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輛運礦石用的大卡車緩緩地開進了圣安娜鎮,停在一個用繩索圈起來的大空場的中間。一群搬運工圍上去,翻下卡車的擋板,從卡車上搬下來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紙箱,堆在空場中間,轉瞬之間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無數的圣安娜居民圍在繩圈的外面,目不轉睛地看著空場里的那些貨物。當工作人員開始拆卸紙箱從里面拿出各種各樣的商品時,人群開始沸騰起來:
“是中國貨!”
“我的上帝,這么多的中國貨!”
“伊諾,你看到那條紗巾沒有?結婚的時候你答應過我要送我一條中國紗巾的!”
“爸爸,我要那個玩具推土機…”
林振華是在訪問古斯曼的時候才聽說中國商品在玻利維亞居然是被當成奢侈品的,只有在都蘇克雷這樣的大城市才能買到,而且當地人還以擁有一件中國商品而自豪。這個信息給了林振華以啟發,作為一家中資企業,最不缺的就是中國商品啊!
林振華回到礦山之后,立即給國內的各個關系戶打電話,了解貨源情況。從國內臨時調集商品肯定是來不及了,林振華所打的主意,是那些運往南美其他國家的商品。
中國商人無孔不入,在南美洲,也已經有無數的中國超市和中國貿易城了。林振華的老朋友祁仲謀就在秘魯開了一個中國商品批發市場,接到林振華的電話,他二話不說,直接就調了幾十個集裝箱的日用商品,直接發往穆通鐵礦。
此外,建康家電和大熊家電在南美也有若干家分店。對于林振華的事情。安雁和熊立軍自然更是當成自己的事情,不但調出了一大批家電發往穆通鐵礦,還從各分店抽調大批營業員前往穆通鐵礦。幫助進行銷售。
鐵礦擁有一支龐大的運輸隊,它們以往的任務是把鐵礦石從礦山運出來,送到鐵路線上。由于鐵路尚未全線修通。所以中間也還需要利用汽車進行轉運。無論是火車車皮還是卡車,都是單向運輸的,返回時只能放空,讓它們把這些中國商品捎帶回來,連運費都可以省下來了。
落實了貨源之后,林振華開始安排人在礦區周圍放風,揚言礦山公司為了改善礦工生活,特地調運了大批中國商品到各個礦工居住的小鎮進行售賣,價格僅為商品在秘魯的到岸價。不加收任何利潤。除此之外,所有的礦工憑工作證可享受八折優惠,多買不限…
這最后一項規定。乍聽起來完全就是多此一舉。礦山周圍的這些小鎮里。一多半的青壯年都是礦工,既然每份工作證可以享受八折的數量不限。那么任何一個想買中國商品的人,誰不能借到一個工作證來蹭一蹭礦工的福利呢?
但林振華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讓礦工們切實地感覺到自己與礦山之間的聯系,產生出“我是礦工我自豪”的心態。在罷工期間,拿著自己的工作證去購買礦山特別優惠的八折商品,個中滋味,恐怕每個人都能品出一二的。
你如果硬氣,就是不愿意與礦山合作,視福利為糞土,那也無所謂,你的老婆、孩子、父母、鄰居,恐怕都會對你進行洗腦,告訴你中國礦主是如何好,如何親民。你如果依然愚昧不化,那么自然有人在你的腦袋上貼一個標簽,上面左邊寫著s,右邊寫著b,據說這是中國方言里罵人的詞匯。…,由于在當地找不到足夠大的賣場,所有的中國商品售賣活動,都選擇在戶外進行。幾根繩子一拉,周圍擺上一圈用鐵條焊出來的貨架,再擺上商品,這就是穆通特色的超市了。對此,圣安娜鎮的居民們是毫不介意的,場地簡陋一點并不要緊,關鍵在于商品的品質,還有價格。
“這么漂亮的t恤,居然只要15個玻利維亞諾!”
“你算錯了,有礦工證只需要12個諾就能夠買到了。”
“不行,我一定要買上10件,全家人每人兩件。”
“你傻呀,市場上又不是只有t恤,你沒看到別的衣服也很漂亮嗎?”
類似于這樣的充滿幸福感的對話充斥著整個銷售現場,礦山公司所提供的這批商品實在是太便宜了,便宜到只能用“令人發指”這樣詞匯來形容。中國品質的商品,銷售價格不但低于蘇克雷市場上同樣的中國商品,甚至比玻利維亞當地生產的那些劣質商品還要便宜,這樣的大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己頭上了呢?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誰沒有個三親四故的,于是一個個得了便宜的小鎮居民們就開始給住在其他地方的親友打電話了:貨好,便宜,快來!
不計其數的轎車、皮卡飛也似地從四面八方沖向圣安娜以及其他礦工小鎮。緊接著,大卡車也一輛接一輛地出現了,車上跳下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的眼神看起來都不像是良民,肩上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拉開看時,可以發現里面裝的都是成捆的鈔票。
“我要200件夾克!400個電水壺!”蛇皮口袋的主人們擠過人群,對著賣場的工作人員喊道。
“呸!這是該死的商人!”有人發現了奧妙所在,原來這是周圍的批發商聞著味道撲過來了。
由于玻利維亞交通閉塞,中國商品的數量較少,價格一直都比較高。礦山銷售這批中國商品,完全是成本價,比市場上低到了將近一半,批發商當然不會錯過。他們想從這里把商品買走,再到其他地方去轉賣,賺取差價。但這樣一來,可就是觸及到礦山周圍居民的切身利益了。
“滾開,這是礦山公司給我們的優惠,你們要不要臉?”
“你們是公司的人嗎?”
“是誰把礦工證借給這些商人的?把這份礦工證沒收,開除他!”
礦工和他們的家屬們一個個站了出來,理直氣壯地譴責這些外來者。在這一刻。他們打心眼里把自己當成了礦山的一員,他們和礦山是一家的,至于其他人。哼哼,你們沒資格。
在任何時候,當外部矛盾出現的時候。內部矛盾都是要被放到一邊的。外地批發商的出現,讓礦工們意識到了內外之間的區別,從而緊密地團結在公司的周圍,共同防范外來者撬墻角。
工會所渲染起來的與礦山公司的對立情緒完全土崩瓦解了,礦工們紛紛和正在客串售貨員的礦山中方管理人員們套瓷,承諾馬上復工,承諾以后再也不會和礦山鬧別扭了,承諾誰和礦山做對,那就是和我做對…那啥。看我態度這么好的份上,能幫我從貨堆里挑一件特大號的印著中國長城圖案的純棉t恤衫嗎。
節操滿地啊!
卡內拉斯站在離賣場百來米的地方,心疼得要滴血。作為工會的領導人。他曾經在礦工們中間進行過大量詆毀中國礦主的宣傳。把中國人描述成吃礦工肉、喝礦工血的惡魔。話說出口了,再讓他和其他人一樣去搶購物美價廉的中國商品。他可實在是拉不下臉來了。雖然說他從來沒有覺得臉是一種重要的器官,但當眾自己打臉畢竟也是一件很疼的事情。…,卡內拉斯的老婆可沒有他那樣的覺悟,在向卡內拉斯索要礦工證未遂之后,她果斷地找到了自己的閨蜜,拿著閨蜜丈夫的礦工證去買東西了。在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止女人搶購便宜貨,更何況卡內拉斯所堅持的只是他的所謂政治信仰而已。政治信仰,你見過在乎政治信仰的女人嗎?
“特雷莎,你丈夫不也是礦山上的人嗎?你為什么不用他的礦工證呢?”閨蜜明知故問地調侃著卡內拉斯太太。
“瑪麗亞,你就別提那個混球了,他非要說他不愿意接受中國人的收買,他說中國人拿這些商品來是收買人心的。”卡內拉斯太太一邊說著,一邊把一頂溫州產的小花帽戴在頭上,秀給同伴看:“瑪麗亞,你覺得這頂帽子適合我嗎?”
“非常合適,你戴上這頂帽子,看起來起碼年輕了10歲…對了,特雷莎,問問你丈夫,工會打算把罷工持續到什么時候?我可不希望中國人被工會擠走,就看在這個漂亮的小平底鍋份上,我也不希望他們走。特雷莎,你看,這個平底鍋上是有防粘的涂層的。”
“真的,這個平底鍋太可愛了,我也要買一個。…至于那個混球,你放心吧,他如果敢把中國人擠走,我就用平底鍋拍死他!”
“用平底鍋拍人,這可真是一個好創意,我回家也試試。”
得,一群玻利維亞版的紅太狼新鮮出爐了。
“林先生,你成功了。”古斯曼老頭站在遠處,頭上戴著一頂中國產的鴨舌帽,手里夾著一支中華香煙,對身邊的林振華說道。
“改善礦工和礦工家屬的生活,是我們應當做的。”林振華謙虛而得意地說道。
古斯曼道:“現在整個圣安娜鎮的人,都已經被你們打動了,你們可以即刻就要求大家復工,我想,不會有多少人拒絕的。”
林振華搖搖頭道:“古斯曼先生,你認為我們應該繞開工會來要求工人復工嗎?”
古斯曼遲疑了一下,說道:“如果你們這樣做的話,可能會導致工會的分化,但這個結果并不好。大家現在被你們提供的福利吸引住了,可能會暫時愿意接受你們,但只要工會還把持在卡內拉斯這些人手里,以后他們還會組織新的罷工的。”
“我擔心的也是如此。”林振華坦率地說道,“古斯曼先生,我希望通過這個機會,徹底解決工會的問題,你看如何?”
“你想取締工會嗎?”古斯曼問道,他也說不清是不是應當支持中國人取締礦工們的工會,他雖然也不太喜歡工會,但又總覺得有個工會心里才踏實。
林振華道:“不是取締,而是改組。”
“你想扶持一個服從你們領導的工會?”
“不是服從我們領導,而是服從于礦山以及礦工自己的利益。”林振華笑著糾正道,“古斯曼先生,我也是一個工人出身,我知道,工人的利益和企業的利益是密不可分的,工會的存在,應當是協調工人與企業之間的關系,而不是破壞這種關系。如果工會一味地認為只有要挾企業才是自己的責任,最終的結果就是把企業拖垮,而工人的福利也就無法保障了。我希望建立的一個新的工會,是能夠同時保護礦山和礦工二者利益的。”
古斯曼問道:“那么,我憑什么能夠相信你們不會操縱這個新的工會呢?”…,林振華反問道:“如果想操縱工會,我還需要費這么大的力氣嗎?古斯曼先生,上次你告訴過我,那些美國、法國的礦主,根本就不怕工會,反而是工會害怕他們,聽從他們的擺布,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因為礦主們勾結了當地的黑幫。”古斯曼答道。
林振華用手一指面前熱鬧的商業場景,說道:“我們這一次向礦工銷售的商品,如果轉交給黑幫,拿到市場上去銷售,足夠他們賺到一倍以上的利潤。你想想看,如果我們這樣做了,讓黑幫替我們解決工會的問題,會很困難嗎?”
古斯曼無語了,他知道林振華說的是對的。別看工會表面上風光,在真正的大企業面前,他們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大企業能夠買通黑幫,也能夠請得起雇傭兵,還可以出錢賄賂工會的領導人,所有這些手法用出來,工會自然就繳械投降了。
林振華寧可投入資金去改善工人的福利,而不愿意訴諸各種不上臺面的手段,這已經表現出了一種做事的誠意。更何況,林振華已經答應了,在明年之內,就要開工建設圣安娜鎮的礦工住宅,這可是歷任礦主都沒有干過的大好事啊。
“林先生,我愿意相信你們的善意,這樣吧,我在礦工里面還有一些威望,我去提出重新改組工會吧,選出一個愿意與礦山共同發展的工會來。”古斯曼說道。
“多謝。”林振華緊緊地握住了古斯曼的手。