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交會會場,江南省外貿廳的展臺里,趙連奎正在滿頭大汗地幫著工藝木雕廠的胡廠長搬運展品。展臺前圍了七八個客商,正在挑挑揀揀地看著木雕工藝品,與廠長討價還價。也別說,信州的工藝木雕的確很有一套,海外客商們看著愛不釋手,有些人一訂就是幾百件。
趙連奎當然記得林振華的托付,但他實在是忙得沒有時間顧及漢華的五葉風扇了。木雕的銷售情況是如此之好,每天都有差不多10萬美元的訂單要簽,這可是輕化廳的頭等大事,趙連奎哪敢怠慢。
至于五葉風扇,趙連奎打心眼里就覺得這只是林振華的一廂情愿,哪有中國人向外國人賣電器的道理,人家外國的技術多先進,電器這種東西,人家做得比咱強多了。中國人嘛,弄點工藝品、地方特產啥的出口,也就差不多了。
吃過林振華的幾頓飯,還接了林振華送的幾盒煙,趙連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決定,等到手頭閑一點的時候,就把五葉風扇拿出來展示一下,至少對林振華有個交代了吧?還有,見了那位舒小姐,也好解釋了。那位舒小姐的手,真的很軟喲。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趙連奎心里想著舒小姐,舒曼就神奇地出現在他面前了。她用溫柔的語氣喊道:“趙處長,耽誤你幾分鐘時間可以嗎?”
林振華進不了會場,但舒曼是可以進來的,她是廣州外事部門的人,本身就在為廣交會提供服務,有會場的入場證。海外客商要見參展單位,林振華只能請舒曼帶他們進來。
聽著舒曼那迷人的聲音,趙連奎的心像是被十幾臺五葉風扇吹拂著一般清爽,他抬起頭,對舒曼還以一個燦爛的微笑,只是他的臉實在不太爭氣,這一燦爛起來,怎么看都有幾分猙獰的樣子。
“哎喲,是舒小姐啊,真不好意思,你看我這正忙著,你有什么事情?私事不太方便在這里談,要不晚上吃飯的時候再說?”趙連奎抱歉地說道。現在真不是花前月下的時候,木雕那邊還有好幾個海外客商在等著呢,趙連奎雖有色膽,但原則姓還在。
舒曼道:“趙處長,這可不是私事,而是涉及到你們江南省輕化廳的公事。你看,我身后這十幾位客商,想向你了解一下五葉風扇的情況。”
“五葉風扇?”趙連奎有些發懵,“你是說,他們都是來問五葉風扇的?”
也難怪趙連奎會懵,實在是站在舒曼身后的人,確實多了一點,足足有二三十號,而且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人種都有。知道的說這是來談業務,不知道的還以為江南省外貿廳得罪了人,外國客商組成多國部隊尋仇來了。
“這位就是江南省輕化廳的趙連奎處長,是負責五葉風扇銷售的,有什么問題,你們可以向他了解。”舒曼回頭向客商們介紹道。
以貝琳達為首的一群海外客商一涌而上,同時向趙連奎開炮了:
“趙先生,我想了解一下,五葉風扇確實是你們的產品嗎?”
“趙先生,我想問問你們目前已經出口了多少?”
“趙先生,我們公司非常有興趣成為五葉風扇在北美的代理商,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趙先生,我們公司在歐洲市場非常有影響,這是我的名片。”
“趙先生,五葉風扇的發明者一定是我們h國人吧?”
趙連奎是懂英語的,別人跟他說的也是英語。他一開始還能應付幾句,到最后就全線潰敗了。客商們實在是太熱情了,而且每個人都生怕被別人搶了先,失去重要的商機。時下全球經濟都不太景氣,能夠找到一兩個好產品太不容易了。
風扇這種東西,技術含量沒有多高,很多品質方面的東西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來的。剛才在會場外的時候,眾人已經把五葉風扇的外觀都看過了,也親身地體驗了風扇的效果,那種柔和的感覺,的確是傳統的三葉風扇所無法相比的。能夠來參加廣交會的,都不是一般的商場菜鳥,大家對于商機的嗅覺都同樣靈敏。
就這樣,舒曼只是在出租車旁吆喝了一聲,就有十幾家廠商的代表跟著她到江南省的展臺來了。
“舒小姐,這是怎么回事,怎么來了這么多人?他們都是來問風扇的?”趙連奎對舒曼問道。
舒曼壓抑著心中的狂喜,臉上還是帶著職業的微笑,說道:“趙處長,這主要是因為林經理他們在場外做了一點小小的宣傳工作,這些客商都是我從場外帶來的。”
“林經理在場外?他怎么能在場外宣傳呢?”趙連奎不知道是應當感謝林振華好,還是批評林振華好。在他看來,在場外進行宣傳簡直就是荒唐透頂的事情,萬一有損國家形象怎么辦?就算不影響國家形象,嚇著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吧?
正在這時,外貿廳帶隊的副廳長華克勤聞聲走過來了,這邊的動靜實在是稍微大了一點,華克勤本來對輕化廳沒什么興趣,見到這么多海外客商,也還是要過來問一句。
“趙處長,你們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亂。”華克勤皺著眉頭對趙連奎問道。
趙連奎道:“華廳長,我們這里的確出了一點情況,這些客商,好像都對我們的一種五葉風扇有點興趣,我現在正在了解具體的情況。”
“有興趣?”華克勤問道,“能有多大的興趣?”
舒曼站在一旁,恰到好處地把展臺里兩個人的身份、關系以及他們的對話譯給了貝琳達等人聽,貝琳達第一個走上前去,微笑著說道:“華先生,趙先生,我是美國gart公司的銷售總監貝琳達,我想問問,你們是否有意向美國市場出口這種迷人的風扇產品?”
“當然,當然。”華克勤用英語說道,“貝琳達女士,不知道你們公司有興趣銷售多少臺這樣的風扇?”
貝琳達道:“這個數字我們目前還不好確定,不過,我們第一期希望先進口10萬臺,如果銷售情況好的話,我們希望還可以擴大合作。”
“10萬臺!”華克勤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以10萬為單位出口的商品,江南省也是有的,比如說某種手工編織的碗墊,一美元20個,10萬個是5000美元,也算是不錯的一筆外匯收入了。可是,五葉風扇…難道是指農村用的大蒲扇?
想到這里,華克勤回頭問趙連奎道:“趙處長,你們的風扇是什么材質的,木質的還是草編的,定價是多少?”
“不是木質的,是鋼的,就是普通家里用的電風扇,定價是45美元一臺。”趙連奎用英語答道,隨后他又把嘴貼到華克勤的耳邊,小聲地用中文說道:“華廳長,這是報價,我們的底價是38美元。”
“no,no。”貝琳達搖著頭說,“兩位先生,在場外的那位林先生跟我談過了,如果我們的進口數量能夠達到10萬臺的話,他可以做主,把價格降到42美元的。”
42美元一臺,10萬臺!整整420萬美元啊!什么時候單筆訂單能到420萬美元了?華克勤只覺得一陣眩暈,心臟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他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咱們外貿廳啊,今兒個真高興!高興!高興!今兒真呀真高興!
“當然,如果兩位先生同意把北美的銷售權全部交給我們gart公司的話,價格上還可以再商量。”貝琳達小聲地說道,他們現在是單獨在會談,價錢上的事情可以直說無妨的。貝琳達估算過了,如果好好包裝宣傳一下,這種貫徹了人姓和環保理念的五葉風扇,在北美市場上賣到60美元也是有可能的。
天啊,這個五葉風扇到底是什么神器啊,華克勤感慨道,10萬臺還只是一個基數,這個貝琳達還想拿整個代理權,這不得奔著100萬臺去嗎?他忍不住扭頭去看輕化廳的展區,想看看這個五葉風扇是什么樣子,結果找了半天,才在一個旮旯里發現了那臺風扇,居然還沒拆箱呢。
這是怎么回事,這么好的出口商品,為什么不擺出來?給輕化廳的展臺也不算小了,這個趙連奎,怎么弄了些破木頭片擺在那里!華克勤在心里暗暗地罵道。他忘記了頭一天他還專門表揚過趙連奎的,說他們的木雕賣得好。
作為一名老外貿,華克勤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得太過激動,否則就會讓客商了解到自己的底線,不利于談價。但趙連奎卻已經樂昏頭了,他連聲地對貝琳達說道:“沒問題,完全沒問題的。我們非常愿意和你們那個那個什么公司合作。”
華克勤打斷趙連奎的話,對貝琳達說道:“貝琳達女士,我們非常有興趣和貴公司合作,不過,我們還需要就一些具體的問題洽談一下,您看,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是否可以到洽談室去坐一坐呢?”
“當然,我非常有興趣。”貝琳達微笑著說道。
舒曼在一旁小聲提醒道:“兩位領導,后面還有十幾位客商,他們也想談談代理和銷售的事情,你們看,能不能給安排一下。”
華克勤抬眼一看,只見其他的客商也正在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似乎都恨不行馬上把他拉過去簽一個大單的樣子。他強裝出平靜的樣子,說道:“當然要安排,所有的客商都是一樣的嘛,我馬上讓人去安排洽談室,趙處長,你準備一下,一會跟客商介紹一下產品的情況。”
“我,我對這個業務不太熟悉…”趙連奎有些發憷,他對于五葉風扇真是不了解什么。
舒曼依然笑咪咪地,似乎是不經意地提示道:“趙處長,如果你實在是不太了解的話,要不咱們請林經理進來一起介紹一下吧。他是風扇生產單位的代表,了解的情況,可能會更多一些。”
華克勤一愣,對趙連奎問道:“怎么,你們企業的代表也來了?怎么沒進來?”
“呃,主要是名額限制。”趙連奎說道。他聽出華克勤的語氣里似乎有一些不滿,這讓他開始慌張了。雖然華克勤不是他的直接領導,但回去之后,他在廣交會的表現是要由華克勤來寫鑒定的。鑒定這種東西,對于一個干部來說,簡直就是命根子啊。
舒曼對華克勤說道:“林經理和漢華實業公司的銷售科長褚紅陽同志,這三天一直都在會場外等著,隨時準備接受領導們的召喚。”
“那還不快叫他們進來!”華克勤急了,對趙連奎說道:“這么大的合同,如果能談成,今年你們輕工系統就要放一顆衛星了。你們也真是的,沒有名額可以申請嘛,為什么不早說呢?還有,這種海外客商都感興趣的產品,怎么能放在一個角落里,如果不是這位…”他指了指舒曼,說不出她的名字。
“我叫舒曼,廣州市委外事辦的工作人員。”舒曼自我介紹道。
“對,要不是這位舒曼同志把客商帶過來,你們是不是打算把你們的風扇帶回輕化廳自己吹去了?”華克勤惱火地對趙連奎說道。
“可是,我們只有兩個名額。”趙連奎背心上全是汗,他怯怯地說道,“我沒有多余的入場證,沒法帶他們…“華克勤道:“這個時候還說什么名額!小范,小范…”
一名叫范松的工作人員應聲而到,華克勤吩咐道:“小范,你拿我們的參展證,和趙處長一起,去場外把那位林經理和那個什么什么科長都請進來,直接帶到洽談室去。我先陪客商去洽談室。”
“好的。”范松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胡廠長,這邊你自己忙吧,我得去處理五葉風扇的事情了!”趙連奎向工藝木雕廠的廠長匆匆地喊了一聲,便隨著范松向外奔去。
“趙處長,趙處長!”胡廠長喊了兩聲,見趙連奎沒有回頭,便嘟噥道:“我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啊!這個客商要簽2萬的合同呢。”
舒曼站在那里,沖著胡廠長扮了個鬼臉說道:“胡廠長,你還是自己忙吧,趙處長那里,馬上要簽一個2000萬的合同了。”
胡廠長不屑地答道:“不就是兩千…什么,兩千萬!不會是曰元吧!”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