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彭少哲的電話,林振華先給費小榮打了一個電話,了解了一下沈國申的情況。費小榮半夜的時候被喊起來處理此事,此時剛剛辦完,正準備去吃早飯。聽到是林振華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便哈哈笑了起來,甚是親熱的樣子。
兩個人稍稍寒暄了幾句之后,林振華便向費小榮問起案子的處理情況。費小榮告訴林振華說,沈國申現在還被扣在派出所。他還強調說,在這件事情的處理里面,他并沒有夾雜什么私情,沈國申這種作法,擱在任何單位都是要拘的,對此,邱慶洋也沒什么意見。
林振華道:“費所長,這件事就麻煩你們費心了。不過,小沈那邊,我的意見是盡量從輕處理,如果能夠交給廠里內部處理,那是最好的。”
費小榮有些意外:“林經理,如果這樣做,那么沈國申的氣焰就會更囂張了,以后你們和潯自還怎么合作?”
林振華道:“費所長,我正是為了與潯自的進一步合作,才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了。這樣吧,我馬上就趕到潯陽去,有些事到時候我們再面談。沈國申這邊,麻煩你們不要過于為難他。”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費小榮回答道。
“費所長辛苦了,等我去潯自之后,請你吃飯。”
“林經理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林振華出了總機房,直接來到朱鐵軍的辦公室。他是早上六點多鐘被畢敏喊醒的,打了兩個電話,這會剛到上班時間。朱鐵軍剛進辦公室,茶還沒來得及泡呢。
“小林,你回來了?”朱鐵軍隨口問道。
“昨天就回來了。”林振華道,說完覺得不對,連忙補充道:“昨天回來得比較晚,所以沒來向您匯報。”
朱鐵軍一邊往杯子里放著茶葉,一邊問道:“你那個排長那邊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我幫他們設計了幾個新產品,讓他們試著生產一下。如果可行的話,他們的廠子還是有可能扭虧為盈的。畢竟他們廠子小,船小好掉頭。”
朱鐵軍點頭道:“這樣處理比較好,比直接給錢要好。有一句古話怎么說的…”
“授人以魚,莫如授人以漁。”林振華回答道。
“對對,就是這句。”朱鐵軍說道,他當了這么多年的領導,文化水平還是挺高的,只是這種文縐縐的話怎么也記不住。他接著說道:“你回來了就好,技術科那邊有點技術上的事情,老范他們倒是快處理完了,你一會也去看看吧。”
林振華苦笑道:“那啥,朱廠長,我是來找您請假的。”
“什么!”朱鐵軍眼睛都立起來了,“你又有什么事情?”
“這回是公事。我得馬上去趟潯陽,那邊打起來了。”林振華說道。
隨后,他把潯陽那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朱鐵軍進行了匯報。漢華實業公司租借潯自廠房的事情,并不僅僅是林振華一個人的事,也是涉及到輕化廳和漢華機械廠的,所以林振華要去處理這事,算是名正言順的公事。
朱鐵軍聽完,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理?”
林振華道:“我已經交待了少哲,讓他務必控制住事態,不能再發生沖突。”
“這是對的,先穩住再說。”
“還有,我和那邊派出所的同志也打了招呼,讓他們從輕處理當事人,不要激化矛盾。”
朱鐵軍沒有表態,只是反問道:“派出所方面是什么意見?”
“派出所方面沒什么意見,我和他們的關系不錯。”
“嗯,你這樣處理也是對。”朱鐵軍點點頭,“你去了以后,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林振華道:“朱廠長,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聽到這件事情,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退讓,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是客,他們是主,不管誰有理,我們以客犯主,都是犯了忌諱的。所以,我的想法是盡量忍讓,不要激化。”
朱鐵軍不置可否地又嗯了一聲,等著林振華的下文。
林振華繼續說道:“但我剛才轉念一想,覺得那邊的派出所所長費小榮說的話也對,如果我們一味忍讓,對方也會覺得我們軟弱可欺,這樣對于我們未來開展工作也不利。現在我有些為難,到底應當選擇什么樣的態度比較好。我想,朱廠長在這方面比我有經驗,能不能教教我?”
朱鐵軍道:“我只送你四個字,不卑不亢,你按這個四個字去做就可以了。”
“朱廠長,你知道我這個人比較笨,你能不能多送我幾個字?”林振華謙虛地笑著說道。朱鐵軍的意思,他倒是明白的,但不卑不亢的尺度也很難把握,他還是得讓朱鐵軍多說幾句才行。
朱鐵軍說只送四個字,其實也是為了扮酷,因為但凡牛人,總是惜字如金的,比如諸葛亮,就經常送人一個錦囊,里面寫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他也不怕人家在理解上產生歧義。
朱鐵軍也知道,光說這四個字不足以讓林振華明白。聽到林振華發問,他便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那好,我就給你解釋一下,什么叫不卑不亢吧。”
“我洗耳恭聽。”
“你去了之后,先去找對方的廠長,是叫邱慶洋是吧?我在輕化廳見過他幾面的。你找他談,把事情的責任說清楚。我們有理的事情,一定要說明白,要讓他承認,這件事情錯在他們這邊。另外,還要暗示他,如果他們不承認錯誤,沒有一個好的態度,你是有辦法來對付他們的。”
林振華點頭道:“我明白,大不了不合作了,讓他們喝西北風去。”
朱鐵軍眼睛一瞪,道:“這是最糟糕的辦法。你們投了錢進去改造設備,怎么能不合作了?這件事情,如果真的鬧大了,你們可以去找輕化廳,找謝廳長。你們和潯自的合作,是謝廳長促成的,也是為了幫廳里解決困難。邱慶洋如果不識大體,廳里也饒不過他的。”
“我明白了,原來我背后的勢力這么硬呢。”林振華心里踏實了。
朱鐵軍繼續說道:“把邱慶洋壓服了以后,你要做出姿態來,表示我們這邊不會追究這件事情,同時還愿意配合他們解決職工的困難。對那個被拘的工人,你也要表示一下,這是收買人心的事情,必須要做。”
林振華笑道:“想不到朱廠長也會說出收買人心這樣的話,真是太讓我意外了。”
朱鐵軍道:“收買人心也不一定就是壞事。他就是一個普通工人,無權無勢,你欺負他算什么好漢?我做事的態度是,傲上不傲下。越是權力大的人,我越不理他。越是可憐的人,越要關照。”
“受教了。”林振華誠心誠意地說道。
在林振華的眼里,朱鐵軍就像是一本厚厚的書,他與朱鐵軍接觸了這么長的時間,也不過只是翻開了這本書的前幾頁而已。朱鐵軍平時給人的感覺是處理問題簡單粗暴,遇到事情的事情,他敢和輕化廳的領導拍桌子干仗,似乎是沒有一點城府的樣子。
但林振華深知,像朱鐵軍這種上過戰場、經歷過無數政治運動的老人,頭腦絕對不會是那樣簡單的。他們看問題其實都能夠做到入木三分,他們所以在某些問題上表現得過于簡單,那是因為他們吃透了其中的奧妙,深知最簡單的辦法反而是最有效的辦法。真正遇到復雜事情的時候,他們會比老狐貍更加狡滑。
這些人,是運動年代里留下來的寶貴遺產,他們有一個自傲的稱呼,叫作老運動員。
“好吧,你趕快去處理這件事吧。你去找一下小孔,讓他給你派車,叫王擒虎開美國吉普送你去。”朱鐵軍吩咐道。
“好的。”林振華向朱鐵軍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感謝,然后便退出朱鐵軍的辦公室,找孔海江幫忙調車去了。
孔海江聽說是朱鐵軍吩咐派的車,沒有二話,直接給小車班打了電話,讓王擒虎把車開過來。借這會工夫,林振華先給車間打了一個電話,找到楊欣,告訴她自己要去潯陽,吩咐她這些天照顧一下楊文勇,實在不行,讓她弟弟楊濤過來和楊文勇做伴,教他一些生活常識。
交代完楊欣,林振華又給漢華公司的車間打電話,要找畢敏。接電話的人告訴林振華,說畢敏不在車間里。結果,林振華剛出廠部的小樓,就見畢敏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口等著他呢。
“你怎么回事?”林振華問道,“是等我嗎?”
“林經理,你早上沒吃飯。”畢敏遞過來一個飯盒說道。
林振華好生覺得感動:“畢敏,多謝了。正好,你收拾一下,跟我一塊去潯陽吧。”
“真的?”畢敏興奮起來,“我去潯陽干什么?”
林振華道:“去見見世面吧,以后你們都得自己去處理這些事情的,多經點風雨,見點世面,對你們有好處。”
畢敏道:“好的,我馬上去收拾東西。”說罷,她把飯盒子往林振華手里一塞,飛也似地奔回家去了。
林振華現在覺得自己手里能用的人手實在是太少了,褚紅陽、彭少哲、趙勇群這三個弟兄,只能說在對他的忠誠度上爆棚,在具體的能力方面還很欠缺。公司里還有一些青工,經過這兩年的接觸,逐漸涌現出來,能夠在某些方面負一點小責任,但距離獨擋一面這樣的要求,還差得很遠。
即使是林振華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生手呢?如果要說他比其他人更強的一點,就是兩世為人所積累的不同經驗,尤其是對于市場經濟的更深刻的了解。當年的人與后世的人相比,從傳媒上獲取的信息量要差出很多,后世的人會顯得更精明一些,這也是因為平常看多了各種爾虞我詐的小說、電視。
人變得越來越聰明了,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王擒虎開著美國吉普過來了,畢敏也背著一個包飛奔而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她不但收拾起了出門的行李,甚至還換了一件漂亮衣服,頭發也重新扎過了一下。林振華突然發現,這個丑小鴨一般低調的女孩子,看起來還挺有幾分韻味的。
咱也是出門能帶個女秘書的人了。林振華得意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