是很奢侈的行為。
林振華倒是裝出一副心疼的樣子,說道:“可不是這么貴嗎。都怨那個舒曼,非得讓我買不可。我說到潯陽的山里采點野花,釀一釀也能有這個效果吧。可是舒曼說了,人家法國的香水就是跟中國的不一樣,咱們中國的香水跟人家比起來,簡直是天地之別。”
林芳華本來正喜滋滋地拿著香水湊在鼻子前聞著,聽到林振華這番話,不由得愣了一下,舉著香水的手也放了下來。
“怎么啦?”林振華覺出了妹妹的異樣。,
林芳華苦笑道:“怎么這么巧,這是我今天聽到第三個人跟我說這話了,腔調都是一模一樣的:中國和外國相比,是天地之別啊。”
林振華笑著問道:“這可真是巧了,另外兩個人是誰啊?”
“你的兩個好幫手,杜向陽和馬杰。他們兩個也真是難兄難弟,分別給我寫了一封信,竟然是同一天寄到的,連內容都一樣,都是說人家國外如何如何好,我們中國如何如何糟糕,他們如何如何震撼什么的,真是煩人。”林芳華嘟噥道。
“嗯,這兩個人都是州州出國,杜向陽在國外,馬杰是州回來,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啊。”林振華道。國門州州打開,所有接觸到國外的人,恐怕沒有一個會不覺得震撼的,杜向陽和馬杰都是州州走出校園的學生,這種沖擊感就感覺更強烈了。
“可是,我覺得他們的腔調,我真的很不喜歡。”林芳華撅著嘴說道…”,哥,你也出過國的,我怎么覺得你對外國就沒那么崇拜呢?”
“怎么,他們都對外國很崇拜嗎?”林振華好奇地問道。他有心向林芳華把那兩封信討來看看,轉念一樣,那好像是兩個男孩子寫給妹妹的情書,自己拿來看,好像有點不太合適哦。一轉眼間,妹妹也已經是丑歲的大姑娘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舊歲的傻丫頭。
“豈自是崇拜啊,簡直就是五體投地的感覺了。”林芳華憤憤不平地說道,“過去在家里的時候,你也跟我講過外國的,可是你講的跟他們講的就不一樣,你把外國說得很平常啊,那個斯皮舍爾公司,在你嘴里不就像個傻瓜公司似的,沒什么了不起嘛。”
“是嗎?”林振華想了想,笑道:“可能是我見到的東西比他們更多吧。外國的確是很強大,但我知道,這種強大不是不可戰勝的。有了這樣的信心,再看外國,就能夠心平氣和了。盲目的自尊是不對的,盲目的自卑也是沒必要的,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沒出過國,不懂你們這些人在說什么。”林芳華說道。
“那就等你出了國再說吧。”林振華笑著說道,“今天不談這個了,我們一起到老何家去吃飯吧,我已經跟他打過電話了,他說會在家里等我們。”
好啊,好啊。”林芳華道”,你一個,何叔叔一個,都是頂頂愛國、頂頂自信的人,我剛剛看這兩個沒出息的家伙寫的信,給憋屈壞了,正想去聽你和何叔叔說說話,換換心情。”。)這一章可是5000字哦,算不算補了點前 兩天的欠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