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回過頭來,看到身后是一個陌生人,倒也沒有特別覺得奇怪。為了這項攻關,輕化廳派來了好幾位工程師,胡楊自然而然地把嚴元和當成其中的一位了,他解釋道:
“這根軸的這幾個異型面,不是為了好看的,而是各有各的作用。從它的作用出發,就可以推出它的曲線。只是這幾條曲線的計算比較復雜,我和小林是用了有限元方法來算的,否則還真不行。”
“你懂有限元?”嚴元和有些吃驚。
胡楊點點頭,指了指林振華道:“他是我老師。”
林振華連忙搖頭:“同志,你可別聽老胡瞎說,現在他是我的老師了。”
嚴元和自然也不相信林振華是胡楊的老師,從剛才二人的對話來看,似乎也是胡楊更神一點。他對胡楊說道:“你是叫胡楊吧?等你們這個攻關項目結束了,我想請你到我們那里去指導一下工作,我們有很多復雜計算的問題,就想找一個有限元的行家呢。”
“你們要算什么?”胡楊詫異地問道。輕化廳系統內的這些廠子,主要是生產一些已經定型的產品,再加上一些日常的設備維修等工作,似乎沒什么需要涉及到復雜計算的問題吧。
嚴元和想當然地說道:“當然是算彈道啊,我們還能有什么算的。”
胡楊嚇了一跳:“同志,你是哪的?”
“他是常紅廠的技術科長,嚴元和同志。這次的毛坯件就是他親自送來的。”朱鐵軍笑瞇瞇地在后面介紹道。
“哦,嚴科長,歡迎歡迎。”胡楊連忙和嚴元和握了一下手,臉上露出了敬而遠之的表情。
嚴元和卻不以為然,他與胡楊握完手之后,便說道:“怎么樣,胡楊同志,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吧?”
“這個,還是從長計議吧。”胡楊連忙就閃了,“涉及到軍工方面的事情,我不太合適的,呵呵,我嘛,家里成份比較高…”
說罷,也不等嚴元和說什么,他就拉著林振華跑回計算機那邊去了。
嚴元和看著胡楊跑開,轉頭對朱鐵軍問道:“怎么,你們這位胡楊同志,政治上有什么問題嗎?”
朱鐵軍道:“他的檔案,我也看過,好像家里定的成份是中農,也不算是很高。個人的經歷倒是很平常,在兩家廠子里呆過,然后再調到漢華廠來的。在廠里十幾年了,也沒什么劣跡。動亂年代里,沒有參加任何一個派別,屬于逍遙派。”
“中農倒沒什么要緊。”嚴元和說道,“其實現在對于政審這塊的要求也降低了,血統論不是四人幫搞的嗎,咱們不興這套了。”
朱鐵軍道:“老胡可能是在原來的廠子里受過一些沖擊吧,所以有點運動后遺癥,這個,你應當也能理解吧?”
嚴元和道:“我當然理解,有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這樣吧,我回去以后,請國防工辦這邊直接出個函,正式邀請他到我們那邊去幫幾天忙,這樣他就不會有什么思想負擔了。”
朱鐵軍笑道:“你這個嚴科長啊,真是無利不起早,我說你這樣好心好意地跑來給我們送毛坯件呢,原來是憋著要挖我們的墻角啊。”
嚴元和嘆了口氣,道:“朱廠長,你可不知道,我們也是著急啊。現在部隊里都在吵著要更新裝備,我們的壓力大得很。可是,技術人員就這么多,年齡上也是青黃不接。年輕一代的底子太薄,拿不下重點任務。老一代的知識又太陳舊了,很多人是學俄語的,看英文資料都有困難。就說這計算機吧,我們廠倒是也有幾臺蘋果電腦,可是會用的人寥寥無幾,哪像你們這,隨便拉個木模工都會用。”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笑著說出來的,他當然也知道,胡楊這樣的木模工是另類的,如果整個漢華廠的工人都有這個水平,那這也就不是什么漢華機械廠,而是漢華大學了。
嚴元和送來毛坯之后,便在漢華廠住下了,天天跟著林振華等人琢磨主軸加工的事情。嚴元和本人是50年代的大學生,功底也是很不錯的,在許多問題上都能夠提出很好的意見,所以逐漸地和大家混熟了。
加工工作終于開始了,前期是一些很常規的處理。先用銑床銑端面,在兩端鉆中心孔,然后以此中心孔為定位基準,在臥式車床上粗車外圓。這步工作完成之后,是一個熱處理過程,進行表面的調質,然后做半精加工,車出主軸的輪廓。這套工藝對于漢華廠來說,沒有什么難度,不過,為了保證質量,駱沁生還是專門指定了由彭剛和周厚成這兩位高等級的機床工來進行操作。
半精加工完成后,初現雛形的主軸再次接受熱處理,進行表面淬火,隨后就進入了精加工的階段。
精加工中最困難也是最激動人心的,莫過于仿五軸加工的過程。胡楊和林振華經過艱苦的計算,得出了各個異型面的包絡線方程,再與衛景文合作,將方程轉化成了機床上四軸的配合關系。
彭剛等人現在對于這套工藝已經有所體會了,胡楊寫的工藝文件十分清楚,他們要做的,只是按照這份文件,把工件準確地定位,然后在具有聯動關系的夾具協助下,一條曲線一條曲線地進行切削,若干次曲線切削的結果,就能夠形成一個指定的曲面。
“原來你們就是這樣實現五軸加工的。”嚴元和站在一旁,看得心曠神怡。作為一名軍工系統的技術人員,他對于五軸加工的理解,又更甚于漢華廠的各位。
“嚴格地說,我們只有四軸,第五個軸的操作是手工完成的。”林振華糾正他說,“我們的計算,能夠讓重新夾裝定位的次數由無窮大下降到一個可接受的水平,然后就由工人進行多次的重新夾裝,完成各個面的切削。”
“能夠做到這一點,也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嚴元和感嘆道,“想不到啊,最高的加工水平竟然會在你們這里。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軍工系統能不能做到這一點,最起碼,江南省國防工辦的系統內,還沒有哪家企業能夠做到這些的。”
林振華呵呵笑道:“嚴科長,我們的技術并不保密,如果你們軍工系統有什么需要進行五軸加工的,我們可以代勞。不過嘛,這個費用方面,我們還是需要收一點的,你看怎么樣?”
嚴元和半開玩笑地問道:“你們這個費用是怎么收的,能說來聽聽嗎?”
林振華來了精神,他掰著手指頭向嚴元和說道:“我們收費十分合理的,收費的項目也非常明確,你看哈,主要包括設計費、計算機機時費、機床技術改造費、工時費、電費、材料費、機床磨損費、場地占用費、誤餐費、教育附加、計劃生育…”
“你這個小林!”嚴元和被林振華逗樂了,這些天下來,他已經知道了,林振華是個活寶,時不時就會搞點怪。笑過之后,嚴元和小聲地問道:“小林,你真的沒有想過到我們系統去工作?我們作為特殊行業,工資比地方上要高一級的。”
林振華使勁地搖著頭:“沒有沒有,嚴科長,你可千萬別打我的主意,我已經名草有主了。”
“那老胡呢?聽說你和他的關系最好了。”
林振華道:“老胡這邊,我勸你最好也別打主意了。我和他談過的,他說他不想去你們那邊,他有他的苦衷,你還是不要強人所難吧。”
其實,林振華這幾天并沒有與胡楊談過這個問題,但他知道,胡楊既然拒絕了嚴元和的邀請,肯定是有他的想法的。林振華一直有個猜想,那就是胡楊的身世中必定有什么隱衷,否則,作為像他那樣出色的人,應當不會被埋沒在這小小的漢華廠里。胡楊決非池中之物,一個常紅機械廠,應當是容不下他這條大龍的。
“這太可惜了。”嚴元和說道。他倒是曾經試探過胡楊好幾次,但每次都被胡楊斷然地拒絕了。
嚴元和當然也想過要通過組織程序,愣把胡楊挖走,但考慮再三,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強擰的瓜不甜,如果不能讓胡楊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即便是弄過去了,也無法讓他發揮作用。再說,胡楊是屬于輕化廳系統的人,雖然軍方有一定的權力,但如果輕化廳不肯放人,這中間要扯起皮來,也是夠麻煩的。
“嚴科長,我可是跟你說認真的。”林振華道,“現在時代不同了,在發達國家,軍工和民用是不分家的,美國的波音公司,不就是軍民兩用的嗎?咱們國家的國防工業要想發展起來,不能閉門造車,而是應當積極地與民用工業合作。我前面說的能夠替你們做加工的事情,你可以考慮考慮。費用方面,我們肯定不會獅子大開口的。”
嚴元和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以后,會向領導匯報的。”
“好,我等著你的消息哦。”
林振華心中一陣歡喜,他沒想到還能無意中搭上了軍方這條線。自從開發出仿五軸的技術之后,他就一直惦記著如何把這項技術轉化為掙錢的手段。要知道,在西方國家向中國封鎖五軸聯動技術的條件下,如果他能夠提供出這種仿五軸的加工服務,那么開出什么樣的天價也是有可能的。
想想看,這一次輕化廳組織攻關,謝春艷不是放了話,說3萬塊錢之內都可以承受嗎?這不過是一根造價300美元的主軸而已,按照漢華廠的工時費計算,估計連300人民幣都用不了,這可是一百倍的利潤啊。
五軸加工這種神器,目前在國內的民用領域市場還沒有多大,但軍方就很難說了。
要不,明天就去電視上打一則廣告:漢華實業公司,提供高精度多曲面加工服務,精修洲際導彈、各式航母…
想到此,林振華的嘴角露出了人畜無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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