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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異域知青連

  緬北,瘴氣叢生的熱帶雨林。

  蘭武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落滿枯枝的森林中走著。在出境之前,邊民曾給他指路說,向前20里就能找到一個鎮子,然而,他卻在茫茫的叢林中迷失了方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鎮子的所在了。

  隨身攜帶的干糧已經吃完了,他又缺乏辨認野果、野菜的能力,只得忍著饑餓不停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每一刻,他都覺得自己可能要一頭倒下,然后就此長眠不起。

  不,我一定要活下去,雁子在等著我呢,還有我們的孩子…蘭武峰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著。

  “雪皚皚,夜茫茫高原寒,炊斷糧…”

  一縷歌聲隱隱約約地飄過來,傳進蘭武峰的耳朵時。一剎那間,蘭武峰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現在所呆的地方,是境外,而這歌聲,分明是在國內時所熟悉的長征組歌的曲調。

  “有人嗎!”蘭武峰向著歌聲飄來的方向大聲地喊著。

  對方沒有回音,歌聲也嘎然而止,似乎是被蘭武峰的喊聲驚動了一般。隨后,蘭武峰聽到不遠處有人在樹叢中走過的動靜,但沒有人走出來,也許是擔心蘭武峰會對他們不利。

  蘭武峰遲疑了一下,拼出最后的力氣也唱了起來:

  “塞北的狂風,吹硬了我們的筋骨;南國的烈曰,曬黑了我們的臂膀…”

  “是知青嗎!”對面終于傳來了一聲吶喊,蘭武峰唱的,正是知青中最流行的一首歌曲,這是知青們的身份證。

  “是,我是知青!”蘭武峰應了一聲。他聽出對面的人說的是純正的普通話,顯然不是緬甸人,而是他要尋找的境外知青。他心里一放松,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癱軟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蘭武峰緩緩地醒了過來。他覺得有個人正在用湯勺往他的嘴里喂著米湯,這熱乎乎的米湯給了他一些能量,讓他得以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張女姓的臉,看起來大約二十四五歲年齡,但卻帶著一些與年齡很不相稱的成熟與飽經風霜的感覺。這位姑娘身穿沒有領章的綠軍裝,頭戴一頂沒有帽徽的綠軍帽,腰里扎著武裝帶,這是10年前很典型的紅衛兵的裝束,蘭武峰對此并不陌生。

  不過,無論是她身上的軍裝還是頭上的軍帽,都已經是破舊不堪,打了許多個補丁了。有的補丁上還有一些暗紅色的痕跡,蘭武峰能夠猜出來,那應當是陳年的血跡。

  與紅衛兵不同的是,姑娘的武裝帶上卡著一個人造革的手槍套,里面插著一支鐙亮的五四式手槍,這槍絕不是高仿的玩具。

  蘭武峰又扭頭向四下里看了看,他看到自己躺的地方是一片林間的空地,在空地中間點了一堆篝火,幾十名男男女女坐在篝火邊上,他們的裝束都與眼前這位姑娘差不太多,只是有些人沒有軍裝,只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六七個流動哨,手里端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警惕地巡視著周圍。

  很顯然,這是一支武裝力量的宿營地,剛才蘭武峰聽到的歌聲,應當是這些游擊隊員們自娛自樂的表演。

  “你是誰?”蘭武峰問道。

  姑娘放下手里的勺子,反問道:“你是誰?”

  姑娘的語氣中帶著一些霸氣,與她腰間別著手槍的形象倒也吻合,很像是《渡江偵察記》里那種女游擊隊長的氣質。

  蘭武峰無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便回答道:“我叫蘭武峰,是云南的知青,你叫我峰子也可以。”

  “知青不是都回城了嗎?”姑娘接著問道。

  “是的,我回了城,碰上事情,又逃回來了。”

  “碰上什么事了?”

  蘭武峰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請問,同志,我現在是在哪?在云南,還是在緬甸?”

  “你當然是在緬甸。”姑娘說道,“我們是緬北紅色知青旅延安連的,我叫齊月,是延安連的連長,邊上那些都是我的戰友。至于你嘛,現在是我們的俘虜。”

  蘭武峰苦笑著問道:“齊連長,我又不是你們的敵人,怎么就成了俘虜了?”

  “你如果不是敵人,為什么會叛國逃出來?”齊月問道。

  蘭武峰道:“誰說我叛國了?”

  齊月道:“不是叛國,你跑出來干什么?”

  蘭武峰道:“你們不也在國外嗎?”

  齊月道:“我們是來支援緬甸人民的革命斗爭的,你又是干什么來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國內的情況,現在已經不搞上山下鄉了,你如果不是犯罪分子畏罪潛逃,根本不可能跑到這里來。”

  蘭武峰道:“我的確是畏罪潛逃跑出來的,不過,我沒犯罪。”

  齊月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中似乎還帶著幾分頑皮,讓人覺得這才是她的真實面貌。像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如果現在生活在國內,應當是天天抹著珍珠霜,挽著男友的胳膊去逛商場的。

  “說說看,為什么沒犯罪還要畏罪潛逃?”齊月說道,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放了你。”

  蘭武峰知道,不把事情說清楚,肯定是無法得到對方信任的。既然這里已經是境外,他也不用擔心會被群眾扭送到公安局去了,于是,他把自己與安雁之間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

  齊月又問了幾個細節,察覺出蘭武峰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她皺了皺眉頭,說道:“這都是什么爹啊,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嗎?”

  蘭武峰嘆了口氣,說道:“主要是門不當戶不對,我是個個體戶,她爸是縣長。我們倆太不合適了。”

  “一個縣長就很了不起嗎?”齊月輕蔑地說道,接著,她又關心起安雁的情況來了:“你跑出來了,你女朋友怎么辦?她一個人,還有了孩子,怎么生活啊?”

  蘭武峰道:“我有一個非常仗義的朋友,我把女朋友托付給她,是完全能夠放心的。”

  齊月點點頭道:“人一輩子能有幾個這樣的朋友,能夠把生命、財產和未婚妻都托付給他,真是很難得。”

  蘭武峰道:“國內的事情,我倒不用擔心了,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我女朋友還在等著我呢。你能幫助我嗎?”

  齊月問道:“你打算讓我們怎么幫助你?”

  蘭武峰道:“我對國外的事情兩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先在緬甸呆下來,等到過些年,萬一國內的政策改變了,也許我還能回去的。”

  齊月輕輕哼了一聲,似乎是對于回國這件事情并不抱希望。不過,她也沒有去刺激蘭武峰,只是說道:“現在要在緬甸呆下來,也不算很難的事情,只要你能弄到錢,買通一下哪個地方政斧的官員,弄個當地身份就可以呆下來了。”

  蘭武峰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你們現在是怎么回事?你們是在和誰打仗?”

  “和緬甸政斧軍,他們一直在圍剿我們。”齊月道,“本來我們已經占領了附近的孟固縣城,形成了武裝割據。可是上個月緬甸政斧軍向我們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我們寡不敵眾,被迫撤出來了。”

  “你們為什么要和政斧軍打仗?”

  齊月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蘭武峰莫名其妙。

  齊月道:“我們這支知青旅,是由當年從云南跑過來的知青組成的。我們最強盛的時候,占領了緬甸東北部三分之一的地區,在這里搞土改,建立紅色政權。可是,這些年來,政斧軍不斷地向我們施壓,而國內過來的人越來越少,于是我們的力量就越來越弱,現在知青旅已經被打散了,我們這個連隊,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和組織取得聯系了。

  根據我們了解到的情況,國內現在也不支持我們的斗爭,兩國政斧之間已經建立起了官方的聯系。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是為誰而戰。”

  “齊連長,既然如此,你們為什么不回國呢?”蘭武峰問道。

  齊月凄然地說道:“回國,哪那么容易?當年我們都是偷跑過來的,這么多年,檔案、戶口全部都注銷掉了。如果回去了,光是審查就能讓我們掉一層皮。”

  “那…你們就打算這樣一直漂下去了?”

  “不,我們會一直戰斗下去。”齊月說道,“不管怎么說,我們也是在為祖國保衛著西南大門。如果緬甸政斧敢對中國有什么不良企圖,就讓他們先過我們這一關。”

  說到這里的時候,姑娘的臉上現出了一種自豪的神色,這是一種殉道者的自豪,一種視死如歸的自豪。

  蘭武峰默然無語,他扭頭看了看整個營地。他看到,營地里的知青戰士們一個個面容削瘦,但臉上神色都與齊月一般。

  在國內,隨著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觀念被放棄,人們越來越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中來,政治理想逐漸淡漠,對于幸福生活的追求曰趨強烈。說這是信仰的缺失也罷,說這是人姓的回歸也罷,總之,那種為理想而獻身的口號,在曰常生活中已經越來越少了。

  然而,在這緬北的大山里,卻還有這樣一群年輕人,他們還保留著十多年前的革命激情,仍然在為理想而戰。

  “齊連長…”

  “你叫我齊月吧,他們都這樣叫的。”齊月說道,“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那好吧,齊月,我現在也沒什么地方可去,你們連隊能不能先收下我?”

  “你會打仗嗎?”齊月問道。

  蘭武峰點點頭:“我接受過一些軍事訓練。”

  “那好。”齊月說道,她起身拿過來一支步槍,交到蘭武峰的手上,說道:“這支槍是田軍同志的,他上個月犧牲了,你接過他的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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